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雨,心中的火 第1章 土屋裡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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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南方一個偏遠的山村,打記事起,世界就被土黃色包裹著。村子嵌在連綿的青山之間,一條渾濁的小河繞著村邊蜿蜒,河邊的田埂是我們這些孩子最常撒野的地方。家裡有兩間低矮的土屋,牆是用黃泥混著稻草夯成的,摸上去糙得硌手,經年累月,牆皮掉了好幾塊,露出裡麵稀疏的稻草茬。屋頂蓋著的瓦片也不整齊,好些地方還缺著角,縫隙裡總嵌著幾根乾枯的茅草,風一吹,就晃晃悠悠地打顫。
每到下雨天,屋裡就成了“水簾洞”。最先漏雨的是堂屋的房梁下,接著是灶台上方,最後連睡覺的裡屋牆角也開始滲水。媽媽會急急忙忙把所有能盛水的盆罐都擺出來,搪瓷盆、木桶、甚至破了口的陶碗,一字排開。雨水砸在盆罐上,叮叮咚咚響個不停,伴著窗外的雷聲和風吹樹葉的嘩啦聲,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我和兩個哥哥總愛蹲在盆邊看,看水珠在水麵砸出小小的漣漪,偶爾還會比賽誰接的雨水先記,媽媽嘴上罵我們“閒得慌”,眼裡卻帶著笑意,手裡還在縫補著哥哥們穿破的衣服。
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上麵有兩個哥哥,大哥比我大六歲,二哥大我四歲。那時家裡窮,頓頓都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玉米粥,或是摻了大半野菜的粗麪條。野菜是媽媽帶著我去田埂上挖的,薺菜、馬齒莧、蒲公英,隻要是能吃的,都被我們裝進竹籃裡。媽媽總說:“野菜也是糧,餓不著咱。”隻有逢年過節,比如春節或是秋收後,媽媽纔會煮一小鍋白米飯,米粒飽記,冒著熱氣。我和哥哥們捧著缺了口的粗瓷碗,蹲在門檻上,頭埋得低低的,一粒米都捨不得剩下,連沾在碗邊的飯粒都要用舌頭舔乾淨。
衣服更是論著穿。大哥穿小了的藍布褂子,媽媽把袖口剪短,縫上補丁,就成了二哥的新衣服;等二哥穿不下了,又改一改給我穿。我身上的衣服,袖口和褲腳總是縫了又縫,洗得發白的布料上,還留著哥哥們小時侯玩耍時蹭的泥印,有的地方甚至磨出了小洞,能看見裡麵的皮膚。冬天冷的時侯,衣服不夠厚,我就縮在兩個哥哥中間睡覺,三個人擠在一張用幾塊粗糙木板拚成的床上,床板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稻草,蓋著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棉被,互相藉著l溫取暖,倒也不覺得那麼冷了。
白天,哥哥們要幫著家裡乾活,放牛、砍柴、去田裡拔草,忙個不停。我年紀小,乾不了重活,就跟著媽媽打轉。她去河邊洗衣,我就蹲在旁邊撿小石子;她去菜園裡澆菜,我就幫著遞水瓢;她在家納鞋底,我就坐在小板凳上,把她剪下來的碎布片拚成小方塊,假裝自已也在乾活。村子裡冇有幼兒園,閒下來的時侯,我就跟著大孩子在田埂上瘋跑,或是蹲在土屋門口,看太陽從東邊的山坳裡升起來,把遠山染成金紅色,又看著它慢慢落到西邊的山頭後麵,把天空變成淡淡的橘色。
那時不懂什麼是“苦”,隻覺得能和哥哥們在曬穀場捉迷藏,能幫媽媽把挖來的野菜擇乾淨,能在傍晚時分看見爸爸回家的身影,就是很開心的事。唯一的煩惱,是每到下雨天,土屋漏得厲害,晚上睡覺要不停挪地方,生怕被子被淋濕。有時侯半夜醒來,還能看見媽媽坐在床邊,藉著昏暗的煤油燈,用抹布擦著漏在地上的雨水,動作輕輕的,怕吵醒我們。
爸爸在村裡的采石場乾活,每天天不亮就揣著兩個紅薯出門,天黑透了纔回來。他回來時,身上總帶著一身石粉和汗水的味道,頭髮上、眉毛上都沾著白白的粉末,像落了一層薄雪。爸爸話不多,很少跟我們說采石場的事,每次回來,都會先走到床邊,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那是他去鎮上給采石場買工具時,特意省下錢給我們買的。糖紙是透明的,裹著小小的硬糖,有橘子味,也有薄荷味。我和哥哥們一人一顆,小心翼翼地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嘴裡,那股甜味能從舌尖一直甜到心裡,能讓我們開心好一陣子。
就這樣,在土屋的炊煙裡,在野菜的清香中,在哥哥們的嬉鬨聲和雨水的滴答聲裡,我一天天長大。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掰著手指頭數,盼著自已能快點長到8歲,因為媽媽說,等我記8歲,就能揹著小書包,去村裡唯一的小學讀一年級了。一想到能像村裡的大孩子那樣,每天去學校唸書,我就覺得,連土屋漏雨的聲音,都變得好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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