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裁縫日誌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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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堆看熱鬨的人前,陳打金同那補燈籠的人說:“這小娘子手藝厲害,她真能補好,補不好我全賠你。”
要補這隻絹燈的是對岸賣豆團、湯糰、水團的,大夥叫他三團郎,他將那絹燈遞到林秀水眼前,氣憤地說:“你看看,這東西補得像個樣子嗎?”
林秀水把布袋拉到後頭,坐到椅子上,從容接過這絹燈,一見補得那樣子,咦了聲,看了眼陳打金,她最大的錯誤就是高估了陳打金的手藝。
這絹燈應是裡頭被蠟燭燒破了個洞,幸好洞不算大,要林秀水會選擇織補。
但陳打金很有意思,她直接給用糨糊塗了一塊布上去蓋住,而且這素色絹布,還是用的綠絹,線縫得歪歪扭扭,這三團郎一瞧不是火直往上冒。
“拆了重補,”林秀水指指沾了布的地方,“我得把這整塊剪了,你這燈籠架同絹布糊緊了,原線拆不下來,隻能剪個口子抽絲重新補,要取十六道線,取邊緣處。”
她說話不緊不慢,“幸好這燈籠的花樣冇在破洞處,取的線能將這燈籠補回原樣。”
三團郎打量她,模樣瘦小稚氣,不大像是有多大本事的,他生怕這絹燈被折騰得不成樣子,還剪線,他心裡打鼓。
縱是邊上其他看熱鬨的,有從對岸來,有從南貨坊邊上來的,拉扯團三郎,叫他彆信,拿了錢上其他家補去,年紀這樣小,織工肯定不嫻熟。
也有桑樹口巷子裡的娘子們,聽到這話不樂意,站在林秀水身旁,同對麵據理力爭。
吵到李巡欄帶人過來,問清事情原委,他說:“我替人家小娘子作保了,隻管叫她補,補壞了你們再鬨也不遲。”
即使李巡欄這樣說,好多人照舊不信,不走就是想瞧瞧林秀水能補成什麼樣。
於是林秀水接了這個活,在二十來雙眼睛注視下,找了個光線好,開闊的地,叫人要看站在她兩邊和後麵,彆站前頭擋了光。
這個六麵的絹布燈籠取原線有些難度,而且不是取一處,得取十八處,同之前她給陳桂花補的絹布衣裳要難上許多。
她先低頭看燈籠,確定絹布邊貼在燈籠骨架上,又舉起燈籠,朝前麵對著光看,確定要抽取的
“我這人就是死愛錢,我爹給我取名叫打銅,我嫌銅板不夠有錢,銀子又差一點,自己非要改叫打金。”
“我要是不愛錢,我就不會信人說你一日賺得那麼多,我就不會跑去新買剪子針線,我也不會吃了熊心豹子膽,非要在你邊上支攤,跟你對著來了…”
林秀水揉揉眉頭,這真不是說書說繞口令的嗎,這嘴巴比小春娥的還好使。
她隻憋出來一句:“你那剪子和針線真歸我了?”
“歸你歸你,在我手裡那就是啞巴吃了黃連,有苦不能言,到你手裡…”
林秀水聽得頭疼,這嘴巴可真能說,她連忙讓陳打金打住,臨走前說:“你做縫補生意不行的話,你換條路走呢。”
“你其實裁布不錯,那補上的小方片很齊整,你或許往布行裡試試呢。”
她話說完,剪子要拿,針線拿走,林秀水可不會白幫人,她也不會假客氣,隻會慶幸又省一筆錢,而且這剪子真好使,這針比她的好。
反正她就覺得白拿的就是比自己花錢買得好。
倒是陳打金聽了她這話,滿腔熱血上湧,縫補巧手居然說她適合布行,她高低得進去試試。
林秀水回去後,她將三十文扔進小陶罐裡,聽著叮叮噹噹的聲音,她的家當終於不是空空如也。
等再過半個月發了那一貫月錢,她纔算是有家底了,眼下又賺又花,自然攢不下來。
這夜裡,林秀水做夢都在縫衣裳,眼見著要補好一個大洞,被沿街叫賣鮮花朵的聲音吵醒了。
花朝節彆人出門遊玩,她做買賣。
她還磨蹭著穿衣裳,昨夜繡了不少香囊,打算今日拿出去賣,正眼睛酸澀,起不來。
王月蘭便上樓隔著門喊她,“阿俏,你可快點,底下一夥人都來拍門了,你昨日露的這一手,怕是叫你在這岸口出了名,我給你把攤支出去了。”
林秀水一骨碌爬起來,她喊:“叫她們稍等我會兒,還冇洗臉呢。”
她匆匆忙忙下樓去,抹把臉刷牙,再抱著香囊出去,原本以為等她來隻有個人,她出去一瞧,七八個,還不是桑樹口巷子裡住的,全是半生半熟的麵孔。
一見她出來,都跑上前來,把自己手裡的東西高高舉起,叫她能看見。
有個婦人拿件衣裳給她瞧,“小娘子,你瞧瞧諾,我這件衣裳能不能補,被扯了個洞。”
“娘子,你這最好補了,我保管給你補得原模原樣,”林秀水接過來看了眼,壓在桌上,“二十文,下晌過來拿。”
有胖娘子湊過來,要林秀水看自己領抹上被熨鬥燙到焦黃的地方,“小娘子,你瞧我這個呢?能用什麼法子補一補?我瞧了你昨日那手藝,可信你了。”
林秀水摸了摸布料,是綿綢,便笑道:“信我的話,不要花錢,娘子你去把家裡的粗鹽磨成細鹽,越細越好,塗在這焦痕上反覆搓,不要用力。搓完後蘸點水再搓,拿出去曬乾便行。”
“啊呀,那我趕緊回去試試,要是可行我晚點再來謝你。”
林秀水點點頭,接過下一個人遞來的油布傘,她在邊上撐開,舉起來看了眼,又伸手摸了摸,在傘底下說:“你這是裡頭線散了,我給你拆下來重新補,給我五文就行,晚點來拿。”
“這個啊,”林秀水又看人家的舊荷包,爛得冇法補了,她說:“這實在補不了了,不如你看看我這的香囊,要有中意的就買一個,實在不喜歡,我還能給你照著這荷包樣式新做一個。”
不止那老婆婆,其他娘子也圍了過來,今日花朝節,是要買些香囊應應景的。
那真是不瞧不看不虧錢,一瞧一看全想要,這香囊實在別緻得很,那杏花、梅花和桃花樣式的,竟然不是刺繡,而是跟絹花一般縫在那香囊上的,又小巧又好看,一眼瞧著跟真花一樣,才十五文。
那花囊便更討人喜歡,底下方袋能裝些小物件,一束口便跟一朵花似的,二十文雖然貴些,但裡頭還有香丸呢。
至於這貓頭的香囊,讓攤子前的幾位娘子笑開,一聽五文錢,紛紛說要給自家孩子買個。
林秀水數完錢放進自己的錢囊裡,隻聽得叮叮噹噹的,她必須得咬住嘴唇,才能讓自己不大笑出聲。
她必須得感謝她自己,其次感謝陳打金,她真的日賺百文了!!
要不是還有好些活,不好大庭廣眾下數錢,她非得把錢囊裡的錢倒出來,從頭數一遍,再蹦上一圈。
無奈一時活太多,壓根抽不出空來數錢。
等到補完兩件衣裳,林秀水站起來鬆快會兒,見著一男子抱著隻斑禿的大公雞走來,一時新奇不免看了眼。
結果那男子直奔她麵前來,問道:“你是林小娘子,我剛從那邊過來,大夥說你手藝好。”
林秀水有點打怵他這雞,退後一步道:“郎君有什麼要補的?”
那男子道:“也冇甚要補的。”
他掏出一把雞羽毛,很認真地說:“我這隻雞叫鐵公雞,它掉毛了,米不吃,水不喝,我就尋思你手藝好,”
“能不能幫它把毛補上去?”
鐵公雞一毛不拔,你這公雞是全毛儘拔。
林秀水腦瓜子嗡嗡的,她都疑心自己招幌上寫了專治牛馬、小兒,專治六畜了。
她指指旁邊,很認真地說:“郎君,眼藥攤子在旁邊,你去那看看。”
要是能給公雞補毛,林秀水想給自己頭上的毛也補補,多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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