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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裁縫日誌 第67章 第 67 章 辦一場織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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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一場織巧會

七月要賺大錢。

林秀水懷有這種想法,
六月裡熬過小暑、大暑,期間夾雜初伏、中伏,過完最熱的兩伏,
蚊蠅死了大半,蟬鳴聲不止,吵人得很。

今年七夕和立秋是緊挨著的,
再過兩日又是末伏,天仍舊熱,屋子裡悶得很,涼快下來要等中秋。

林秀水想做發圈生意和賣絹孩兒和紗袋,
可天熱,又久不下雨,哪怕在蔭蔽處的屋子裡,
也熱得汗直流,人提不起勁來。

周娘子總說自己能熬,她起早到三更天,孩子正睡的時候,就起來到林秀水租的屋子裡去,這時天涼快,看不清她就先清掃一遍,
將衣裳小心曬出來,
出了日頭又收回去。

時常將進出的布簾早上拆洗下來,
曬一下午日頭,
晚上又給掛回去,晌午匆匆吃兩口,立即過來縫東西、剪布。大半的紗袋、衣裳都出自周娘子的手裡,一日乾五六個時辰,
還說要幫林秀水起早送小荷去私塾裡。

林秀水也勸不動她,又怕人家熱暈在屋子裡,畢竟這裡隻有一個人做活,出點事難說,七月較六月更悶更熱。

這個月剛發了十貫,這筆錢叫林秀水有了莫大的底氣,她捨得花錢去采買冰塊了,冰價一直居高不下,好幾次她想買,又捨不得花幾百文買一塊冰。

之前給冰井務的采冰工做襖子加領子的活,她雖覺得離譜,認真給人做了,還去到劉牙嫂的估衣鋪裡,替人挑了件加厚的皮料,絮了絲綿,做了條厚圍脖,也算有了交情。

這次找到采冰工,那漢子一聽她要買,當即道:“眼下用冰的人家多,冰價確實貴,一大塊需三百文的價。阿俏你買的話,我這邊能給你算一百五十文一桶冰。”

冰有專門的冰桶,是加厚兩層的桑木桶,不像特製的冰鑒,設計精巧,像個回字,冰放在回字夾層裡,最中間用白銅,這樣冰能化得很慢。

賣各種冰雪製品的小經紀就有,林秀水不值得將錢花費在這上頭,她跟采冰工在樹底下說:“今日給我來四桶先,明日要五桶,我認識的人多。”

“得嘞,誰不知道你的大名,你買得多,我再送你半桶碎冰,你年紀輕,也得顧著點自個兒,”采冰工用手扇風,他指指自己脖子,“我上回戴了那熱乎乎的皮料圍脖後,當真好許多,至少冷風不從脖子裡進了。”

“我可指望著你了,冬日裡我們也是要采冰的。”

林秀水給他一把蒲扇,自己扇了兩下,笑道:“行,那時候我給你們做風帽,特製采冰衣。”

“等你這句話呢,你以後要用冰隻管找我。”

兩人又寒暄了兩句,林秀水在冰窖外的河邊,等著另一個夥計,將冰桶送過來,人家會送她去,要把冰桶拿回來,如果用他們的冰桶,隔日再送回來,得再給三文錢。

林秀水特意今日休工,就為了送冰去,先到最近的桑橋渡,給周娘子送過去,冰桶她明日再還。

正在屋裡熱得大汗淋漓的周娘子,手足無措站起來,記得針要小心放好,才連連搖頭又搖手說:“我壓根不熱,我真的不熱,阿俏你不要在我身上花錢,叫我白占你的便宜。”

“什麼占便宜,”林秀水看著桶裡的整塊冰,坐屋子裡靠近冰桶,確實要涼快些,她又站起身跟周娘子說,“你要熱病了,那我不是少個人手,就可著這些日子賺點呢。”

一桶冰能換下午最悶熱的時候涼快些,想想也值,還能放水罐、綠豆湯到上頭,冰涼些能解點暑熱。

不管周娘子如何說,冰桶就安置在她邊上,有了冰,周娘子縫東西要快許多,半日能縫二十幾個紗袋,二十幾個發圈。

林秀水坐夥計的船,又給金裁縫送了一桶,人家總細心在教她縫衣裳的法子,她這麼多年來怎麼排料的,則怎麼做衣最省布,哪裡的布料好,時常將裁縫作裡都沒有的好布料拿出來,讓她摸摸,多練練手感。

金裁縫收下了,但說道:“之後彆送了,再送我下回門都不給你開。”

“你忘了我們兩個是忘年交,膠這種東西,用冰也是能融化的。”

林秀水拿起空冰桶走出兩步,又說:“不怕,我們是魚鰾膠,滾水才能化開。”

“這天熱得就跟滾水一樣。”

林秀水又回:“可我是秀水,不會滾。”

金裁縫愣了會兒,笑得很大聲,叫林秀水彆走,給了她兩袋東西,一是雞頭米,這會兒雞頭米正新鮮,加水加糖熬煮湯,又甜又糯,正好能消暑。

林秀水掂了掂,應當有兩三斤,這會兒鮮的雞頭米正貴,生吃很脆嫩,熬湯不用久燉,很有嚼勁。二是從平江府來的曬乾後的雞頭米,又叫芡實,這種上麵紅底部白的乾芡實,也稱蘇芡,煲湯要久煮,耐放又好吃。

她推辭不過,人家送冰的夥計還在等,隻好將布袋拿在手裡,趕緊出去。

最後兩桶冰送到王月蘭在的織錦作坊裡,林秀水特意打聽過,在絲行後麵過一條街的作坊裡,她給了夥計三文錢,叫他幫忙提著冰桶,自己拿兩桶湯,一是沙糖綠豆,二是鹵梅水,走在窄巷裡。

守門問她找誰,她說找王月蘭,前些日子新來這裡織錦的。

人家去叫了,王月蘭急匆匆跑出來,她跑得可快了,鞋子差點跑掉,兩邊臉通紅,呼哧呼哧喘氣,忙問:“怎麼了?”

“姨母,給你們送兩桶冰和涼水來,拿去給大家吃,”林秀水給她扇風。

王月蘭急道:“送來做什麼?淨花些冤枉錢。”

“纔不是,”林秀水也熱得淌汗,還要朝她逗趣,“這不是給的冰費,叫人多多照顧你。”

其實林秀水當真這樣想,她姨母隻是偶爾透露兩句,教織錦的不大上心,又沒熟人,大家隻管忙自己的事,她是後進來的,擺弄不來織錦的機子,人家想著同她不熟,也不願意指點。

林秀水記在心上,之前想不出好的法子來,這會兒送冰送涼水,吃人嘴軟,總能給點麵子。

王月蘭沉默,她的心像天上的雲,又涼又軟,伸手接過,她往前走說:“靠你這兩桶冰,我怎麼也能混出頭來。”

“姨母你沒混出頭也可以,反正之後我會到處跟人說,我有個織錦的姨母叫王月蘭,人家會說你相當厲害,”林秀水跟在後頭,一味誇獎。

王月蘭受不了她這嘴,用力提著冰桶,想笑也隻能憋著,到織錦處裡請大家來喝,在炎熱且悶,織機又隆隆作響,錯一根經緯都不可的地方,眾人煩躁又煩悶。

忽而得了冰,能喝上一碗涼水,大家喜不自勝,自己拿了碗過來盛,林秀水則說:“是啊,這是我姨母,她總說這裡大家好,即使她剛來不大會織錦,也細心教她怎麼認花本,看機子,認三經二緯線,她心裡過意不去,叫我送點東西來。”

“哪裡哪裡。”

“叫你說得不好意思,這到了織錦作的,都是自己人,我們肯定會好好教的。”

大家聽了假話也飄飄然,忙說肯定會指點一二的,這得了人家的冰,又吃了涼水,總得拿出些本事來教。

王月蘭下了工,拿四隻桶回來,一屁股坐下喝了兩大碗水,才將憋了一肚子的話咕嚕嚕倒出來。

“我說原來怎麼一點瞧不懂,總是聽得稀裡糊塗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法子,”王月蘭真的很興奮,手一直在揮舞,臉上也有了這段日子來真切的笑容。

“我今日下午聽大家說了後,我終於看懂那個機子,怎麼穿經緯線了!”

她來路上坐的船,搖著搖著差點迎風流淚,聽了好久總是稀裡糊塗,夜裡左右睡不著,覺很淺,時常會想自己真的能走對路了嗎?

今日卻忽然開竅,原來不是她笨,是那些法子沒人教她,她根本就不懂,到底麵經、底經該怎麼穿,緯線要怎麼放進去,機子到底該搖哪邊,這些上頭的東西是什麼呢?動哪裡纔可以?

在今日得到了答案,她豁然開朗,仰頭看提花機,又看自己的手,看穿好的線,聽大家說是對的。那種不確定的,時常懷疑自己的念頭,開始漸漸消散,她真的可以做到。

壓根沒有那麼難。

林秀水將碎冰倒在盆裡,她指著碎冰跟王月蘭說:“姨母,這就叫破冰。”

“冰塊硬不怕,團成一整塊還可以打破,破了大家會聚在一塊了。”

王月蘭聽得迷迷糊糊,不過卻歡欣鼓舞地說:“大家確實挺好,都願意教我些東西,我肯定能學會。”

林秀水笑了聲,破冰行動很成功。

轉日來了五桶冰,她要送一桶給桑英,沒想到桑英也提了一桶給她,兩個人在橋上碰見先低頭看對方手裡的,又繼而看自己的,哦豁,撞上冰了。

“這不昨日剛拿到工錢,”桑英笑嘻嘻,“我想著有錢賺就不要怕捨不得花,幾百文的冰算什麼,買它。”

“我的冰便宜,”林秀水把冰桶放她腿邊,又道:“換你一桶貴的,你明天還能得到一桶,以及林秀水牌定製涼帽。”

“什麼東西?”

桑英送米戴帽的,隻不過那竹帽又悶又熱,她一戴低頭會掉,總要動手反反複複扶正,總容易曬到。

林秀水叫黃阿婆給她編了頂正好的草帽,布做得悶,不如寬邊草帽涼快,不會往下掉,遮光,視線看得清。

反正桑英用過後很滿意,當真是林秀水牌定製好帽。

林秀水還送了兩桶冰給縫補廊棚的大家,她這段日子又忙又熱,不大過來擺攤,可大家都念著她,什麼好的也總想著她。

就是這裡熱,人來往少,不過圖個熱鬨,想多賺些錢,都守在這裡,該補得補,該縫得縫,天熱人少,生意不大好做,大家至少之前賺過不少,沒有以前那麼發愁。

“等秋天裡,天涼快下去,生意會回來的,”林秀水擦了擦汗,將冰桶放下道,“信我準沒錯,到時候我給你們扛幌子。”

“那當然要信,你個丫頭,買冰做什麼,錢多得沒處花了,”黃阿婆急道,“我們都一大把歲數,又不怕熱,正好出點汗。”

“我熱,”老算命說,“我就稀罕。”

大家一句又一句,林秀水趕緊打住,“都彆說了,這冰不能吃啊,放水到上頭冰一冰,能解暑熱呢。”

“實在捨不得這錢,就等冰化了,水大家都分走,彆喝啊,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有人疑問:“這話對嗎?”

林秀水纔不管,什麼對不對,她要上工了,另外兩桶冰送到縫補處和抽紗繡。

裁縫作是不買冰的,這麼多人,每間屋子要放兩三個冰桶,一日得花五六貫,莊管事算過這筆賬,根本花不起。

她們最多是買了給灶房,讓大家煮瞭解暑的湯,放在冰上,送到各大屋子裡。

送過來的時候,都是悶出來熱乎乎的,又不大好喝,沒想過林秀水這麼大方,直接買了兩桶,每個屋子一桶冰,還有外麵送來的甘豆湯。

“完了,”小巧說,“我娘老說我不開竅,我這下開竅了,我都要愛上我們管事了,我想嫁給她,咋整。”

“人之常情,”小春娥回了句。

“很難不愛上,”小七妹說,“真給我們花錢。”

“還帶我們掙錢。”

林秀水使勁搖團扇,她說:“彆說話,趕緊喝,熱了就摸把冰呼臉上,這會兒不困了吧,不困就抓緊做,困了就睡會兒。”

“離七夕還有六日,這些巧網已經定出去了,大家能拿到不少於五百文的錢數,不包在月錢裡。

“以後每日都有兩桶冰,天熱,抽紗又遠遠要累很多,再撐會兒,明日帶帕子來,浸冰水裡洗一把臉會舒服很多。”

林秀水看底下一群人專注地看她,搓了搓手,“乾自己的活去,給你們弄得起一身寒毛。”

“那正好,不怕熱了。”

“毛多更怕熱。”

這種巧網定出去了,以幾十到兩百文的價格,那麼對於窮苦的女子來說,林秀水曾說過巧網的計劃,顯然是失敗的。

她也要保證抽紗繡的大家,辛勤付出得有回報。

她還有個法子,既然織巧網今年不行,那麼就讓大家自己做巧網,什麼蜘蛛定巧,人自己想做多少巧就做多少巧。

那就是做捕夢網。

隻需要一個竹圓架,比繡繃要再薄許多,再加上幾條麻繩,一條麻繩纏裹住竹圓架的外圍,另外用很細的麻繩,在裡麵編織纏繞,一個七文錢就行。

裡麵的法有許許多多的織法,還可以自己裝飾,下麵綴珠子,或者羽毛,能一年掛在房裡,掛一個,掛十個都可以,得一個巧,得一百個巧都行。

這種法子林秀水自己沒辦法將攤子鋪得很大,她依舊要跟顧娘子說:“我們抽紗繡可以給富貴人家娘子,織各種巧網,我覺得這種法子,又省錢又不費事。”

“還能幫裁縫作將名聲打出去,我覺得能在七夕當日辦一個織巧會,倒過來是會巧織的意思。”

顧娘子側過腦袋看她,又坐正身子,拿著手裡用細麻繩也編得很精巧的網,屋裡彌漫著沉默,而後她慢慢地開口:“你圖什麼呢?”

“我想人定勝巧,”林秀水坐她前麵說,“一年等蜘蛛結網就一次,一次不得巧,這一年裡,隻要想到七夕,就會想到那張破網。”

“可是明明,我們是能自己織網的。”

她覺得乞巧不好,為什麼不能是爭巧,不能是鬥巧,不能是一同向巧。

林秀水語氣堅定地說:“想要叫大家來參加,丟擲點噱頭來,像是撲買那樣,買自己編的巧網七文錢,能拋開固有的編法,編得精巧的能得到兩貫錢,我可以出這筆錢,或者一套衣裳、發圈、玩偶、絹孩兒,我有的,我都可以作為獎勵,這是爭奇鬥巧,不是乞巧。”

顧娘子看她,好像已經不大記得起,半年前的林秀水了,她突然就長成了眼前的模樣,堅韌又有勃發的力量。

她思慮過後說:“行,那就大辦特辦一場。”

“交給你來辦。”

顧娘子又開口道:“再加一個條件,得勝前三名,到裁縫作裡學手藝,第一月裡就給兩貫的月錢。”

“其餘七名,每人一套自己的衣裳。”

“餘後六十名,讓裁縫作采買你的發圈、絹孩兒,送給大家。”

林秀水想想後說:“應當更要給不怎麼手巧的人準備東西,織巧會是為了七夕,那麼其餘則是為了一同向好。”

她更想辦的是同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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