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酒樓經營日常 第第一百一十三章 水井夜啼(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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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井夜啼(二)
……
那男人叼著帽帶,
擡頭望著沈度不屑道:“無人指派。”
沈度聞言輕笑一聲,他見過壞的,也見過蠢的,
就是冇見過又蠢又壞的,
今日當真算開了眼界。
他隻用了一二分勁上手擰著那男人胳膊,
帶著肩膀輕輕一轉便讓那男人痛得泗涕橫流。
沈度淡淡道:“你若再不如實招來,我就下了你的肩膀,接著卸了你的腿。”
那男人此刻才曉得怕了,哆嗦著說道:“我……我是柴榮,
餘家夫人的陪房牛家的,正是我的親姑母。”
梁照兒聞言露出個瞭然於胸的蔑笑,
她猜也是牛家的指派來的。
按理說牛家的身為餘夫人的陪房,
必然是希望自家主子的陪嫁鋪子儘早有人前來租賃,好賺些銀錢。主子手上寬裕了,
底下仆人們也能分上一杯羹。
可牛家的卻對送上門來的租戶百般阻撓,專揀不好的地方說,
要麼是腦子拎不清,
要麼就是存了旁的心思。
梁照兒望著眼前狼狽的柴榮,叱道:“快說,牛媽媽派你來作甚?”
柴榮見事情已然敗露,所幸一股腦全吐露出來:“姑母叫我這幾日在後院弄些動靜出來,好讓你們知難而退,生意做不下去,
自然就回去了。這鋪子本是姑母留給我賣皮貨的,
誰叫你們這群外來戶專搶我的鋪子,合該給你們些顏色瞧瞧!”
梁照兒見柴榮如此理直氣壯,一時也被噎住:“這鋪子寫的又不是你姑母的名兒,
和你姑母有什麼乾係?”
莫不是替人看家門看久了,便覺著連屋子也是她的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梁照兒叱道。
沈度輕輕拍了拍自家激動的夫人以示安撫,內心實則歎道:有的娘子,當真有的,那宋合武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往小了說,鄰裡親戚間的糾紛常因這類想法而起;往大了說,兩國交戰也有不少這樣的原因。柴榮和牛家的未必不知這些,隻是內心的貪念一上來也顧不得禮義廉恥了。
暮春的夜裡仍有些涼,風往柴榮被糞水打濕的衣袖褲腳裡一灌,凍得他忍不住地發抖。
沈度問道:“這人如何處置?”
梁照兒恨恨道:“看著他將這院子收拾乾淨,再捆了丟進雜間裡,明日過後交給賈媽媽去。”
柴榮是牛家的親戚,自己與牛家的本就萍水相逢,不好貿然處置,且賈家的也算幫了梁照兒,將柴榮這個人證移交給她,也算給她遞了個能在餘夫人麵前給牛家的上眼藥的話柄。
沈度踹了柴榮一腳,低喝道:“還不快去。”
梁照兒隨手從雜間裡掏出一塊從前西域商人裹東西的破羊氈子丟給柴榮,不忿道:“你若凍死在這,我長了八張嘴都說不清。”
沈度瞪了柴榮一眼,柴榮連忙裹著那破羊氈子起來收拾弄臟的地方。
柴榮兩隻綠豆眼賊兮兮地四處亂瞟,似在尋找這院子有冇有其他的出口。趁沈度和梁照兒一個不注意,他便撒丫子就朝後頭跑去。
梁照兒驚呼一聲:“他要逃!”
沈度淩空踏步便要伸手捉住柴榮的領子將他提溜回來,不想那柴榮往右一躲,跑得更快些了。隻可惜右邊是堵實牆,他跑得太快一腦門撞上那牆,直挺挺地倒地暈了過去。
沈度:“……”
現在都流行這麼碰瓷的嗎?他可還冇動手啊!
梁照兒恨恨道:“我看他就是不想收拾這地!”
兩人恨恨地踹了柴榮好幾腳,才哼哧哼哧地將地上收拾乾淨。
梁照兒覺著天底下哪還有比他們夫妻倆更心善的,遭人偷襲不說,不僅替人家收拾起來,還打發了一卷羊氈子怕他凍死,自己踹幾腳也算收些利息了。
要照沈度說,不如將這柴榮打暈了丟到山上或江邊,叫他也嚐嚐受人磋磨的滋味。
兩人收拾完院子,又將柴榮綁了丟進雜間後才重新進了鋪子裡頭。
恰逢玉鬆從外頭會來摘了草帽,他聞到梁照兒和沈度身上一股臭味忍不住捏著鼻子說:“你倆大晚上地裡挑糞去了?”
沈度:“也差不多。”
玉鬆滿臉疑惑:“這是怎的了?”
梁照兒扶額:“說來話長。”
沈度又道:“有一賊人闖進後院,塞了一堆死老鼠在井裡,還預備潑糞澆我。”
梁照兒點點頭,沈度這個概括能力不錯,一看就是做小學語文閱讀的一把好手。
玉鬆抽了抽嘴角:“……這賊人,口味倒真獨特,進來不偷不搶,專潑大糞。”
梁照兒大手一揮:“好了,彆管那賊人了,你且說說都探聽到有關喜郎的哪些訊息了?”
玉鬆這才道:“我去了那象姑館所在的柳巷,先找了幾個打掃的仆役問話皆搖頭不說,後來從後門抓了個倒夜香的老兒才問出一兩句話來。隻不過那老兒也隻是個倒夜香的,對許多事都是模模糊糊的,隻知道些大概。”
他喝了口茶,又將打聽到的訊息與眾人分說。
說回賀家方家破人亡的那年春末,賀家的一屍兩命,賀喜郎為了救母親和剛出世的妹妹,不僅將鐵匠鋪子兌來的銀子都花了,甚至動了將宅子也賣掉的心思。
還不待他找牙人來賣,賀家族裡的其他叔伯便大搖大擺地上揚州來,美其名曰照看他,實則為了吞併這一支的家產。好在喜郎聰明,偷偷地找了個有錢的無賴,以市價的八成將賀家明教巷的宅子偷偷賣給了他,然後揣著銀錢夜半時分溜走了。
梁照兒聞言忍不住有些心疼:“那時他才十一二歲罷……這麼小的年紀,當真難為他了。”
喜郎揹著包袱,隨著不少流民往北走。他生的好,是江南水土養出的清俊,眉目像被雨水洗過的墨畫,鼻梁挺秀,唇色偏淡,站在人堆裡,總有人忍不住多瞧兩眼。
沿路趕路時,喜郎還揹著書簍,時不時地將四書五經拿出來讀讀,一日都不敢懈怠了讀書。
喜郎還未捱到汴京城的邊,身上帶的銀子就在半路睡覺時被人摸了去。他醒來後發瘋似地抓住路過的人問有冇有見過偷他東西的人,旁人自然連連搖頭。
就這般顛沛流離地北上,到了汴京城門口,喜郎已與乞丐無二。
他是偷跑出來的,自然冇來得及找縣衙辦路引,因而守城門的官兵不肯放他進去。
喜郎隻得半夜在城外一座破廟裡借宿,白日四處摘樹上的果子和挖地上的野菜飽腹。
因摘的不少果子都是周圍農戶的,有時被人發現了難免遭毒打一頓,喜郎隻得用手肘護住腦袋。
在破廟被凍得瑟瑟發抖時,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找到了他。
“看你這模樣,倒是塊好料,跟我走,有你一口熱飯吃。”漢子的聲音粗啞,眼神卻像鉤子,勾著他僅存的求生欲。
喜郎跟著漢子去了所謂的“行院”,才知道那不是正經吃飯的地方。院裡都是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郎,一個個生得明眸皓齒。
老鴇是個塗著濃妝的胖婦人,見了他眼睛一亮,拉著他的手嘖嘖稱奇:“好個江南水做的人兒,這身段,這眉眼,定能成頭牌。
他這才明白“象姑”二字意味著什麼,抵死不從,被關在柴房裡餓了兩天,最後是實在扛不住了,終究是鬆了口。
老鴇給他取了個新名字,叫“香君”,教他唱曲,教他擺身段,教他如何用眼神勾人。他學得慢,總帶著股不情願的僵硬,可那雙眼睛裡的清澈和倔強,偏偏成了最特彆的勾子。
講及此處,眾人聽了皆忍不住默默垂淚。這喜郎當真是個可憐人。
玉鬆微微握緊拳頭,皺著眉頭說:“還記得他從前說過要讀書,讀出來給他阿爹瞧瞧,讓他娘驕傲。”
梁照兒歎息片刻又問:“那日陳衙內在巷子前吵鬨時,我聽人說如今喜郎被一位權貴包下了,你可打聽到那人是誰?”
“那倒夜香的老兒知曉的東西有限,冇見過那位權貴。不過他曾見過一人……”玉鬆若有所思道。
沈度見他吞吞吐吐便知事有蹊蹺,“是何人?”
玉鬆道:“相奉。”
那老兒說了個姓,又記著官服的顏色,玉鬆一推測便猜到是相奉。
梁照兒總覺得這背後有什麼聯絡,卻又摸不著頭腦:“那……那這權貴莫不是相奉?”
玉鬆搖搖頭,“不,約莫不是。倒夜香那老兒說一日清晨見過喜郎與相奉二人相談,相奉對喜郎尊敬得很,隻怕背後之人比相奉更有權勢。”
梁照兒聞言點了點頭,“此言不錯,隻是這人究竟是……”
沈度淡淡道:“我覺得倒不必過分糾結那人是誰,咱們不知道這人,說明本就不是咱們該知道的人。”
梁照兒覺得沈度言之有理,又對著玉鬆道:“你可想辦法給喜郎留下了咱們的住處?”
玉鬆搖搖頭:“冇有,我怕被人發覺,給了那老兒一把碎銀子就回來了。”
梁照兒想了想說:“你明日找個人送一張炊餅去象姑館給喜郎,他一看便知。若他問起來這炊餅是在哪買的,便告訴他某人家出了喪,席麵上請咱家店鋪做的,他便知是怎麼回事了。”
穗穗並不認識喜郎,一臉疑惑地問:“好端端的怎麼說喪呀、死的?”
梁照兒垂眸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喜郎時,他與我和玉梳說的話,隻盼著他仍記在心裡。”
她知曉喜郎好麵子,不願意大庭廣眾之下相認,便用這般迂迴的法子告訴她自己的住址,喜郎若是要尋她自然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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