撿到西楚霸王之後我脫單了 第 32 章
雷雨過後,是格外清澈的晨光。鳥鳴透過濕漉漉的空氣傳來,帶著劫後餘生的寧靜。
項羽醒來時,發現自己依舊被裴寂雲緊緊環抱著,兩人和衣倒在淩亂的地鋪上。裴寂雲顯然一夜未眠,眼底帶著青黑,但在他睜眼的瞬間,那雙總是帶著亮光的眼睛立刻關切地望了過來。
“醒了?”裴寂雲的聲音有些沙啞,手臂卻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了些,彷彿怕他再次消失。
項羽沒有立刻回答,他感受著身體裡那種激蕩後的虛脫,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像是風暴過後,海麵雖然依舊暗流湧動,但至少表麵恢複了暫時的安寧。他動了動,發現自己還被裴寂雲箍著,而裴寂雲的左腿姿勢有些彆扭,顯然是因為長時間維持這個姿勢壓迫到了舊傷。
“腿……”項羽開口,聲音乾澀得厲害。
“沒事。”裴寂雲立刻鬆開他,試圖活動一下發麻的腿,卻忍不住“嘶”了一聲。
項羽沉默地坐起身,伸出手,不是去扶,而是直接撩起了裴寂雲的褲腿。果然,膝蓋周圍比平時更腫一些。他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曾經揮舞千斤鼎、此刻卻異常穩定的手,開始為他按壓。動作依舊帶著軍中手法的利落,力道卻控製得極其精準、輕柔。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正好落在項羽低垂的眉眼和裴寂雲微腫的膝蓋上。一種無聲的交流在兩人之間流淌。
昨夜瘋狂的痛苦與此刻細致的關懷,形成了奇異的對比,卻又如此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他們都在用自己笨拙卻真誠的方式,撫平對方身上的傷痕,無論是心裡的,還是身上的。
自那夜之後,項羽似乎進入了一種新的狀態。他不再刻意迴避九裡山的工作,也不再強迫自己表現得“正常”。
他允許自己偶爾的失神,允許自己在觸控到某件特彆熟悉的兵器殘片時,流露出片刻的沉默與哀慟。他甚至開始嘗試,用極其簡練、不帶感**彩的語言,向周教授和核心團隊成員解釋某些特定器物在戰場上的實際用途和背後的戰術邏輯,他的描述往往能填補文獻記錄的空白,帶來全新的視角。
他不再試圖完全割裂過去與現在。他開始明白,那些慘烈的記憶和失去的痛楚,已經如同傷疤,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強行剝離隻會讓傷口再次流血。與其對抗,不如學著與之共存,將這些沉澱了千年的重量,轉化為理解過去、守護曆史的獨特力量。
而裴寂雲,則成了他最穩定的“翻譯器”和“緩衝墊”。當項羽的用詞過於古奧或情緒出現細微波動時,裴寂雲會自然地接過話頭,用更現代、更易理解的方式補充說明,或是用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遞水的動作,將項羽從即將陷入的回憶漩渦邊緣拉回。
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近乎共生的默契。
項羽提供跨越時空的洞察力,裴寂雲則負責將他錨定在現實的土壤。研究所的人漸漸發現,有裴寂雲在場的時候,“項老師”的狀態會明顯更穩定,工作效率也更高。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從不被理解的“親密”,逐漸被預設為一種特殊的、牢不可破的工作與生活夥伴關係。
某天傍晚,收工回到“廢墟”。項羽在清理一件剛收回來的、滿是汙垢的青銅帶鉤時,裴寂雲坐在他對麵,整理著網店的訂單。夕陽的餘暉將房間染成暖金色。
裴寂雲忽然放下手中的東西,看著項羽專注的側臉,輕聲說:
“項王,等這個專案告一段落,我們……出去走走吧?不去什麼名勝古跡,就隨便找個安靜的地方,看看現在的山,現在的水。”
他想帶項羽去看看,這個世界除了承載著沉重曆史的九裡山,還有更多純粹的、屬於“現在”的美好。
項羽擦拭帶鉤的動作頓了頓,擡起頭,看向裴寂雲。夕陽在他眼中投下溫暖的光澤,軟化了他過於硬朗的線條。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手中清理乾淨的帶鉤放在桌上,那古樸的紋路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然後,他伸出手,越過桌麵,輕輕握住了裴寂雲放在桌上的手。
“好。”他應道,聲音低沉而平穩。
裴寂雲知道,這個“好”字背後,是項羽嘗試著將目光從過去的廢墟上移開,投向有他參與的未來。他們的根,在這場跨越生死的相遇中,早已緊緊纏繞,共同紮進了這片名為“現在”的土壤,無論這土壤之下埋藏著多少曆史的骸骨,都無法阻止他們向著有光的地方,共生共長。
項羽的存在,如同投入裴寂雲沉寂生活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遠不止於情感。它迫使裴寂雲不得不直麵自己一直用玩世不恭掩蓋的過往,以及那個隱藏在“廢墟主理人”標簽下的、真實的自己。
隨著項羽逐漸在考古所站穩腳跟,裴寂雲的網店也因之前的風波和項羽偶爾“出鏡”帶來的流量,生意意外地紅火起來。
他開始接到更多、更複雜的修複委托,甚至有一些本地的小博物館通過周教授的關係,找上門來諮詢一些疑難雜症。
這天,一位老收藏家送來一個破損嚴重的唐代金銀平脫鏡,鏡背的銀片剝落、錯位,紋飾模糊,幾乎被認為無法修複。老收藏家不抱太大希望,隻說“死馬當活馬醫”。
項羽看了一眼,判斷出金銀片的材質和底漆的工藝特性後,便繼續忙自己的事——
他擅長的是金屬本身的鍛造、修複和戰術應用,對這種極致精細的、偏向藝術性的鑲嵌複原並非專長。
裴寂雲卻接下了這個挑戰。他沒有項羽那種與生俱來的、對古物時代和用途的直覺,但他有他自己的武器——一種近乎偏執的耐心,和一雙被無數“廢棄物”磨練出來的、異常穩定和靈巧的手。
接下來的幾天,項羽看到裴寂雲幾乎長在了工作台前。他戴著放大鏡,用自製的、比繡花針還細的工具,一點點地清理殘存的膠質和鏽垢,比對紋路,嘗試用特製的、對文物無害的粘合劑將比指甲蓋還小的銀片重新歸位。
他的動作很慢,有時為了找準一個碎片的位置,會反複比對幾個小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左腿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疼痛,他也隻是偶爾停下來,用力捶打幾下,便又立刻投入工作。
項羽在一旁修複著一把戰國青銅劍,他的動作大開大合,帶著一種力量的美感。而裴寂雲,則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微觀世界的精密手術。兩人各據工作台一端,互不乾擾,卻又奇異地同頻——那是一種對“完整”和“複原”共同的執著。
過程中,裴寂雲失敗了數次。有銀片在歸位時再次碎裂,有粘合劑用量稍多溢位了細微的痕跡。他沒有氣餒,也沒有煩躁,隻是沉默地清理掉失敗的痕跡,深吸一口氣,從頭再來。那種沉默的堅韌,彷彿他麵對的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個需要被拯救的生命。
項羽看著這樣的裴寂雲,心中那份最初因“收留”而產生的感激,因“並肩作戰”而滋生的信任,漸漸沉澱為一種更深沉的東西。
他見過無數勇士,在戰場上衝鋒陷陣,視死如歸。
但裴寂雲的“勇”,是另一種——
是在被命運擊碎後,依舊能拖著殘軀,在生活的微觀戰場上一次又一次爬起來,用看似最無力的方式——修複破爛,固執地守護著某種秩序和美。
這種韌性,無聲,卻震耳欲聾。
終於,在經曆了不知第幾十次嘗試後,那麵破碎的銅鏡背麵的纏枝花紋,奇跡般地重新連貫起來,雖然依舊留有歲月的痕跡,但那種華美與精緻,已然重生。裴寂雲長長地、徹底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幾乎虛脫般地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嘴角卻揚起了一個極度疲憊又滿足的弧度。
那一刻,窗外夕陽的金輝落在他汗濕的額發和那麵重現光彩的銅鏡上,彷彿為他加冕。項羽望著他,心中豁然開朗。
他為何會愛上裴寂雲?
不僅僅是因為在他茫然無措時,裴寂雲給了他一方屋簷。不僅僅是因為在他麵對過往鬼魅時,裴寂雲用單薄的身軀死死抱住了他。更是因為,裴寂雲本身,就是一座會發光的“廢墟”。
他看似玩世不恭、滿不在意,實則內心有自己的準則和堅守。他身體殘缺,靈魂卻完整且異常強大。他生活在文明的“垃圾堆”裡,卻能從破碎中看見價值,用近乎神跡的耐心和巧思,讓死去的東西重新“活”過來。
他治癒器物,又何嘗不是在治癒自己,治癒他這個來自過去的、巨大的“創傷性廢棄物”?
項羽是力與霸的極致,是毀滅與創造的一體兩麵。而裴寂雲,是韌與巧的化身,是於無聲處聽驚雷,在廢墟上開出的最頑強的花。
他們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卻恰恰構成了最完美的互補。項羽給了他一個家,一個錨點;而他,則讓項羽看到了“力量”之外的另一種偉大——
屬於平凡、屬於堅韌、屬於生命本身不屈不撓的偉大。
愛意的滋生,始於困境中的援手,固於日夜的陪伴,而最終的不可自拔,則源於對彼此靈魂本質的深刻洞察與由衷欣賞。
項羽走到裴寂雲身邊,沒有去看那麵重生的銅鏡,而是伸出手,輕輕拂開他額前被汗水黏住的發絲。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珍視。
“寂雲,”他低聲喚道,目光深邃如同包含了整個星夜,“汝甚美。”
這不是對外表的讚美,而是對靈魂的禮讚。
裴寂雲累得幾乎睜不開眼,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笑了,帶著倦意嘟囔:“項王,你……終於學會說人話了……”話音未落,意識便沉入了黑甜的夢鄉。
項羽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小心翼翼地將人打橫抱起,送回了臥室。
項羽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睡顏。暖色的夕暉勾勒著裴寂雲清俊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陰影,因疲憊而略顯蒼白的麵板彷彿上好的暖玉,透著一層薄汗,更顯得細膩。那雙總是含著戲謔或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安靜地闔著,讓他整個人褪去了平日的棱角,流露出一種近乎脆弱的純淨。幾縷微濕的黑發軟軟地貼在光潔的額前,淡色的唇瓣因方纔專注工作時而無意識地抿著,留下一點誘人的潤澤。
他就這樣安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幅被時光精心收藏的古畫,所有的堅韌、靈動、甚至是那點紮人的聰明,都化為了此刻毫無保留的恬靜與信任。這份美麗,不帶有絲毫攻擊性,卻直擊項羽心中最柔軟、最不設防的角落。
千年前的西楚霸王,力能扛鼎,氣吞山河,最終卻敗給了時運和人心。
而千年後,他在這座現代的“廢墟”裡,被這個拖著殘腿、在微觀世界裡堅守的、美麗又堅韌的年輕人,不費一兵一卒,徹底俘獲。
這或許,是命運對他另一種形式的補償,也是他跨越生死後,尋找到的、關於“活著”最美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