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來:開局陳平安送我龍王簍 第83章 再下棋
風鈴聲動。
齊靜春笑著望向房間裡的少年,見其躬身行禮,似乎並不意外自己的出現。
而他也不意外少年的不意外。
“人之三魂七魄,我在宋集薪、趙繇、陳平安身邊各留了一魂,算是這一小段路上的護道人,我現在算是滯留在天地間的一縷殘魂。”
齊靜春笑道:
“你是來此等陳平安的吧,他剛到梳水國不久,尚還在北方一處古寺,離此地不過兩三日的腳程,不過他不知道你在此處,怕是未必會來。”
林照頷首。
事實上,他在看見齊靜春身影的時候,就已經想起陳平安那邊在經曆什麼了。
那位白帝城的琉璃閣主,與陳平安同行的柳赤誠,對陳平安動手了。
於是齊靜春留在陳平安身邊的春風,真正顯化出身影。
有前世的記憶,以及自己並沒有刻意改變陳平安這方麵的行跡,林照對陳平安的行動有著粗略的估算。
隻是梳水國畢竟是一國之地,境內的破敗古寺真不少,真要一處處去尋,當真是麻煩。
反倒不如守株待兔,要麼去劍水山莊,順道去認識下宋雨燒。
要麼乾脆直接去梳水國的地龍山,那裡是山上神仙乘坐渡船的渡口,與大驪龍泉縣那座被削平的山頭類似。
林照望著麵前的青衣儒士,嘴唇微啟,卻又有些遲疑。
劍來的這些大佬,即便身擱千萬裡,甚至是不在同一個天地,都有莫名的手段,知曉某些人的經曆。
比如崔瀺和陸沉,便對陳平安的經曆瞭如指掌。
他的心湖隻能隔絕自己所思所想,可未必能遮掩說出的話。
而現在的齊靜春卻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手段。
當然,林照是知道齊靜春自然不是現在表現出的處境,所謂“殘魂”隻是遮掩。
可既然是以身為子,這些遮掩便隻能當作真實。
齊靜春將少年的神色看得透徹,明悟他在擔心什麼,便搖頭笑道:
“你的心湖隔絕“天知”,卻又不隻是隔絕“天知”,便是有些因果也被模糊不少,這會讓你在某些時候很顯眼,卻又容易在某些時候被忽略,即便是時時刻刻盯著你,也難以得到多少資訊。”
說到此處,他卻是想到了小鎮上的另一人。
那位青童天君,東王公。
若隻是時時刻刻觀看便能破解少年的心湖之謎,那這位前輩也不必下棋如此猶豫了。
齊靜春低下頭,看了眼自己有些虛幻的身子:
“在這百息之內,暢所欲言,百無禁忌。”
林照的心湖隻能隔絕自身的所思所想及部分因果,可他這一道殘魂存在的百息之內,隻要他願意,便能誰也不知。
聽得此話,林照放心下來。
他抬起眸子,認真地看著麵前的青衣儒士。
這位已然是龍門境的劍修輕聲道:
“那枚劍主印章…齊先生在上是否也留了些東西?亦或者同樣的手段?”
對於這些離開小鎮的人,齊靜春在李寶瓶、李槐等人身邊分彆留了一個“齊”字,在陳平安三人則是身上留了三魂。
林照忽然也想知道,齊靜春是否在這枚劍主印章上也留了什麼。
齊靜春望著林照,淡笑道:
“我見你在那時也未曾考慮動用印章,還以為你是知道裡麵是什麼,才這般有把握。”
齊靜春說的“那時”,自然指的是林照在鯤船上救人的那一刻。
林照搖頭道:
“其實是有考慮,隻是還未到那種程度,與圍殺袁真頁一樣,如在戲台子上表演,看似驚險,實則大多在我預期之中,準備的後手便用不上了。”
他知道襲擊鯤船的幕後凶手是誰,知道會有一位中年僧人出現,與此同時,林照還請了魏晉來鎮場子。
最危急的,無非是無法把握僧人出現的時機,於是他纔在那般緊急關頭進行破境。
可即便是破境,他依然是有很大的把握,並未是賭命之舉。
他早已成就後天劍體,一身修為水到渠成來到觀海境巔峰,劍術、劍意、劍意皆是上上之品。
自修行之前,便講究“順心意”,在心境上的修持也極為出色。
於世人成為“關隘”的龍門,在林照麵前,確實不算什麼瓶頸。
正如他所說的那句“如在戲台子上表演”。
一群少年少女圍殺十境大妖是這般,萬裡高空破境救人亦是這般。
過程險象迭生,令人震動,可一切都在向著預期的結果不停歇地推進,並沒看上去那般凶險。
齊靜春笑歎道:
“生而知之,卻識不得自身變數嗎……”
林照無言,靜靜立在齊靜春身前,不曾開口。
齊靜春收斂了笑意,卻道:
“是留了些東西,和這一縷殘魂不同,隻是……你既然不知道,便暫且是不可說,待時機到時,自然會知曉。”
“平時隻作了護道的手段便是。”
林照黑白分明的眸子動了動,便知道了一聲:“是。”
一陣短暫的沉默在室內蔓延。
林照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又如何能在有限的百息內道儘。
反倒是齊靜春率先打破沉寂,語氣溫和如春風拂過:
“記得你昔年曾言,欲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如今你已踏上征程,想必對前路有了些許方向,不妨多去些地方看看,天地廣闊,處處皆學問。”
林照答道:“我確有此意,此行與陳平安去了劍氣長城,便打算順道去趟南婆娑洲,劉羨陽去了醇儒陳氏念書,說起來也有意思,他當年從鄉塾離開,口口聲聲說著不念書,如今反而是第一個走進正經書院的。”
這是實話,昔年劉羨陽不喜念書,和林照一樣,選擇從鄉塾離開,齊靜春還主動上門,那時劉羨陽的爺爺還未死,便也同齊靜春一起勸他,可這少年牛脾氣上來,也不管不顧,誰的話都沒有聽。
直到劉羨陽的爺爺過世,也未曾回到鄉塾念書。
如今三人裡讀書最多的林照上了風雪廟修劍,陳平安留在家鄉練拳,隻有劉羨陽,聽著翻書風,養著吃墨魚,雖在也夢中修劍,偏偏是最像讀書人的一個。
“我還想去北俱盧洲,那裡劍修最多,我想去看看他們的劍,還有中土神洲也是要去的,去那座穗山看了一看,說不得還能見一見文聖前輩,聽陳平安說,他送李寶瓶去大隋時,見過文聖前輩一次……”
齊靜春笑著聽著林照的話,可耳邊聲音卻漸漸變得高遠、模糊。
在他眼中,林照的身影已然淡淡暗去,周圍的身影發生光怪陸離的變化,一切景象變得扭曲,彷彿是一幅幅畫麵被快速翻過。
齊靜春靜靜看著這些畫麵。
其中似乎有高大的廢墟、有劍、有晦明難辨的天光,以及……有一道溫和的目光投了過來。
他正要與那道目光對視,卻隻覺周圍支離破碎,視覺坍塌。
一切景象再次回到了這間梳水國的一間客棧中。
耳邊傳來少年的聲音:
“……還有那位阿良前輩,也未曾一見。”
齊靜春收回目光,緩緩一笑,低下頭望向少年。
他的身子愈發虛幻,卻是笑道:
“一年未曾下棋了,不如今天再次下一盤?”
林照聞言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齊靜春那近乎透明的身影,略一沉吟,終究是點了點頭,應道:“好。”
他心念一動,直接從方寸物中取出一張棋盤,以及兩盒黑白棋子。
林照將棋盤置於房中那張紫檀木茶幾上,黑白棋盒分放兩側。
他正要請齊靜春入座,卻見齊靜春微笑著擺了擺手,身影依舊飄忽地立於窗前,並未移動。
隨即,一道溫和而清晰的聲音,在他耳邊中響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來替我落子吧,我執白子,先行。”
林照壓下心中泛起的一絲複雜情緒,緩緩頷首,在棋盤一側坐下,將白子棋盒拿到自己手邊。
“十七之十六,小目。”
齊靜春的聲音再次響起,指明瞭第一手落子的位置。
林照依言,從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將其落在棋盤右上角星位下方的“十七之十六”位置。
落子聲清脆。
林照目光掃過棋盤,片刻後,他拈起一枚黑子,沉吟少許,落在了己方右下角小目的位置。
然而,一子落定後,心湖中卻未再等來新的指示。
林照不禁抬起頭。
隻見窗前,齊靜春的身影已經淡得如同一個透明的影子,臉上那抹笑容卻愈發清晰、溫煦。
那道青衫虛影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徹底消散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與此同時,窗外簷下那串銅質風鈴,最後輕微地晃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如同歎息般的清響,隨後徹底靜止不動。
房間內,恢複了之前的寂靜。
萬籟俱寂。
林照拈著那枚棋子的手,懸在半空,良久未動。
最終,他緩緩將棋子輕輕放回棋盒之內,並未去擾動那盤僅僅開了頭的殘局,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
翌日,清晨。
天光未大亮,浣花城還籠罩在一層薄薄的晨靄之中。
林照早早醒來,經過一夜調息,神清氣爽,收拾好了行裝。
下樓結清房錢,夥計早已將喂飽飲足的黑驢牽到客棧門前。
林照翻身上驢,問明瞭劍水山莊的大致方向,便驅驢向著城西行去。
劍水山莊在梳水國武林中聲名赫赫,並不難打聽。
林照昨日便已得知一些關於劍水山莊的資訊。
劍水山莊老莊主宋雨燒乃當今梳水國武林泰鬥,四位劍道宗師之一,當今山主宋鳳山乃是一位三十餘歲便突破至五境武夫的“天才”。
在這般小國,這等破境速度著實不錯,且對於普通人來說,所謂天下武夫爭奪的“最強”之稱,反而少有耳聞。
劍水山莊位於浣花城西麵約數百裡外的一處山水秀麗之地。
近幾日,劍水山莊似乎正要舉辦一場武林大會,廣邀四方豪傑,引得不少江湖人士正趕往那裡。
這倒省了林照不少事。
出了浣花城西門,官道依舊平坦,但行人車馬明顯少了許多,更多的是攜刀佩劍的武夫,三五成群,或騎馬或步行,大多朝著同一個方向趕路,顯然都是前往劍水山莊赴會的。
林照騎著黑驢,混在人群中,並不起眼。
白鑠縮小了體型,如一道金紋纏繞在林照手腕上,偶爾探出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沿途人影。
林照也不著急,任由黑驢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邊趕路,一邊默默運轉功法,繼續溫養經脈,恢複靈氣。
山道彙聚,山莊將近。
路旁立著一塊半人高的青石界碑,上麵用朱漆鐫刻著三個蒼勁的大字——“劍水徑”。
山道兩旁古木參天,遮天蔽日,頓時清涼了不少。
越是往前,人流越是密集,三教九流的人物皆有,有獨自策馬的孤傲劍客,有前呼後擁的世家子弟,有結伴而行的幫派人士,甚至還有些僧道打扮的人物。
白鑠似乎對這般熱鬨景象頗感興趣,手腕上的金紋微微扭動。
林照輕輕拍了拍它,示意它安分些。
黑驢不緊不慢地跟在人流中,讓著那些急匆匆趕路的騎馬者。
又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山勢豁然開朗,出現一片開闊的山穀。
穀中依山傍水,建有大片的建築群,青瓦白牆,飛簷翹角,遠遠望去,氣象不凡。
一條清澈的山溪如同玉帶般從山莊旁蜿蜒流過。
山莊正門是一座氣勢恢宏的石牌坊,上書“劍水山莊”四個鎏金大字。
牌坊前的空地上,此刻已是人頭攢動,車馬擁堵。
前來赴會的江湖客們在此下馬的下馬,停車的停車,然後由知客弟子引導著,驗看請柬或通報姓名來曆,有序進入山莊。
林照騎著黑驢來到近前,並未急著上前,而是停在稍遠處一棵大樹下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