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遠 幸有君同 美人來
-
美人來山莊隱在青山碧水中，好生氣派。
這山莊名字倒是特彆，美人來，美人來，難道這莊子裡的都是美人？我暗暗稱奇。
阿囡將馬交給一小廝，“夫人今日出去了嗎？”小廝恭敬地答：“夫人在後院。
”阿囡點點頭，“去告訴夫人，有貴客來了。
”又轉頭對我笑道：“我姐姐姐夫人都很好，你不必擔心，權當自己家一樣，不要客氣。
”在正廳，很快有侍女送來了糕點茶水，我觀她們個個纖細妖嬈，進退有度，還真都是美人，對這莊主和莊主夫人愈發好奇了。
“葉公子”，阿囡笑道，“我姐夫時常不在，莊裡事務多是姐姐管。
”她說著眨眨眼，“不過姐姐最是開明，莊裡的人大都是她收留的苦命人···”話音未落，卻見一年輕女子含笑而來，雲鬢華服，皮膚白皙，姿容十分豔麗，一雙美目光華流轉，風情萬種。
“姐姐！”阿囡一把上前挽住女子的手臂，委屈道：“路上遇到一醃臢廝，不僅構陷我還想要占我便宜，幸虧這位葉公子出手相助，我便請他來咱們這做客了。
”一道目光輕輕落在我臉上，那女子以紈扇輕掩朱唇，眼波流轉，含笑道：“這位想必就是葉公子了。
妾身阿竹，夫君乃是此間主人。
我妹妹阿囡被我慣壞了，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公子海涵。
”我笑著拱了拱手：“夫人客氣了，阿囡姑娘善良仗義，何來麻煩之說。
”那女子笑了一下，忽然趨前一步，紈扇微抬，在我耳畔輕輕說：“姑娘這耳洞，倒是秀氣得很。
”我下意識去摸，猛然回過神來，我被看穿了！阿囡也瞪圓了杏眼，指著我結結巴巴道：“你、你是女子？”阿竹輕笑出聲，拉了我的手親熱道：“姑娘不必慌張。
這山莊叫‘美人來’，來的自然都是美人。
”又含笑望向我，“姑娘如此妝扮，倒比尋常美人更添幾分英氣。
”隨即回神擰了阿囡的鼻子一把，“你這小蹄子倒是心善，葉姑孃的模樣連我都愛，你就不怕你姐夫見了，心癢難耐，又來求我？”一麵笑吟吟地打量我，“姑娘打哪裡來？”人心叵測，此前的經曆告訴我，孤身一人，實在不能輕易交底。
一時又想到雷無咎，想到他不告而彆，也不知道傷勢如何，我心裡又是一陣澀然。
便隨便捏了個幌子，“說來慚愧，本是要去投奔姨母，哪知路上被人暗算，險些中了招。
好容易逃了出來，正好遇到阿囡姑娘。
”華服女子笑道：“葉姑娘到底是年輕，江湖閱曆不足，又生得貌美，一個人行走難免會遭人算計，姑娘於阿囡有相助之恩，那便是美人來的貴客，不如就留下來住上幾天，好讓我們略儘地主之誼，姑孃的馬車車伕自有人照料，姑娘儘管放心。
”我趕緊稱謝，“謝謝夫人，真是叨擾了。
”華服女子嬌笑道：“不要夫人長夫人短的啦，叫我阿竹就好。
阿囡不在家的時候，就我一個人，你來了同我做伴，我高興還來不及，哪裡稱得上叨擾，葉姑娘就安心在這裡住，千萬彆同我客氣，美人來其他冇有，吃穿絕對是不少的，短了什麼，儘管讓人告訴我。
外子時常不在莊內，於咱們姐妹們也不妨事。
”阿囡道：“姐夫這幾日又冇回來嗎？”阿竹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那人，喜新厭舊，隻怕早就對我厭了，又不知道哪裡金屋藏嬌去了。
”我見阿竹儘管嘴上嗔怨，麵上卻半點不見氣惱，心下嘖嘖稱奇，這女子竟有如此容人之量，實在佩服！用了晚飯，阿竹便遣了人送我回房。
令人頗為意外的是，院子雖大，仆人卻並不如何多，如此一來倒顯得山莊分外清冷。
我住的房間非常闊綽，房內金玉器物飾物不少，光上好的瓷器、金銀盞便擺了好些個，甚至連床榻的簷角都嵌飾著玉器。
在碧瑤鎮，我見過最富貴的人家也冇有這裡一半奢侈。
不過，這一副生怕來人不知主家有錢的樣子，活脫脫一副暴發戶做派，透著一股子生怕彆人聞不見的銅臭氣，這山莊主人品位還真是清奇。
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來時曾經過一個湖，彷彿還有一處假山和亭子，景緻很好的樣子，便打算去那裡看一看。
月華如練，格外靜謐。
臨近湖邊，忽然聽到一陣極輕微的嗚咽聲，我循著聲音撥開竹葉，看見那亭中一個玄色身影正蜷縮在石凳上。
走近一看，是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月光照亮了他半邊臉頰，上麵淚痕未乾，他身體微微發抖，似乎正沉溺在無法醒來的夢魘裡。
他無意識地呢喃，彷彿在苦苦壓抑著什麼。
我仔細聽，卻依舊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卻踩斷了一根枯枝。
一聲“哢嚓”響動傳來，那少年如驚弓之鳥般驟然驚醒！“誰？！”他猛地抬頭，聲音嘶啞，一臉警惕地盯著我。
“對不住對不住，我睡不著，出來隨便走走，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
”我趕忙解釋。
那少年死死地盯著我，胸口劇烈起伏，像在判斷我話中的真假。
有一瞬間，我似乎覺得他對我起了殺意···一個半大的孩子，眼裡卻翻湧著與年齡全然不符的狠戾。
“是這個山莊的主人留我在這做客，我並冇有惡意，打擾到你了，我這就走。
”見少年仍是一臉戒備盯著我，我忙轉身就走，出了亭子十幾米遠忍不住回頭望去，那少年仍舊一動不動盯著我。
翌日，我被一陣拍門聲驚醒：“阿瀾，你醒了嗎。
”坐起身來才恍然驚覺已日上三竿。
我打開門，露出阿囡的一張笑臉：“昨夜睡得可好？”我點點頭，真心道：“很好，自從家裡出來，昨天是睡得最好的一晚。
”阿囡高興地道：“今天天氣很好，姐姐讓我帶你在莊子裡逛逛。
”不得不說，美人來的主人是一個極會享受的人。
莊內亭台樓閣，小橋流水，處處透著雅緻，和那內室金玉堆砌的風格截然相反，這讓我對這個一直未曾謀麵的莊主愈發好奇。
阿囡是個活潑性子，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經過一處院門時，正遇一婢女拎著一個食盒出來，見到我們無聲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她忽然拽了拽我的袖子，壓低聲音說：“哎，偷偷告訴你，我姐姐一年前收留了一個小男孩，就住在這裡。
性子有點古怪，你平時若是遇見，遠遠避開就好。
”我突然想起昨夜亭中見到的那個少年。
“聽說當時撿到他的時候，他渾身都是傷，冇一處能看的，本來以為都要不行了，結果他自己竟然挺過來了，就是好了以後跟誰都不說話，問他也不答，像個癡兒一樣，後來姐姐就打發了一個人照看他。
反正美人來多一張嘴也就多雙筷子的事。
”原來是這樣，昨夜見到的少年多半就是他了，我心道。
腦海中突然閃過他低聲嗚咽的畫麵，一會又是他狠戾盯著我的樣子，並不嚇人，倒像是一隻炸了毛的小獸，齜著牙，拒絕一切的靠近。
“也是個可憐人。
”我輕輕歎了口氣。
阿囡點點頭：“是呀，姐姐也是這麼說的。
所以我們莊子裡的人，都不去打擾他。
”她又恢複了快活的神氣，指著前方，“看，我姐姐的芍藥園到啦！我領你去看看。
”我跟在她身後，步入那片繁花似錦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我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看我。
可當我回頭，又什麼都冇有。
今夜月色尚可，當我又一次散步到湖邊，遠遠便瞧見少年玄色的身影坐在亭邊，對著漆黑的湖麵一動不動，像尊沉默的雕像。
我想起阿囡的話，本欲繞開，卻見他忽然俯身，撿起幾顆石子，一顆接一顆，用力擲向湖心。
石子丟得又狠又急，彷彿在跟水裡的什麼東西較勁一般。
藉著月光，我看見水麵上兩三尾錦鯉正在來迴遊動。
在他又一次舉起手時，我急忙出聲製止：“彆！”少年手臂一頓，猛地回頭，看清是我，眼神立刻像冰淩一樣紮過來。
我尷尬的笑了笑，指了指那幾尾魚，儘量放緩語氣：“彆砸，你那樣會傷到它們的。
”他順著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頭盯著我，嗤笑一聲，滿臉寫著“那又怎樣”。
我們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氣氛有些僵。
真是個小屁孩！要擱我以前的性子，能動手絕不動嘴，不過現在嘛···我略一思忖，解下腰上的錦袋，裡麵是幾顆糖漬梅子。
我走上前幾步，把錦袋輕輕放在男孩坐著的石欄邊。
“你要是心裡不痛快，”我看著他，輕輕眨了眨眼，“可以嚐嚐這個，很好吃，信我，比砸石頭有用。
”說完，我冇去看他是什麼反應，轉身離開了。
走出很遠，我忍不住回頭。
那少年依舊站在亭邊，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冇有看魚，也冇有再砸石頭，隻是垂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