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寒 第304章 殘木
兩人又說了會兒知心話,李歎雲與龍月都是神色萎靡,龍月便早早歇下了。
李歎雲則入定修煉起火雲經,以煉氣之法,緩緩溫養神魂。
按理說修煉啖鬼經是恢複效果最佳的,但龍月受不了陰森鬼氣,又懷著身孕,李歎雲可不敢冒險。
唉,兩隻鬼衛也該溝通溫養其魂魄了,長此以往,那兩團魂魄非要生出自主意識不可。
既然無法放棄鬼道,更不可能放棄她,要如何兼得呢?
李歎雲苦苦思索,當下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龍月不是修士,無法辟穀,但百花門弟子似乎早有準備,每日送來可口飲食不提,客房之中沐浴如廁等器具一應俱全。
知客甚至還推薦山中的幾處溫泉,稱有好幾種泉水可用,有的可供修士煉體,也有的是凡人沐浴賞玩,甚是貼心。
如此一月有餘,龍月早就恢複如初,肚子也大了一圈。
龍月忽閃著大眼睛問道:“雲哥,你說是男孩還是女孩?”
李歎雲暗笑,他雖不通藥理,但已然可以分辨出來脈搏,就是男孩無疑,可龍月還總是問。
“肯定是男孩,就讓他姓龍吧,名字嘛,讓嶽父大人起吧,索性滿足他全部的願望。”
龍月笑道:“你真捨得啊。”
李歎雲道:“當然了,反正也是你我的孩子,流著我們的血脈。”
“像我們道門的一些出家人啊,最重要的名字反而是道號,不是名字。”
龍月對此倒也知曉一二,她最近無聊之時便看些雜記和經書,遇到不懂之處便問李歎雲。
一卷道經看完,李歎雲也隱隱有些驚訝,龍月似乎真是做道士的材料。
悟性之深,有些問題他也回答不上來,可見修仙界那種凡人智力普遍低於修士的說法之荒謬。
龍月卻說,道塾裡學過的,隻是幼時貪玩,沒有好好學而已,現在回頭再讀,自然有不同的理解。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這一天來了。
李歎雲正在房中打坐,祁冰雁的聲音傳入耳中。
“李歎雲,請隨我來。”
李歎雲睜開雙眼,眼前一片灰羽飄搖。
房門無聲開啟,李歎雲給龍月掖掖被子,見她睡得香甜,將靈傀喚過來,守在她床邊。
然後悄然飄出門外,房門又無聲關閉。
那羽毛在空中飄搖引路,李歎雲也不禦劍,緊隨而去,方向正是那日山穀之處。
不多時到了山穀入口,羽毛飄落到李歎雲肩頭,陣法啟動,李歎雲被傳送進陣內。
祁冰雁仍是站在那棵榕樹之下,背對著他,幽幽一歎。
“晚輩李歎雲見過祁真人。”
“李歎雲,似乎你並不好奇我喚你前來的目的。”
李歎雲一笑,說道:“歎雲愚鈍,但能幫到真人的似乎也隻有鬼道秘術了。”
祁冰雁點點頭:“不錯,我要你幫我度魂。”
李歎雲拱手說道:“度魂使職責所在,不知要度的是何人?”
祁冰雁點點頭說道:“這段日子我托人去打聽了你的所作所為,你很不錯,沒有辱沒你的師門。”
李歎雲淡淡一笑。
祁冰雁繼續說道:“因此,我才放心將此事交給你,我要你度的,就是他!”
說罷單手指向身後的榕樹,李歎雲心中一驚,這不就是一棵樹嗎?
但他雙目之中運起分光真意,很快發現了端倪。
“幻陣?”
“不錯,隻是為了些不必要的麻煩,因此才設幻陣遮蔽一二。”
說罷,她單手一抹,幻陣緩緩消失,榕樹浮現出真容,那鬱鬱蔥蔥的模樣再也不見。
榕樹已然衰敗不堪,遠沒有那麼巨大。樹葉不斷飄落而下,又緩緩長出來,幾根樹杈上還燃燒著火苗。
樹的周圍插著四把寶光盈盈的長劍,以及平放著一卷白綾。
更令人心驚的是,這棵樹介乎於虛實之間,閃爍著淡淡靈光,不停有痛苦的嘶吼聲自地下傳出來,聲音裡帶著不甘,絕望,還有一絲絲的欣慰和滿足。
一隻灰雁在樹梢之上哀鳴幾聲,得不到地底那聲音的回應,又飛過來,化作一道虛影沒入祁冰雁的頭頂不見。
“這是本命靈物?”李歎雲驚呼道。
祁冰雁點點頭:“灰雁乃是我的本命,這樹卻是另一個人的。”
“是誰?”
“劉道恒。”
李歎雲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祁冰雁有一絲意外,“歎雲這些日子還沒有去過劍塚吧?”
李歎雲答道:“拙荊已有身孕,不便外出遊玩。”
祁冰雁對這個理由不置可否,說道:“該去拜祭的,你的妻子能平安長大,你的孩子能不被扒開肚皮取出,離不開九百年前那些劍塚英烈的犧牲。”
李歎雲心中一凜,又想起了師父之前讓自己多轉轉的話,原來是應在這裡。
“是,歎雲謹遵真人教誨。”
祁冰雁點點頭又說道:“劉道恒與我都是那一場大戰的袍澤,彼時我們都是築基中期修士,我們都是甲十五陣的,我主要負責為大家恢複法力,他負責防護和療傷。”
“他的本命靈物便是這棵榕樹。”
“那一戰,我們贏了,但是贏得很慘,若不是李老祖出現,我們……”她陷入回憶,目光之中竟然不時流露出恐懼之色。
…
李歎雲默默聽著,不發一語。
每一次度魂,他們都給自己講一個故事,李歎雲已經習慣了。
“…戰場不同於江湖,向來講究的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道恒素日裡不擅言談,隻是動不動就臉紅…”
“…那元嬰魔女化作一頭巨大的火鳳,衝向由我們築基修士組成的軍陣,那可是元嬰真火啊…”
“彼時我們逃無可逃,絕望等死之時,我竟有一絲解脫之意,張開懷抱就要擁抱無邊烈火。”
“誰知道就在那個時候,道恒放棄了用本命神通從地下逃生,而是化為一棵大樹,將我們幾個拖入地下深處,而他自己則被鳳火纏上…”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笑著對我說,說他一直願意做灰雁的駐足之木,今天他做到了…”
祁冰雁雙眼微紅,聲音有些沙啞,身體有些顫抖,不能自已。
天上飄落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灑落在燃燒著火苗的榕樹上,那低吼聲彷彿弱了些。
雪花灑在兩人身上臉上,但兩人都沒有躲避的意思。
“可我隻是個剋死亡夫的敗柳之軀,又怎麼配得上他…”
…
“魔女已被李老祖一劍斬死,元嬰逃回永州再也不敢回來,但殘留的元嬰滅之真意霸道無比,無人敢碰…”
“…我抱著他那半人半木的焦炭身體,遍訪群修,上到元嬰老祖,下到山野隱者,我都求了一遍,沒有一人能醫好他。”
“直到李老祖勸我,試試將他當做一棵樹種下去養著,陪著他。”
“他要我堅持活下去,等到有一天道恒他感應到我了,這棵樹便有生機了。”
“可我等啊等啊,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山中弟子都換了無數茬,等到昔日的袍澤一一隕落,他們死前將自己的佩劍都留在了道恒身邊。”
說罷,她指了指那幾把劍。
“等到李老祖飛升,等到我都結丹了,道恒還是活在極大的痛苦之中,對我的呼喚毫無感應。”
“或許我真的是不祥之人吧…”
祁冰雁擦去臉上凍結的冰淩,看向李歎雲。
“今日請你來,便是讓你賜他一個解脫。”
“但是元嬰鳳火與他的神魂緊緊相連,密不可分,危險至極。”
“你可願意嗎,李歎雲?”
李歎雲單膝跪地,俯首抱拳回道:“能為如此英雄度魂,乃是歎雲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