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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花燼處是餘生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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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嬅繼續裝暈,指尖卻悄悄蜷起。

剛才掙紮時,她摸到對方腰上有槍套,這夥人絕不是向夢桐找來的小混混。

輪渡發動機嗡嗡地響,還能聽到海浪拍打的聲音,鹹腥的海風從縫隙裡鑽進來,讓人心裡發慌。

更讓她心頭一沉的是,綁匪老大的聲音很是熟悉。

好像是前不久在商業對戰中,被沈慕白逼到絕境的死對頭。

這夥人,顯然不是來配合向夢桐小打小鬨的。

輪渡行駛許久後,綁匪終於撥通了視訊電話:“姓沈的,你的新歡舊愛都在我手裡,給你個機會選一個,你選誰?”

鏡頭對準了並排躺著的兩人,精緻的禮服皺成狼狽的一團,兩人都緊閉雙眼,臉色慘白如紙。

“一個是與你青梅竹馬二十年的前情人,一個是你失憶後認定深愛的愛人,你會選誰?”

數艘沈氏遊艇正在後方緊追不捨。

沈慕白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水下埋伏的人手,麵上維持著鎮定,視線觸及向夢桐肩頭的紅痕時卻驟然失了分寸:“你敢動夢桐一根頭發,我讓你們孟氏全員陪葬!”

薑嬅閉著眼,眼眶突然控製不住地酸澀,淚水順著眼角無聲滑落。

其實沒什麼好期待的,她早該料到沈慕白的選擇。

綁匪突然哈哈大笑,“你還真以為我會給你選擇啊?!”

話音剛落,薑嬅便被拖拽著塞進玻璃箱,身側緊緊挨著一具溫熱的身體。

裝著兩人的玻璃箱被狠狠拋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水花。箱底墜著石塊,正加速下沉。

幸好她一直隱忍裝暈,此刻還有力氣掙紮。

薑嬅迅速脫下高跟鞋,用堅硬的金屬鞋跟狠狠砸向玻璃麵!

激流卷著玻璃碎片劃破四肢,她咬緊牙關將昏迷的向夢桐拖出箱體,奮力向水麵遊去。

好不容易浮出水麵,她已近乎力竭,卻不敢停歇,連忙將向夢桐推上一塊浮木,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臉頰。

“你要好好活著。”

你活著,他這輩子的執念纔算有了歸宿。

薑嬅正托著浮木往岸邊遊,該死的漸凍症突然發作,手臂瞬間失去知覺。她隻來得及鬆開浮木,便無力地向深海沉去。

她睜大雙眼,望著水麵泛起的粼光,漸漸接受了命喪於此的結局。

算了,就這樣吧。

意識徹底消散前,她彷彿看到有人拚儘全力向自己伸出手,是幻覺嗎?

……

再次睜眼,映入眼簾的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

護士激動地湊上前來:“太好了!你總算醒了!都昏迷兩天了!”

“再不醒,醫院都要因為你身份不明停掉抗生素了!肺部感染一停藥,病情會反複的!”

薑嬅啞聲開口:“我昏迷的時候,沒人來看過我嗎?”

“沒有哦。”
護士歎了口氣,“你也太可憐了。那天跟你一起送來的女生,不過嗆了幾口水,她男朋友立刻安排了VIP套房,寸步不離地守著。”

薑嬅先是一怔,隨即釋然地笑了笑。

恰好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嬅嬅。”

薑嬅猛地抬頭,看清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時,眼淚瞬間決堤。

“聯係不上你,我就自己找來了。”

他走到床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大手輕撫著她的頭發,“走,跟哥哥回家。”

壓抑許久的情緒在此刻徹底爆發,薑嬅哭得喘不過氣,隻是一個勁地點頭。

她剛要下床,腿一軟差點摔倒。男人連忙扶住她,護士也趕緊上前搭手:“她剛醒,身子虛著呢。”

三人慢慢往電梯走,護士忍不住問:“您這是要帶她去哪兒呀?”

“樓頂。”
男人聲音溫和,“直升機在等。”

護士愣了愣,連忙幫著扶穩薑嬅的胳膊。

私人飛機衝破雲層,朝著異國他鄉決絕飛去。

薑嬅擦乾最後一滴淚,望著舷窗外的天際,在心裡輕聲告彆:

沈慕白,我成全你和向夢桐的幸福。

從此,再也不見了。

直到直升機轟鳴著升空,護士還站在原地沒回過神。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渾身是傷、住院這些天全程不見家屬的姑娘,竟有這樣的家底。

她正恍惚著往下走,在樓梯口突然撞見護士長捂著肚子,聲音急切:

“小宋!趕緊的,去
VIP
病房給向小姐抽血複查!”

話音未落,人已經衝進了旁邊的廁所。

護士撇了撇嘴,推著治療車往
VIP
病房走。

全院都在傳,那位沈總為了確認向夢桐有沒有落水後遺症,把世界各地的心理精神科泰鬥都請來了。

單是會診費,就夠普通人活幾輩子。

治療車剛推進門,護士就看見沈慕白正用手捂著向夢桐的眼睛,任由她的指甲掐進自己的小臂,滲出血珠也不在意。

針頭刺破麵板時,他的手始終沒挪開,還低聲哄著;

拔針時,沈慕白更是攏住輸液管,一點點把要輸進她血管裡的液體焐熱。

直到護士退到門口,還聽見向夢桐嬌滴滴地說要分梨給他吃,男人的聲音帶著點無奈和討饒:“分梨不好。”

“夢桐,我不想和你分離。”

護士暗歎,這種英俊多金的男人,竟為迷信較真,這向夢桐還真是好命。

可她不知道,病房裡的沈慕白,視線落在向夢桐手裡的梨肉上時,腦子裡卻突然冒出一段不相乾的回憶。

那是一個陽光很好的日子。

微風拂過窗邊的風鈴,叮叮當當的,還卷著紫藤花的香氣。

他坐在床邊,眼裡心裡,全都是那個翹著腿看書的女孩。

女孩咬了口遞到嘴邊的梨子,吃得津津有味,閒著的小腿晃來晃去,瑩潤細白,像能晃亂人的心跳。

她咂咂嘴說甜,隨手就把吃剩的半塊塞進了他嘴裡。

等回憶裡的他反應過來自己吃了什麼,心碎了一地:

“梨子分著吃會分離,你竟然想和我分離!”

女孩被他這誇張的樣子驚得瞪大了眼睛,可她的臉像是蒙著層霧,怎麼也看不清。

後來兩人在網上翻了半天,查到說要破解這
“分梨的詛咒”,得讓家裡人都咬一口他們吃過的梨子才行。

於是兩個幼稚鬼手牽著手,坐飛機跨了大半個地球,去找正在外地出差的沈父沈母。

飛機上,女孩才後知後覺地笑出聲:“你就這麼捨不得和我分開呀?”

親眼看著詛咒被
“破解”,他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手心因為緊張冒出的汗還沒乾,語氣卻很霸道:

“當然,而且我永遠不會給你離開我的機會。”

……

沈慕白下意識按住胸口,那裡正因為這段回憶突突直跳。

回憶裡的自己,對那個女孩有著近乎執拗的珍重。

彷彿隻要鬆開她的手,往後餘生就會被一場永遠不會停的大雨澆透。

沈慕白心裡有些發慌。

這個人會是誰?

是——薑嬅嗎?

熟悉的煩躁感又湧了上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洶湧。

好像有什麼極其重要的東西,正在一點點離他而去。

他想起訂婚宴上的那場綁架。

薑嬅和向夢桐被扔進海裡的瞬間,他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一步跳進了水裡。

他看見薑嬅拖著向夢桐浮出水麵,把向夢桐推上浮木,自己卻像斷線的風箏,徑直往深水裡沉。

理智告訴他,該先救向夢桐,那是他的未婚妻,他救自己的愛人,天經地義。

薑嬅身邊有手下,會有人救她,她不會死。

可當身體離向夢桐越來越近時,本能卻拽著他的手,往那片深不見底的藍色伸去。

這不對。

沈慕白告訴自己。

就算是青梅竹馬,就算沈父沈母,甚至薑嬅自己都親口說過,他一直把她當妹妹,薑嬅也不該對他這麼重要。

可如果,那段突然冒出來的記憶裡的人,真的是薑嬅呢?

那她於他而言,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

沈慕白猛地站起身。

身後的椅子被帶得發出
“刺啦”
一聲巨響。

對上向夢桐疑惑的眼神,他抿了抿唇,“吊瓶快掛完了,我去叫醫生換藥。”

他在走廊裡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撥通了手下的電話:“去把薑嬅找來,我有事問她。”

他要親口問問薑嬅,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手下沒想到沈慕白會找薑嬅。

當初送她們來醫院時,沈總明顯不重視薑嬅,隨手把她放在急診室,自己陪著向夢桐進了
VIP
病房。

現在,誰也不知道薑嬅在哪。

冷汗順著手下的額角往下掉,他硬著頭皮應了聲
“是”。

實在沒辦法,隻能跑到急診室,逮著人就問:“薑小姐呢?”

急診室的護士們麵麵相覷,顯然沒聽過這號人。

手下急了,嗓門都拔高了:“就是那天跟向小姐一起溺水送來的那個女人!”

那個照顧過薑嬅的護士正好路過,這才反應過來:“你說她啊,今天一早就被家裡人接走了。”

“還是……坐私人飛機走的呢。”

手下的臉
“唰”
地白了,後頸的冷汗瞬間浸透衣領。

他幾乎能預見自己被沈慕白掃地出門的結局,磨磨蹭蹭挪到
VIP
病房時,正見沈慕白輕拍著向夢桐的背,剛把人哄睡。

“沈總,薑小姐她……”

沈慕白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眼神示意他噤聲。

他替向夢桐掖好被角,轉身衝助理頷首,意思是到外麵說。

剛邁出兩步,衣角就被輕輕拽住。

沈慕白低頭,撞進向夢桐一雙泛紅的眼:“阿白,你去找薑小姐,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他不解她突如其來的委屈,卻還是放柔了聲音:“彆怕,我隻是找她確認些事。”

確認什麼?

確認薑嬅是誰,還是確認兩人的過去?

向夢桐心裡翻湧著無數個問號。

沈慕白是想起什麼了嗎?他要是真去找了薑嬅,還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好嗎?

她不敢深想,隻能蹙著眉,聲音發顫:“我頭好痛……”

沈慕白幾乎瞬間就看穿了她的偽裝,卻還是順著她的意,任由她撲進懷裡,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按鈴叫醫生。

這樣的戲碼已經上演過好幾次。

每當他流露出找薑嬅的念頭,向夢桐總會用裝病轉移他的注意力。

次數多了,沈慕白漸漸品出味來。

向夢桐在怕薑嬅。

可如果薑嬅真的隻是他的青梅竹馬,向夢桐何必緊張成這樣?

紛雜的思緒纏成一團亂麻,他甚至冒出個荒唐的念頭,又被自己迅速掐滅。若過去真的愛過薑嬅,她怎麼可能容忍自己和向夢桐在一起?

他沉默著撥開向夢桐額角的碎發,看著她不住顫抖的眼睫,心知她根本沒睡著。

明明向夢桐纔是他認定的此生摯愛,就算找薑嬅問清了關係又能怎樣?

不過是惹夢桐傷心罷了,不值得。

沈慕白打定主意,再沒提過找薑嬅的事,依舊像從前那樣對向夢桐體貼入微。

隻是理智越冷靜,思緒就越容易不受控製地飄遠。

如果薑嬅真是過去的愛人,那他愛上向夢桐,對薑嬅來說意味著什麼?

他又一次走神時,向夢桐咬著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故意用嬌嗔的語氣抱怨:“阿白,你又不聽我說話!是不是不愛我了?”

沈慕白很快回神,抿著唇:“抱歉。”

“那你還記得我剛才說什麼了嗎?”

他誠實地搖頭。

“我說想去看歌劇,最近有個拿了好多年音樂獎的國外劇團來演出呢!”

向夢桐哼了一聲,“看完我要考你劇情,答錯了就再也不準親我。這是對你老走神的懲罰!”

她暗自得意,這樣沈慕白總該專注劇情,沒空胡思亂想了。

可當歌劇演到**,向夢桐瞥見沈慕白盯著舞台失神的樣子,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舞台上,男主角麵對女主的離開,獨自坐在在花園長椅上,剖白心聲的台詞字字清晰:

【未見你時,我不悲傷,更不歎息,見到你時,也不失掉我的理智,但在長久的日月裡不再見你,我的心靈就像有什麼喪失,我在懷唸的心緒中自問:這是友誼呢,還是愛情?】

沈慕白的手突然攥緊了她的掌心,力道大得讓她發痛。

向夢桐痛撥出聲,總算拉回他的注意力,扯了扯嘴角:“這歌劇一點也不好看。”

緊接著,她突然話鋒一轉,“對了,我最近總做噩夢,我們去淮山的寺廟清修一陣子吧?聽說那裡的平安福很靈,求一個我就不做噩夢了……”

轉折來得突兀又生硬,她卻顧不上了。

隻要能讓沈慕白離那些勾起回憶的東西遠一點,離薑嬅遠一點,怎樣都好。

沈慕白沉默片刻,也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的反常,對向夢桐點了點頭:“好。”

出發前的夜裡,沈慕白哄睡向夢桐,窗外的月光不知怎的勾起了他對紫藤花香的記憶。

鬼使神差地,他驅車來到了沈宅外。

他沒去找薑嬅,不算辜負向夢桐。

沈宅還在火災後的修繕中,庭院裡的荷花潭卻完好無損。

冬σσψ日的潭水空蕩蕩的,可他分明記得,剛回沈家時,這裡曾爬滿了紫藤,藤下還有一架鞦韆。

薑嬅……

沈慕白望向薑嬅房間的方向,心口突然空得發慌……

向夢桐執意要切斷沈慕白與外界的所有聯係。

兩人便真的將所有電子裝置留在了山下,每日跟著寺裡的沙彌們一同晨鐘暮鼓,清修度日。

沈慕白特意為向夢桐請了串開過光的佛珠,日日供奉在香案上,任由香火繚繞熏染。

寺廟裡的人心思純然平靜,山中景色更是幽深安寧。

可沈慕白身處這片祥和裡,卻總是焦躁不安。

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他回去。

可回去要做什麼?他卻說不清楚。

這份浮躁被他死死壓在心底,麵上依舊是溫潤體貼的模樣。

向夢桐想去後山看初綻的野梅,他便折了枯枝為她做柺杖;她嫌齋飯寡淡,他就借著幫廚的由頭,悄悄往她碗裡多拌半勺香油。

直到那日在寺廟後山撞見塊爬滿青苔的古碑。

路過的小沙彌對著他們雙手合十:“心有所求者,除了焚香禮佛,也愛摸碑上對應心願的字祈福。”

向夢桐眼睛亮起來:“靈嗎?”

“心誠則靈。”

她立刻拉過沈慕白的手,將他的掌心按在碑上的
“成”
字,指尖緊緊疊著他的,閉眼時睫毛抖個不停:

“求我和阿白的姻緣能修成正果,一生一世都恩愛。”

沈慕白牽起唇角,笑意溫溫和和的,眼底卻沒什麼暖意。心口反倒空落落的,像被人剜去了一塊,鈍痛順著血脈蔓延。

這種感覺近來愈發頻繁,有時甚至壓不住。

他開始習慣獨自往山深處走,等那股莫名的躁動褪去,才整理好表情回到向夢桐身邊。

直到某次無意識踱回碑前,指尖竟不受控地停在
“畫”
字上,摩挲許久才驚覺。

那空洞感的源頭,是薑嬅。

心口一窒。

他幾乎狼狽地將手移開。

怎麼會是她?

他拚命回想薑嬅的種種
“不堪”:

扔掉夢桐的求婚戒指,縱火燒房,處心積慮要離間他和夢桐……

可那些畫麵越清晰,心口的空洞就燒得越旺,連帶著那催促他回去的聲音都變得振聾發聵。

好像現在不立刻下山,就會錯過什麼讓他悔恨終生的東西。

“沈施主,祈福儀式準備好了。”

沙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沈慕白這纔想起,今天要給向夢桐的佛珠做最後一道祈福。

由供奉者親手將裝著佛珠的平安符掛上懸崖最高峰,纔算圓滿。

“我會安全回來。”
他安撫地拍拍向夢桐的肩,視線卻不經意掠過她身後的溪流。

水麵上漂著幾盞昨夜放的河燈,燭火早已熄滅,可陽光下泛著微光的荷花燈盞,卻讓他心臟猛地一悸。

那股熟悉感來得洶湧,他卻抓不住源頭,隻能抿緊唇將那異樣壓下去。

按照寺裡的規矩,他將平安符咬在口中,檢查好腰間的安全繩,赤手攀著濕滑的崖壁向上爬。

離地十米時,還能聽見向夢桐帶著哭腔的叮囑。

五十米,風聲淹沒了所有聲響。

一百米,記憶裡的碎片卻突然炸開
——

“沈先生過去總為薑小姐準備這些,又是佈置滿院紫藤花,又是放幾千盞河燈,收拾起來可累壞我們了……”

那是沈家老傭人的閒聊,當時隻當耳旁風,此刻卻字字清晰。

兩百米,崖壁的粗糙刮破了掌心,另一段對話卻鑽了出來。

“你過去……
難道不把我當妹妹嗎?”

薑嬅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是冷硬地彆過臉:“你自己心裡清楚。”

可此刻懸在半空,他才驚覺,那句沒說出口的答案,早已刻在骨血裡。

終於爬到崖頂,他鬆了口氣,將平安符仔細係在崖邊的老鬆樹上。轉身準備下山時,腰間的安全繩突然傳來
“哢”
的脆響。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他,沈慕白甚至來不及驚呼,整個人便像斷線的風箏般直直墜下去!

水庫的深綠瞬間吞沒了他,窒息感包裹而來的刹那,混亂的水麵上,幾盞荷花燈的影子晃過眼底。

記憶的閘門轟然炸開。

是朦朧的夜色,漫天孔明燈映亮了女孩含淚的眼,成千上萬盞河燈在水麵鋪成流動的銀河。

“你總說生日在月初,看不到月亮,”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以後沒有月亮也沒關係,我給你放一片銀河。”

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淚,指尖觸到的溫熱,燙得他心臟發疼。

沈慕白在水裡拚命掙紮,不是為了呼吸,而是想撥開那層迷霧,看清那張臉。腦仁像被無數根針同時紮著,疼得他蜷縮起來,卻死死不肯鬆開那點清明。

很久很久,在意識徹底模糊前,他終於看清了。

那雙含淚帶笑的眼睛,屬於薑嬅。

“嬅嬅……”

他喃喃著,被水吞沒的瞬間,所有被塵封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轟然湧入腦海。

在薑嬅的記憶中,京北的雪總是下得很晚。

小時候最盼的就是冬天,她總愛扒著沈慕白的胳膊,一個一個數著手指頭算日子,眼睛亮晶晶的:

“還有幾天才下大雪呀?到時候你要給我堆一院子雪人。”

沈慕白那雙手,堆起雪人來,卻笨得要命。

往往是堆十個纔有一個勉強能看,他還總得意洋洋地衝她炫耀:“看,這是我雕的巨龍。”

薑嬅滿懷期待地湊過去,看清那蚯蚓似的雪堆時,總會被雷得直捂臉,偏他還一臉認真,逗得她笑倒在雪地裡。

想到這裡,薑嬅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又很快搖搖頭,把那些記憶輕輕拂開。

窗外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敲在玻璃上,帶著清冽的氣息鑽進鼻尖。

她推開窗,漫天飛雪早已將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來到國外這些日子,從最初的水土不服到如今的漸趨安穩,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繼兄江言澈將她照顧得很好,陪她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醫院,按醫囑製定的食譜精確到每克分量,連她隨口提過想吃家鄉的醃篤鮮,他都能找遍唐人街買到筍乾和鹹肉。

江言澈的廚藝是被時光磨出來的。

多年前父母那場車禍後,她哭著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肯吃飯,是剛成年的他笨拙地係上圍裙,對著食譜一點點學做她愛吃的菜。

那時她抱著媽媽留下的兔子玩偶不肯撒手,夜夜哭到枕頭濕透,他沉默地收拾好父母的遺物,一邊扛起江家的重擔,一邊把她護在身後,又當兄又當父,硬生生撐起了她的全世界。

在江言澈身邊的安全感,是刻在骨子裡的。

薑嬅支著下巴望向窗外,看見鄰居家孩子堆了一排戴紅圍巾的雪人,圓滾滾的樣子憨態可掬,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像個孩子似的跑下樓,正趕上江言澈把早餐端上桌。

連三明治都被細心地壓出了兔子耳朵的形狀。

她瞥了眼江言澈的餐盤,他那份隻是簡單地對角切開,旁邊還堆著她這份多餘的麵包邊,心裡忽然一暖,又有些酸澀。

“哥,我也想去玩雪。”

她眼巴巴地瞅著麵前一派沉靜的兄長。

江言澈從不限製她的自由,可每次她獨自出門,他眼底藏不住的擔憂總讓她不忍。

於是她趕緊補充道:“我今天精神很好,你要是不忙的話……
陪我堆雪人好不好?”

江言澈放下手裡的牛奶,眼底漾開柔和的笑意:“好。”

他看著她吃完最後一口三明治,在她興衝衝往門外衝時,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領,把人拽了回來。

“圍巾帶上。”

話音未落,厚厚的圍巾已經繞上她的脖子,防寒手套、加絨雪地靴、毛茸茸的耳套,最後又裹上一件過膝的羽絨服,直到把她裹得像個圓滾滾的粽子,他才滿意地拍了拍她的頭頂。

薑嬅對著鏡子裡笨重的自己笑個不停,彎著眼睛開玩笑:

“有哥哥在,哪裡還需要男朋友啊。”

她頓了頓,故意說得輕快:“照顧、嗬護,連這份安心感,都和我從前在沈慕白那裡得到的一模一樣呢。”

本意是想讓江言澈放心,她是真的放下過去了。

可江言澈正往她頭上戴毛絨帽子,指腹不經意劃過她的臉頰,留下一片滾燙的溫度。

他眼眸幽深,好像要將薑嬅吸入其中,嘴角卻噙著淺淺的笑意:“或許,我和沈慕白,本就沒什麼不一樣。”

說完,他低頭在她下巴處係好帽子的係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彷彿剛才那句意味深長的話隻是隨口一提。

薑嬅卻愣在原地,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江言澈什麼意思?

和沈慕白一樣?

一樣會在某天突然忘記她,一樣會為了彆人傷害她嗎?

不,她立刻否定了這個念頭。

江言澈不是沈慕白,他絕不會的。

可他那句沒頭沒尾的話,還是讓她有些煩躁。這人總是這樣,說話隻說一半,偏要讓她猜來猜去。

薑嬅悶著頭走到院子裡,抓起雪鏟往雪地裡狠狠剁了幾下,像是把腳下的雪地當成了江言澈那張故作神秘的臉。

“哐當
——”

雪鏟突然脫了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薑嬅剛想彎腰去撿,卻發現自己的胳膊僵在半空,動彈不了。

她還沒來得及叫人,身子忽然一輕,整個人被穩穩地打橫抱起。

趴在江言澈的胸口,能清晰地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某種安心的鼓點。

漸凍症,醫生說這是種無法治癒的絕症,隻能靠藥物和護理延緩病程。

肌肉會一點點失去力氣,變得僵硬、萎縮,最後像被冰雪凍住,連呼吸都成了奢望。

薑嬅躺在床上,看著江言澈為她蓋好被子,忽然還有閒心開玩笑:

“都怪外麵太冷了,把我凍住了。”

江言澈俯身在她頸邊,聲音帶著一點顫抖:“對,等天氣暖和了,你就不會被凍住了。”

這次輪到薑嬅沉默了。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開口,語氣認真:“哥哥,我這樣的情況,不適合做誰的妻子,更不適合做誰的愛人。”

她在委婉地拒絕了這份她承擔不起的深情。

江言澈卻抬起頭,傾身靠近,目光直直撞進她的眼底。

那裡麵翻湧著的深情,濃烈得讓她心驚。

原來她忽略了這麼久。

他的眉眼卻忽然舒展開,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於我而言,你選我做哥哥,我便以親人的身份照顧你。”

“你若選我當愛人,我也不過是在親人的基礎上,多一份丈夫的愛重,其實沒什麼不同。”

他頓了頓,“隻是我貪心,想在你心裡,多占據一重身份。”

“嬅嬅,彆急著拒絕。”
他望著她,眼底是小心翼翼的懇求,“你總得讓我試試,我能不能做到。”

沈慕白從懸崖墜落,被緊急送醫搶救,總算撿回一條命。

可醫生也覺得蹊蹺。

各項指標明明顯示脫離危險,大腦活動更是異常活躍,完全不符合植物人特征,他卻遲遲沒有蘇醒的跡象。

沈父沈母接到訊息趕來,見到病床上毫無動靜的兒子,對著守在一旁的向夢桐忍不住破口大罵:

“我早說你是個禍害!偏偏阿白被你迷得找不著北!”

“當初若不是聽了嬅嬅的話,放棄找醫生喚醒阿白的記憶,更不會把你接回沈家,何至於此!”

他們頹然坐下,聲音裡滿是悔恨:“阿白和嬅嬅在一起時,從來不會出這種事……
我們要是沒聽嬅嬅的就好了……”

嬅嬅……

這個名字在沈慕白腦海裡反複回響,帶著鈍鈍的熟悉感。

記憶裡突然浮出一張圓乎乎的小臉。

一個女人推著小小的身影,笑著介紹:“這是我女兒薑嬅,生薑的薑,和江總那個江同音呢。”

“嬅嬅,叫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好~”
奶聲奶氣的嗓音甜得發膩,小沈慕白暗自撇嘴,卻見父母早已眉開眼笑,連忙招呼她吃桌上的蛋糕。

他趕緊把蛋糕摟進懷裡,惡狠狠地盯著麵前的小短腿。

“阿白!不許沒禮貌!給妹妹分點甜品!”

小女孩眨巴著眼睛,軟軟地叫他
“阿白哥哥”。

哼,以為這樣就能收買他?

可她笑起來的梨渦確實討喜,小沈慕白最終還是大發慈悲,分了塊最小的給她。

那聲
“阿白哥哥”
便叫得更甜了。

“你叫薑花?是林清玄寫的那種,開花像蝴蝶的薑花嗎?”

“應該是吧。”
小薑嬅那時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後來沈慕白才知道不是。

她可真笨。

但在她十八歲生日時,他還是移栽了滿園的薑花。成片的白色花朵在庭院綻放,像落滿了翩躚的蝴蝶。

他拉著換上新裙子的薑嬅,臉頰紅得像猴屁股,在紫藤花架下的鞦韆旁,按老規矩拍下合照。

他捏著照片,手心沁出薄汗,裝作不在意地說:“等拍夠二十張,你就得嫁給我。”

“啊?”
薑嬅撫著裙擺的手一頓,滿臉茫然。

“你小時候都親過我了,還想嫁給彆人?!”

他有些心虛,沒說那其實是自己饞她嘴角的奶油,主動湊過去舔的。

少女笑得眉眼彎彎:“那好吧,看來我隻能負責了。”

那一刻,沈慕白隻覺心跳如擂鼓。庭院裡紫藤花開得正盛,伴著純白的薑花,像少年時最甜的夢。

可後來呢……

記憶突然切換到火災後重建的沈宅,黑夜裡的荷花潭靜靜躺著。

紫藤鞦韆呢?

沈慕白疑惑地邁步上樓,走到薑嬅房門口時,嘴角忍不住揚起笑意。已過午夜,她該睡了,他不打算吵醒她。

轉身推開自己的房門,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他卻突然目眥儘裂。

他和嬅嬅一起畫的塗鴉、共同獲獎的獎狀、他珍藏的她的糖果紙,還有那張帶著婚約的照片……
全都不見了!

他猛地抬頭,看見書櫃上那個從苗寨求來的木雕娃娃還在,心稍稍安定。

可下一秒,娃娃竟憑空燃起火焰。

沈慕白一把將它攥在手裡,拚命想滅火,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化為灰燼。

彆墅裡再次燃起大火,將本就焦黑的一切重新吞噬。

他這才驚覺不對
——
彆墅什麼時候起過大火?

木雕的灰燼劃過手心,灼熱感幾乎要將他焚燒。緊接著,後背傳來劇痛,疼得他直不起腰,幾乎要嘔出血來。

在尖銳的疼痛中,他才猛地想起來——

後背的傷,是為了救向夢桐,替她擋下著火的橫梁;

紫藤鞦韆,是他親手下令鏟掉,改成了荷花潭;

那些照片、木雕,所有與薑嬅相關的物件,都是他親手燒掉的。正因為過去太過珍視,總擺在顯眼處,失憶的他才會輕易找到,一把火焚得乾乾淨淨。

甚至在那場大火裡,他親手掐住了薑嬅的脖子。

“嬅嬅……”

他想拍開那隻掐著她的手,卻仍舊是徒勞。

“嬅嬅。”

你彆難過,我想起來了。

“嬅嬅!”

病房裡,沈慕白猛地睜開眼,一聲驚呼撕裂了沉寂。

“阿白!你醒了!”

向夢桐σσψ先是狂喜,隨即又泣不成聲:“你總算醒了……
你再不醒,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伯父伯母會恨死我,我也會愧疚死的……


“早知道就不讓你去為我供奉那串佛珠了,都怪我……”

沈慕白靜靜聽著,目光落在眼前這個失憶時曾視若珍寶的女人臉上,啞著嗓子開口問道:

“薑嬅呢?”

向夢桐一愣,隨即咬著唇,不死心在沈慕白麵前上著眼藥:

“你還提她?你住院這麼久,她一次都沒來過。這種女人,你風光時湊上來,失意了就躲得遠遠的,想她做什麼?”

“要我說……”

“她不是這樣的人。”
沈慕白皺眉打斷她,眼底是不容置疑的篤定。

薑嬅是什麼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

“她不來看我,隻是在生氣。”

想起失憶時對薑嬅做的那些事,心臟像是被一隻鐵鉗攥住,悶得他喘不過氣。他近乎惶恐地掀開被子起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向夢桐從身後死死抱住他。

她就算是再遲鈍,也看清了他眼底的清明,知道他想起來了。

又是這樣。

隻要薑嬅一出現,他的眼裡便再容不下彆人。

記憶裡的畫麵突然湧來:明明前一秒還幫她打跑了欺負她的小混混,可薑嬅剛一出現,他眼裡的光便瞬間亮了,急急忙忙湊過去認錯:“我再也不打人了。”

他們並肩走遠時,薑嬅會皺著鼻子嫌他手上的血跡,他會侷促地擦乾淨,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牽她的手。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我不是討厭你打壞人,隻是怕你一個人受傷。”

“我可不會嫁給連自己都護不好的人。”

這樣的場景,在她追逐沈慕白的年月裡,見過太多次。

她不甘心,哽咽著放低姿態:“阿白,對不起,是我錯怪薑小姐了。”

“她扔我的訂婚戒指或許有苦衷,縱火也不是針對我,訂婚宴的綁架案,也不是她的苦肉計……”

“隻是你現在傷還重,等好了,我陪你一起去道歉,好不好?”

沈慕白怎會聽不出她的以退為進。

他不容拒絕地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聲音冷得像冰:“訂婚宴上綁架你們的人,不是嬅嬅找的。”

“如果她真想傷你,不會在你和她被扔進海裡時救你。她是為了救你,才脫力沉進深海的。”

他閉了閉眼,語氣裡染上了一絲不耐:“向夢桐,我不想計較失憶時為什麼會被你撿到。”

向夢桐的表情一寸寸碎裂:“你說什麼?”

沈慕白深深看了她最後一眼,甩開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你去找她,那我算什麼?!”
向夢桐在他身後嘶吼。

聲音鑽進耳朵,沈慕白卻沒有回頭。

難言的惶恐湧上心頭。

這樣的質問,他在沒有恢複記憶時,他也問過自己。

如果薑嬅真是過去的愛人,那失憶時愛上向夢桐的他,對她而言算什麼?

算背叛者。

不可原諒的背叛者。

他不敢想薑嬅不肯原諒的模樣。那是他捧在手心長大的姑娘,是他發誓要娶的人,從前連她皺下眉都心疼,如今卻親手將她傷得那麼深。

身上剛結痂的傷口被扯裂,血珠爭先恐後地滲出來,染紅了病號服。

可他感覺不到疼,隻抓著那個曾被派去送薑嬅就醫的手下,聲音沙啞到幾乎出不了聲:“薑嬅呢?”

手下嚇得聲音發顫:“薑小姐……
被家人接走了……”

家人。

自江言澈出國後,沈家就是她的家。

沈慕白猛地甩開他,踉蹌著衝下樓,驅車直奔沈宅。車聲轟鳴,車速幾乎到達極限。

到了沈宅門口,他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敲門,身上的血順著衣擺滴落,在地上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終於支撐不住,他跪倒在血泊裡,抬頭迎著沈父沈母嚇到發白的臉色,近乎祈求地開口問:

“嬅嬅呢?”

沈父沈母對視一眼,滿臉痛惜。

沈母彆過臉,“嬅嬅她……跟著言澈出國了。”

“阿白,忘了她吧。”

沈慕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啞聲喃喃著,像是在說服自己:“怎麼可能……”

“嬅嬅答應過要嫁給我,說好了不離不棄,她怎麼會走……”

他的手死死摳著門框,力道大得彷彿要將木頭捏碎。他轉向沈父沈母,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她一定是生我氣了,你們在幫她騙我,對不對?”

“她生氣了沒關係的,我最會哄她了……”

小時候搶了她的零食,看她眼眶紅紅的要哭不哭,他會立刻掏出藏好的、比臉還大的棒棒糖逗她笑;

後來她總為他不愛惜自己發火,他就死皮賴臉地纏著,直到她繃不住笑出來為止。

“爸媽,你們告訴我嬅嬅在哪,我一定會哄好……”

“夠了!”

沈母忍無可忍地打斷他,扶著他的胳膊,眼神裡藏著他讀不懂的悲愴。

“嬅嬅早在你失憶時就跟你退婚了!你就算哄好她又怎樣?她不會回來的!”

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無儘的疲憊:“她就是不想拖累你,才勸我們放棄幫你找回記憶,自己選了出國啊。”

“拖累?”

沈慕白下意識重複,像被燙到一樣。

沈母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終是說了出來:“嬅嬅不讓我們告訴你,可你該知道她的苦心。我們剛找到你的時候,她就查出了漸凍症。”

“她拿著報告單來提退婚,說你現在心裡隻有向夢桐,趁著你不記得她,她離開成全你們,不讓你後半生被她拖累,纔是最好的選擇。”

腦子裡
“嗡”
的一聲,像有驚雷炸開。

沈慕白僵在原地,眼神空洞。

漸凍症?成全?這些詞像淬了冰的針,紮得他心臟生疼。

焚燒的焦味彷彿順著血液漫上來,浸透四肢百骸,心被生生撕裂成兩半,疼得他幾乎要蜷縮起來。

“怎麼可能呢……”

薑嬅明明答應過,要跟他一生一世的。

天旋地轉間,他眼前一黑,直直從彆墅前的台階摔了下去。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他望著庭院裡那片清淺的荷花潭,恍惚覺得,那裡本該有一架紫藤鞦韆的。

……

沈慕白再次被送進醫院。沈父坐在走廊,用手抹了把臉,聲音發悶:

“當初要是把阿白關起來,找醫生治好他的失憶,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嬅嬅就算得了絕症,他們至少能陪她走完最後一段路……”

沈母答不上來。

可若薑嬅在,她一定會說
“不是”。

強行喚醒記憶,沈慕白要麵對的,還有對向夢桐後半生的愧疚。

沈父沈母隻能認命,在醫院輪流守著。

向夢桐也常待在病房外,眼裡沒了往日的算計,隻剩怔愣和沉默。

他們都知道沈慕白的執拗,不敢有絲毫鬆懈,可他還是找機會逃出了醫院。

再找到他時,是在沈宅薑嬅的房間。

他蜷縮在那張複刻的床上,死死揪著純白的被子,眼角泛著水光。沈宅那場大火早已燒毀了原來的房間,如今的陳設再像,也回不到從前了。

沈慕白顯然也明白,可他的心空得厲害。

想薑嬅的時候,找不到一點她留下的痕跡,隻能在這個複刻的空間裡飲鴆止渴。沈父沈母歎了口氣,終究沒忍心叫醒他。

後來,庭院裡的荷花潭被填上,沈慕白親手栽了新的紫藤,旁邊搭了架鞦韆。他整日沉默地坐在那裡,像丟了魂,隻有視線會時不時飄向院門,彷彿在等什麼。

等那個包子臉的小女孩推門進來,衝他笑出梨渦,軟軟地問:“阿白哥哥,我能吃你桌上的蛋糕嗎?”

“阿白哥哥,我能吃你桌上的蛋糕嗎?”

可這終究隻是空想。

某一天,沈慕白遲鈍地想起車禍失憶前的那個清晨。

他明明揣著戒指,是要去向薑嬅求婚的。

薑嬅並不知道國內的風波,隻覺得在江言澈日複一日的陪伴裡,自己心裡悄悄起了些異樣的變化。

彆墅有智慧溫控,白天再怎麼活動都暖融融的,可一到夜裡,她蓋上被子總覺得燥,養成了踢被子的習慣。

自從某次她在江言澈麵前輕咳了一聲,他每晚忙完工作,便多了項固定日程,來她房間掖被子。

他指尖帶著點微涼,正好驅散她身上的燥熱,她總不自覺地往那點涼意上蹭,自己卻毫無察覺。

直到某天夜裡,她蹭著蹭著忽然醒了,非但沒鬆開,反而心安理得地用臉頰貼著他的指尖降溫。

那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舉動有多奇怪。

江言澈的廚藝好得沒話說,除了三餐,總變著法給她烤小蛋糕、小餅乾當零嘴。

有天她吃多了積食,半夜爬起來找健胃消食片,轉頭就看見江言澈抿著唇站在門口,眼底滿是自責。

他竟以為是自己沒照顧好她,讓她病情加重了。

看著他那模樣,薑嬅心裡除了心虛,竟還摻著點莫名的高興、自得,還有一絲心疼。

這滋味,越發奇怪了。

她的病情控製得還算穩定,卻攔不住偶爾發作。

有次泡澡時,四肢突然僵住動不了,隻能叫江言澈進來。

看著他被自己身上的水珠浸濕大片襯衫,她心裡竟詭異地冒起一股火。

氣他看見光溜溜的自己,居然一點都不害羞。

這三個
“奇怪的點”
讓薑嬅捂著發燙的臉頰,隻覺得自己不對勁得厲害。可江言澈卻像沒事人一樣,照舊牽起她的手,確認她穿戴嚴實了,才帶她出門。

“醫生說多走動,肌肉僵直的頻率會低些。”

他牽著她,沿著湖邊慢慢散步。

時不時有路人經過,誇張地讚歎薑嬅的美貌,又打趣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連玩鬨的孩子們都有樣學樣,金發碧眼的小家夥們圍著她轉圈,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薑嬅看著那些路人小孩跑到遠處,一個帽簷壓得很低的男人從鼓鼓的包裡掏錢分發,終於忍不住了。

她對江言澈扯出禮貌的微笑:“微笑是禮貌,也可能是警告。你這撒錢的架勢,是想當散財童子?”

江言澈笑了,眼尾彎彎的,瞳孔裡好像隻能裝下她一個人:

“至少聽著這些,你挺高興的。”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而且,我也很高興。”

想起路人說他們是一對的話,薑嬅臉頰發燙,加快腳步小跑起來,不想再理這個
“心機男”。

雪融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跑著跑著,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被這麼多人誇讚,確實挺開心的。

江言澈很快追上她,重新牽住她的手。察覺到她指尖微僵,他剛想把她打橫抱起,卻被薑嬅按住:“我要你揹我。”

於是,薑嬅環著他的脖子,臉頰輕輕蹭著他的側臉,聽著他沉穩的腳步聲往家走。

“從前我偷懶不想走路,都是讓沈慕白揹我。”

她隨口說著,“現在有江言澈揹我了。”

江言澈的聲音順著風傳來,帶著幾分縹緲:“從前很多年裡,我都希望,揹你的人是我。”

“後來看你和沈慕白越來越好,我告訴自己,遠遠看著就好,所以纔出了國
。不看,就不會怨上天不公平。”

“可現在,我無比慶幸,上天給了我這個機會,能陪著你,把從前羨慕的路,重新走一遍。”

從前當哥哥的那些年,他隻會沉默地幫她收拾好書包,看著她蹦蹦跳跳地奔向彆人。

小孩總嚮往遠方,可現在的薑嬅覺得,回家的路也很好,家裡的人,更好。

她飛快地在江言澈側臉印下一個吻,趁他愣住的功夫,趴在他肩頭偷笑。笑夠了,剛想開口,卻被他帶著無奈又無比認真的聲音打斷:

“這種事,還是該我來。”

他的聲音裡再無半分虛無,隻剩無比珍惜的認真:

“嬅嬅,我愛你。”

“從第一次在兄長的責任裡,突然想伸手握住你紮起的發尾時,你對我,早就不一樣了。”

“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你心裡,再進一步?”

薑嬅故意沉吟了片刻,感受著他瞬間繃緊的脊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風裡,她的聲音清晰堅定:“我願意,江言澈。”

國外有人因得償所願而歡欣,國內卻有人困在愁雲裡走不出來。

向夢桐走進沈宅時,正看見沈慕白坐在庭院的鞦韆上,低頭專注地雕刻著手中的木塊。

京北剛下過初雪,天光破開雲層,灑下一片透亮的陽光,可落在他身上,卻彷彿被什麼東西吸走了溫度,隻剩沉沉的陰霾。

刻刀不小心刺到手指,他渾然不覺,直到血跡浸染上木雕,才慌亂地縮回手。

向夢桐從包裡拿出創可貼遞過去,沈慕白卻抿緊唇,像躲避什麼似的移開目光。

一股怒意猛地衝上向夢桐心頭。

她伸手奪過他手裡的木雕,狠狠扔向遠處的雪堆。

迎著沈慕白驟然變得陰狠的目光,她心口一痛,嘴角卻扯出諷刺的笑:“失憶時能對薑嬅下狠手,恢複記憶了,就輪到對我擺臉色了?”

“沈慕白,我從前以為你是守著薑嬅的忠犬,現在才發現,你不過是隻犯了錯就夾著尾巴躲起來的野狗!”

“你傷了薑嬅的心,就該去求她原諒,去她麵前下跪,用一輩子慢慢贖!”

“薑嬅得了絕症都敢選擇成全,敢救我的命,她那麼勇敢,你卻像個懦夫一樣窩在家裡,連試都不敢試。我真瞧不起你!”

沈慕白愣住了,眼裡閃過一絲茫然,“可我對她不忠,她會嫌我臟……”

“你以為你真的愛我嗎?”向夢桐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滑落,“你若真愛我,我怎麼會在這段感情裡患得患失?”

“我把你從醫院偷出來,學著她的打扮,模仿她的言行,可你看我的眼神裡,永遠藏著對她的牽掛。”

“我騙自己你愛我,可假的終究是假的。那次我和薑嬅落水,就算是失憶的你,下意識先救的還是她。”

“你說,你真的愛過我嗎?”

籠罩在眼前的迷霧彷彿被這句話劈開,沈慕白瞬間清醒過來。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裡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你說得對,我會用一生求她原諒。就算她不肯,死後我也要用靈魂贖罪。”

話音未落,他已拔腿往車庫跑,腳步急切得險些摔倒,卻毫不在意,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機,再沒有之前的死寂。

向夢桐望著他的背影,心口又酸又澀。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路走來,像個跳梁小醜,用儘手段,終究沒能留住想要的。

她對著那道急切的背影大喊:“見到薑嬅,記得幫我跟她道個歉!”

她從未見過像薑嬅這樣的人,能以德報怨,從不糾纏於不公。

那樣的姑娘,本就配得上世間所有最好的愛。

……

飛機落地時,國外正是中午。

沈慕白嘴上起了一圈燎泡,胡茬冒出青黑的印子,眼圈泛著淡淡的青色,顯然一路沒閤眼。

他查到了薑嬅的就診行程,就在醫院外的長椅上守著,心臟跳得像要撞破胸膛。σσψ

可真到了快要見麵的時刻,他又開始慌了。

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臉色差得要命,薑嬅本就生他的氣,看到這樣不修邊幅的自己,會不會更討厭他?

可所有的擔憂,在看到薑嬅走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全被一種難言的心慌取代。

寒風拂過她的發梢,她整個人清瘦了許多,彷彿風再大一點就會碎掉。

她朝他的方向看過來,眼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一個乾淨得沒有半點陰霾的笑:

“你怎麼也出國了?”她往他身後望瞭望,“不是陪向夢桐來的嗎?她人呢?”

沈慕白的心猛地一沉,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往上爬。

薑嬅為什麼不恨他?

他做的那些事,連自己都無法原諒,以她的性子,不該是這樣雲淡風輕的。

除非……她根本不在乎了。

這個念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猛地向前走了兩步,卻在快要觸到她時停住,“嬅嬅,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薑嬅看著他的神情,又聽到那個熟悉的稱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恢複記憶了。

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來道歉。

按理說,他該和向夢桐過著所謂的“幸福生活”才對。

她隻沉默了片刻,便輕輕搖了搖頭:“你不用跟我道歉。”

“我知道向夢桐對你很重要,”她語氣平靜,“所以當初決定成全你們時,我就沒想過要怨恨。”

沈慕白徒勞地張著嘴,下意識想抓住薑嬅的手腕:

“嬅嬅,你在說氣話對不對?”

“你討厭我失憶時選了向夢桐,氣我為了她冤枉你、傷害你,所以故意說這種話氣我,看我難受,是不是?”

此刻所有準備好的道歉都被拋到腦後,隻剩下鋪天蓋地的惶恐。

可他的手還沒碰到薑嬅的衣角,就被身後傳來的力道拂開。

“沈慕白,你竟然還敢找上門。”

江言澈的聲音裡帶著冷意,目光像淬了冰。

薑嬅瞥見他眼底的危險,連忙牽住他的指尖,仰頭討饒般笑笑:“哥,車開出來了吧?我們走了。”

她拉著江言澈往外走,轉頭時對沈慕白的語氣帶著幾分無奈:

“沈慕白,我真的不生你的氣。”

“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你和向夢桐好好過,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薑嬅是真心這麼想的。

前世她婚後查出漸凍症,是沈慕白守著她、照顧她,縱使最初或許帶著責任,也實實在在陪了她一生。

這輩子她做的許多選擇,都是在償還那份情。

既然是自己選的成全,自然不會有怨恨。她很滿足現在的生活,不希望被打擾。

可她還是低估了沈慕白的執拗。

沒過幾天,他竟在江家彆墅附近買了房子,堂而皇之地住了下來。

麵對江言澈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他視若無睹,每天準時來“串門”,像從前那樣殷勤討好,說要用行動求她原諒。

薑嬅說過無數遍自己不恨他,沈慕白卻隻用包容的眼神看著她:

“你說得對,所以我們和從前沒什麼不同,我隻是在用以前的方式跟你相處。”

他甚至學起了做菜。

麵包咖哩蟹、紅酒燉牛肉、香煎羅氏蝦,擺了滿滿一桌。薑嬅用筷子沾了點調料嘗了嘗,味道竟然不差。

她瞭然地笑了,語氣平淡:“你失憶前明明連廚房都不進,現在做得這麼好,看來向夢桐把你教得不錯。”

全然不顧沈慕白瞬間蒼白的臉,她繼續道:“她在國內肯定很想你,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不是的——”沈慕白剛想辯解,就被江言澈打斷。

“嬅嬅,吃飯了。”江言澈將她的餐具擺好,抬眼時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慕白,“你也想留下來一起吃?”

沈慕白立刻轉頭,眼神帶著祈求看向薑嬅:“你願意讓我留下來陪你吃嗎?”

薑嬅想也沒想地拒絕:“你該回國去,那裡有人等你吃飯。”

“那我做的這些菜……”

“不好意思啊,”薑嬅任由江言澈給她夾菜,語氣歉意卻堅定,“我生病了,醫生叮囑飲食要格外注意,你做的這些我都不能吃。”

沈慕白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疼得發緊。

“而且,你彆再來打擾我了。”薑嬅抬眼,目光清澈,“從前我們是男女朋友,可我現在有男朋友了,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相處。”

她微微蹙眉:“你天天來,已經打擾到我和我男友的生活了。”

沈慕白垂在身側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語氣卻透著一股認定她在賭氣的執拗:“你騙不了我。”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要在她臉上盯出個洞來。

薑嬅歎了口氣,剛微微側過頭,守在身邊的江言澈便俯身吻了下來。

那吻帶著不容錯辨的佔有慾,直到薑嬅快喘不過氣,才被他輕輕推開,唇瓣已染上嫣紅。

“這是我的男朋友,江言澈。”薑嬅看著沈慕白,一字一句道。

江言澈淡淡瞥了眼眼眶泛紅的沈慕白,語氣帶著嘲諷:“我看嬅嬅跟你解釋真是太累了,真不知道過去你們是怎麼相處的。”

沈慕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棟彆墅的。

腦子裡反複回放著薑嬅始終淡然的臉,她和江言澈親吻的畫麵,還有轉身時她對江言澈輕笑的調侃:“憋了這麼大一壇醋,是想把自己酸死?”

心口悶得他幾乎窒息。

他逃也似地回到自己買的彆墅,推開門便沿著牆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調整著呼吸,過了許久才勉強壓下那股瀕死的窒息感。

他就那樣呆坐著,盯著天花板看了一天一夜。

當初決絕燒毀舊物時的焦糊味,毫無預兆地再次席捲全身,讓他控製不住地顫抖。

直到火光映入眼簾,他才恍惚驚覺。

整個彆墅已經陷入一片火海。

混亂中,他彷彿又看到那個冷若冰霜的自己,正伸出手,死死掐住薑嬅的脖頸。

她清淺的呼吸打在他的手背上,壓得他靈魂都在顫栗。

過去與現實在火光中重疊,沈慕白心頭湧起滅頂的惶恐。

薑嬅……

“嬅嬅!”

他瘋了似的推開壓在身前的橫梁,手心被火舌舔舐得血肉模糊也渾然不覺,失魂落魄地往彆墅外衝。

他必須見到薑嬅,隻有親眼看到她,那顆懸在嗓子眼的心才能落地。

江家彆墅樓下,他拚了命地嘶吼著薑嬅的名字,直到聲嘶力竭,厚重的大門才緩緩開啟。

沈慕白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記重拳便狠狠砸在他臉上。

他踉蹌後退,撞在冰冷的門柱上,抬眼便撞見江言澈結著冰碴的眼神:“這把火沒燒死你,倒是命大。”

此刻的沈慕白顧不上質問縱火的事,隻想推開眼前的人衝進彆墅。

“讓我見嬅嬅!”

又是一拳砸來,帶著勁風擦過他的下頜。

江言澈眼底翻湧著滔天怒火,手臂青筋暴起:“沈慕白,你還記得沈家那場火嗎?你認定嬅嬅縱火燒你心尖上的人,對她動手的時候,就該被燒死纔不委屈她!”

拳頭如雨般落下,沈慕白的口腔裡瞬間溢滿血腥味。

他攥緊拳頭想還手,可想起當初自己對薑嬅的所作所為,又頹喪地鬆開手。

他啞著嗓子哀求:“我隻求你,讓我看嬅嬅一……”

話音未落,樓梯間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落地。

兩人齊齊變色——

“嬅嬅!”

……

薑嬅無辜地望著將自己一把抱起的江言澈,聲音帶著發病後的虛弱:

“我聽見你們吵得厲害,想下樓看看……”她眼神飄忽,小聲辯解,“沒想到會突然發病。”

想起剛才她差點從樓梯上滾下來的樣子,江言澈眼底的後怕幾乎要溢位來,卻強行壓下,對她柔聲道:“沒事,我帶你回去躺好。”

這是沈慕白第一次親眼看見薑嬅發病。

她整個人軟趴趴地伏在江言澈懷裡,肌肉無力得像被抽走了骨頭,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那樣子脆弱得像盞琉璃燈,稍不留意就會摔得粉碎。

若是剛才她站得再靠近樓梯一分,等待她的便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沈慕白的心狠狠一揪,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寸步不離地跟在江言澈身後,看著他將薑嬅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沙發上,又轉身去拿醫藥箱。

碘伏棉簽擦過她磕破的膝蓋,暗紅的血跡在雪白的麵板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慕白記得,從前她哪怕被紙片劃道小口子,都要湊到他麵前撒嬌要吹吹。可現在的薑嬅,隻是安靜地笑著,任由江言澈處理傷口,連蹙眉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目光落到沈慕白身上時,帶著幾分無奈:“嚇到了吧?”

“其實離完全動不了還早呢,彆害怕。”

沈慕白徒勞地張了張嘴:“我不害怕。”

可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攥緊了。

他怕她獨自在家時發病,怕她從高處摔下來,更怕哪一天醒來,再也見不到她笑起來時的梨渦。

薑嬅歪著頭看他,眼神清明:“沈慕白,我不知道你今晚為什麼非要來,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這樣實在不適合招待客人。”

“如果你是來求原諒的,我可以再告訴你一次——”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我真的沒生你的氣,也不恨你。”

“若你非要一個答案,”她淺淺笑了笑,“我原諒你了。”

說完,她低下頭,聲音悶悶的,“你可以走了嗎?我不喜歡被人看見這副樣子。”

“以後,也不想再被你看到。”

沈慕白想扯出個笑容,嘴角卻像被釘住了一樣紋絲不動。

心口空得發疼,像被剜去了一塊。

他死死掐著掌心,想從她眼中找出一絲賭氣的痕跡,可直到自己快要被那平靜無波的目光灼成灰燼,也沒能找到分毫。

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薑嬅對他,是真的沒了往日的愛意。

甚至連恨都沒有。

有恨,至少還證明在乎。可她不恨,是真的不在乎了。

這份認知像把冰錐,紮得他呼吸都帶著疼……

沈慕白徹底走了,江言澈確認薑嬅身上再沒彆的傷,才抱著她回了房間。

把她輕輕放到床上蓋好被子,江言澈像往常一樣,拿起她床頭那本沒看完的書,低聲念著哄她睡覺。

薑嬅閉著眼聽著,總覺得他的聲音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抖。她心裡有點不好受,開口說:“我想讓你陪我一起睡。”

“哥哥一直陪著你呢,乖,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薑嬅不依:“你躺到床上來。”

她清楚地感覺到江言澈僵了一下。

確認他的注意力真的被轉開,不再去想剛才她差點摔下樓的事,薑嬅才悄悄鬆了口氣。

很快,帶著乾淨沐浴露香味的溫熱身體躺在了她旁邊。

薑嬅動了動,滾進他懷裡,笑眯眯地看著他:“你彆擔心,我會注意安全,也會好好聽醫生的話,儘量多活些日子,多陪陪你。”

她滿足地趴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意識一點點模糊。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一句很輕的話:“嬅嬅,我們結婚吧。”

她沒反應過來,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點頭,就沉沉睡了過去。

後來江言澈開始忙著籌備婚禮的各種事,薑嬅才發現自己又被他套住了。

不過看著他為了準備婚禮,一臉專注柔和的樣子,讓她怎麼也捨不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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