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逆主 第22章 茶香掩機鋒,幽穀現故痕
茅屋之內,茶香嫋嫋,氣氛卻因餘多那句突兀的問話,而變得微妙起來。
蘇愈臉上的笑容依舊和煦,眼神清澈,彷彿真的隻是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名。他輕輕吹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語氣自然地帶著一絲好奇:「九幽?聽起來像是某種傳說中的地方?老夫僻居此地,孤陋寡聞,卻是未曾聽過。怎麼,餘少俠對此地感興趣?」
伊晨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兩人,手心微微出汗。她雖然心思單純,卻也感覺到餘多的問題絕非無的放矢,而蘇老先生的回答……似乎太過流暢自然了些,反而透著一絲不尋常。
餘多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掩去了所有情緒。他並未立刻回答,隻是用指尖緩緩摩挲著溫熱的茶杯壁,那動作從容不迫,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半晌,他才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蘇愈,淡淡道:「隨口一問。聽聞有些奇毒源自某些險地絕境,名中帶『幽』字的,似乎總與陰寒邪祟相關,故有此問。打擾老先生清靜了。」
他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引回了「毒」上,彷彿剛才真的隻是一時興起。
蘇愈眼底深處極快地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色,隨即哈哈一笑,順勢而下:「原來如此。少俠所言不差,天地造化,確有些極陰之地會孕育出些奇異毒物。便如老夫這穀中的『幽魂爪』,其性便極陰寒。不過萬物相生相剋,至陰之處,往往也藏著化解其毒的至陽之物,端看能否尋得罷了。」
他巧妙地將話題重新拉回醫藥之道,氣氛似乎又恢複了之前的融洽。
伊晨悄悄鬆了口氣,雖然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但見兩人不再針鋒相對,便也放下心來,重新沉浸到與蘇愈的醫藥討論中,不時提出一些關於調和餘多體內寒氣的藥方設想,蘇愈則總能給出精辟的補充或建議,顯得學識極為淵博。
餘多不再多言,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端起茶杯啜飲一口,目光卻似有似無地掃過屋內的每一處角落。
他的目光掠過牆上掛著的一幅泛黃的山水畫,畫功精湛,意境悠遠,落款處隻有一個模糊的「蘅」字印章;掠過書架上一排排整潔的醫藥典籍,其中幾本的書脊上印著早已失傳的古老醫派標記;最後,他的目光定格在牆角一個不起眼的矮幾上,那裡隨意放著一個香爐,爐灰早已冷透,但爐身卻雕刻著一種極其獨特、蜿蜒如蛇、又似古老文字的紋路。
看到那紋路的瞬間,餘多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這種紋路……他絕不會認錯!
那是「九幽文」!是唯有九幽府核心之人才能掌握和使用的古老文字!雖然那香爐上的紋路隻是作為裝飾,雕刻得極其隱晦簡化,幾乎與普通雲紋無異,但餘多自幼接觸,對其再熟悉不過!
這位自稱隱居此地多年、孤陋寡聞的蘇愈蘇老先生,不僅可能聽說過「九幽」,他甚至可能……與九幽府有著極深的淵源!否則,絕不會有帶有九幽文裝飾的物品出現在這裡!
他是誰?是敵是友?隱居於此是巧合,還是彆有目的?
無數的疑問在餘多心中飛速閃過,但他臉上依舊不動聲色,甚至端起茶杯,向蘇愈微微示意,彷彿在感謝他的款待。
蘇愈也笑著舉杯回應,眼神溫和依舊。
然而,在這看似平和融洽的表象之下,兩人心中都已波瀾暗湧,彼此試探的機鋒隱藏於茶香藥語之中。
又閒聊了片刻,伊晨見餘多始終沉默,以為他傷勢未愈需要休息,便主動起身告辭:「蘇老先生,今日多有打擾,受益匪淺。晚輩看餘……餘大哥似乎有些疲累,我們就不多叨擾了。」
蘇愈也站起身,慈和地笑道:「伊姑娘客氣了。能與醫仙高足探討藥道,老夫也獲益良多。兩位若是不急著趕路,不妨就在穀中多留幾日。這山穀還算安全隱蔽,老夫也可為餘少俠仔細調理一番身體。」
他這話說得十分誠懇,目光坦然。
伊晨有些心動,看向餘多。若能在此安全之地讓餘多好生調養幾日,自然是再好不過。
餘多也站起身,對著蘇愈微微拱手:「多謝老先生美意。隻是我等仇家甚多,恐為老先生引來禍端,不便久留。」他拒絕得乾脆利落,不留絲毫餘地。
蘇愈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惋惜,卻也不再強求:「既如此,老夫也不便強留。江湖險惡,兩位務必多加小心。」他走到藥架旁,取來兩個小巧的玉瓶,遞給伊晨,「這瓶『溫脈丹』或許對穩定餘少俠體內寒氣有些微效。這瓶『清瘴丸』可避尋常毒瘴,山中行走或有用處。些許薄禮,聊表心意。」
伊晨連忙接過,感激道:「多謝老先生!」
餘多目光掃過那兩瓶丹藥,並未多言。
蘇愈將兩人送至茅屋門口,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看似隨意地對餘多道:「餘少俠,老夫觀你氣宇不凡,絕非池中之物。隻是眉宇間戾氣與寒氣交織,似有心結難解,舊傷未愈。老夫多嘴一句,有時困住自己的,並非外力,而是心魔。執念太深,易入歧途,反傷己身。若能放下些許,或許前方另有洞天。」
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彷彿真的隻是一番長輩對晚輩的勸誡關懷。
但聽在餘多耳中,卻如同驚雷!
心魔?執念?他是在暗示什麼?是指他對過往的仇恨?還是指……對「九幽府」的執念?他到底知道多少?
餘多猛地抬眼,銳利如刀的目光直刺蘇愈,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然而蘇愈依舊是一副慈祥長者的模樣,眼神清澈,帶著淡淡的關切,彷彿真的隻是出於好意。
餘多與他對視片刻,緩緩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臉上恢複冰冷,隻是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多謝老先生指點。告辭。」
說完,不再停留,轉身便向穀外走去。
伊晨雖覺得蘇愈最後那番話有些突兀,但見餘多已經離開,也連忙向蘇愈行了一禮,快步跟上。
蘇愈站在茅屋前,望著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穀口密林中的背影,臉上那和煦的笑容漸漸收斂,清澈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追憶,有擔憂,最終都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像……太像了……連這倔強孤拐的性子都一模一樣……」
「冥尊啊冥尊……你留下的這個孩子,和他母親一樣,都是不肯回頭的性子……這前方的路,是血海,還是深淵啊……」
「那玉佩既已蘇醒……風波將至,這世間,怕是又要不得安寧了……」
他搖搖頭,轉身緩緩走回茅屋,背影竟顯得有些佝僂和蕭索。
另一邊,餘多和伊晨很快走出了那片幽穀。
離得遠了,伊晨才忍不住問道:「餘多,那位蘇老先生……他最後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還有,我們為什麼不留下來調養幾天?我看他好像沒有惡意……」
餘多腳步未停,聲音冰冷地傳來:「知人知麵不知心。此地詭異,不可久留。」
「詭異?」伊晨回想了一下那祥和的山穀和慈祥的老者,實在看不出哪裡詭異。
餘多卻沒有再解釋。他無法向伊晨說明那香爐上的九幽文,也無法解釋蘇愈那番話帶給他的強烈直覺——那位老者,絕非普通的隱世醫者那麼簡單!他隱居於此,很可能與自己的身世,與九幽府,甚至與當年的舊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是友?為何隱匿身份,語帶譏鋒?
是敵?為何贈藥指點,眼神複雜?
他看不透,所以更覺危險。在徹底弄清對方底細之前,遠離是最安全的選擇。
隻是,蘇愈最後那番關於「心魔」和「執念」的話,卻如同魔音灌耳,在他心中反複回蕩,攪動著他原本以為已經冰封沉寂的心湖。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口的玉佩,那冰冷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卻也帶來了更多的迷惘。
前路漫漫,殺機四伏,如今又添了新的謎團。
他看了一眼身旁因為趕路而臉頰微紅、眼神中依舊帶著對前路擔憂卻又不離不棄的伊晨,冰封的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
至少,此刻並非獨行。
他加快了腳步,帶著伊晨,向著更加崎嶇難行的深山密林而去。
身後的幽穀藥香,漸漸被凜冽的山風吹散。
而前方的迷霧,似乎更加濃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