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酒樓經營日常 第第九章 胡餅與熱乾麪 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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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餅與熱乾麪
張……
張龍歡喜地連喝了三盞茶,才戀戀不捨地從食肆出來。他剛一出來就撞上了揹著包袱的崔璋和蔡宣季。
“見過小官人。”張龍見到崔璋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崔璋冷冷瞥了他一眼,並未應答。
張龍見崔璋冇接話頭,也全了禮節,正身退了好幾步才轉身往崔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進去瞧瞧嗎?好不容易尋到她住處。”蔡宣季努了努嘴,語調輕快地問道。
崔璋掀開薄薄的眼皮,低頭斂下眼下的烏青,他近來寢食難安,人也熬得削瘦了不少。
“她這兒人來人往的,也不缺誰,”崔璋頓了頓,聲音中透著疏離,“再說已是前塵往事,何故諸多牽扯。”
他時而回想起那日在小吃攤前冷然拒絕的模樣,心緒都難以平靜。
究竟哪一種纔是真正的她?
是伏在榻邊哀婉柔弱的她,還是站在台階上潑辣帶刺的她,還是小吃攤前冷靜理智的她?又或者說這些都不是……
但毋庸置疑的是,梁照兒比自己聰明,早早地勘破了崔家一片祥和下的各懷心思,為自己謀劃出路,而兄嫂卻想把自己趕到鄉下老屋自生自滅。
自己卻還在她麵前講哪些不著調的話,想及此處,他麵上一陣羞赧。
“隻當去給人家送生意,還有不讓進的道理?”
蔡宣季實在看不懂崔璋這人,自己偷偷在馬廄裡頭聽張家兩兄弟閒話得知了梁照兒如今的住處,巴巴地趕來卻又不肯進。
崔璋一把拎住欲往裡進的蔡宣季,朝渡口走去,“彆誤了時辰回書院。”
忽而梁照兒感覺福至心靈,彷彿聽見了蔡宣季那略帶慵懶的聲音在耳邊迴盪。她順著窗朝外望去,卻隻瞧見滿地翻黃的銀杏葉。
她送走了張龍後,在靠近渡口的那側窗戶前支起了天幕,又將一隻小爐灶拖到外頭去,架上蒸籠。
早餐的通常是餅店,油餅店賣蒸餅、糖餅之類的,胡餅店則賣寬焦、側厚等品種。梁照兒仔細伏在案前將去羊巷李木匠那兒做好的招牌擦拭乾淨,掛在案前。
三個招牌上分彆寫著:胡餅、餺飥、熱乾麪。
她想起後世江城也是兩江交彙之處,碼頭繁多。船工和腳伕勞動強度大,需要快捷又飽腹的食物。熱乾麪就很適合,一碗能在胃裡頂到下午,她又按照江南一帶喜歡的口味調整了熱乾麪的調味。
一切準備就緒後,梁照兒抱著狗早早地上了二樓歇息。她平日裡瞌睡就多,不睡夠時辰總感覺腦袋不清醒,這下為了早起隻能更早睡覺。
土鬆犬一點兒不認生地窩在她膝上伸了個懶腰,小身子翻了過去四腳朝天。
“給你起個什麼名字好呢?”梁照兒揉了揉它的肚子笑著說,“就叫大黃吧,大黃可是個好東西,不僅能治病,開的花也漂亮。”
大黃似乎聽懂了梁照兒的話,撲通一聲翻身下來,乖順地在她手心裡蹭了蹭。
秋日清晨涼風似水,四下靜悄悄的,隻聽得見幾聲櫓聲。梁照兒放棄了從前常穿的襦裙,換上關大娘給她新做的粉紫雲紋窄袖衣禦寒。
三聲叩門聲響,梁照兒剛擡下門閂推門,大黃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大娘怎的來了?”梁照兒看清來人便笑著說。
大黃搖著尾巴圍著關大娘轉圈,嘴裡還哈著白氣。關大娘拍散了身上沾的霧氣,指著大黃笑道:“哪來的狗?”
梁照兒道:“張家大哥送來的。”
“他倒是個有心人,”關大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說,“那些餅店都是賃了好幾個奴仆在鍋前不停地炸餅,想你頭一天忙不過來,我在家也是無事便來幫幫你。”
說罷,她幫著梁照兒將撣好的麪條拿出去。
時辰尚早,往來的人群除了上值的官員,就是漕船上的腳伕和商賈。
不過有些品級和家底的官員都會依“東富西貴”的說法住在城西邊,此刻從東邊去上值的官員大部分也都是基層公務員。
纔剛上任的九品司士參軍李鴻下了船,皺眉看著被沾濕的衣角,心中正煩悶,一股香味卻鑽進了他的鼻腔。
他沿著香味望去,發現渡口邊頭一家原本門窗緊閉的食肆又開了門,一位麵容姣好的年輕的娘子腰上繫著圍裙,正用一雙長筷子在鍋裡炸胡餅。
“這位官人可要試試?”梁照兒見麵前李鴻身著官袍,連忙問道。
她瞧著官袍的顏色便知來人官職不高,可官再小也是官,不失為一個行走的活字招牌。
古代的營銷也不少,例如汴京城裡的樊樓,是有官方背書的正店。其餘酒樓食肆也紛紛打出某某詩人或某某官員認證。
聽說汴京城裡有一廚娘,做魚羹堪稱一絕,連官家都曾誇過,一時間風頭無兩,賺了不少銀子。
李鴻指了指招牌,問道:“熱乾麪是什麼吃食,從前好似從未聽過?”
梁照兒拉出一把過了油的澄黃色麪條,丟進一直燒火煮著的滾水中,略微一燙便用漏勺撈起麪條倒入碗中。
她熟練地撥開麵前的調料罐,依次加入鹽、醋、醬油、蒜泥和少許糖,緊接著加了一小勺芝麻醬,笑著說:“是新研究出來的,還請官人賞光替奴家一試,將其拌勻便可用了。”
芝麻醬的味道濃厚,一時間吸引了不少人圍上前來。
李鴻才上任,正是偶像包袱重的時候。隻見他輕咳了一聲,端起了碗將均勻地芝麻醬裹在每一根麪條上。
他慢條斯理地用完,起身到案前,“這位娘子,多少錢?”
梁照兒一愣,隨即說:“五文錢。”
李鴻將五文錢放在桌上,轉身翩翩而去。
梁照兒在後麵喊了他一聲,小聲說:“你嘴……忘擦了。”
一旁的人聽見一碗麪條隻要五文錢,瞧著便宜,也上前要了兩碗。可無一例外,吃完皆是一語不發地放下錢走了。
是覺著好吃還是不好吃?
梁照兒心中也納悶,關大娘回頭衝她喊道:“一份胡餅!”
她應了一聲,連忙淨了手,從鍋裡掏出一個煎的雙麵金黃的胡餅用紙一包遞給顧客。
那顧客雙手將餅一掰,還流著湯汁的肉餡就蹦了出來。
肉餡是肥瘦相間的羊腩肉用八角、香葉、花椒、桂皮等香料粉醃製後煮熟剁的碎碎的,為了豐富口感層次,梁照兒還加了花生碎,吃起來綿軟中帶著酥脆和堅果香。
“好吃,好吃。”顧客連說三聲。
可等梁照兒看見忙活了一早上的營業額時,對顧客說的“好吃”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冇見有多少銀子進賬啊!
關大娘劈裡啪啦地撥著算盤,頭也不擡地說:“胡餅賣的最多,一早上賣出十七個;餺飥和熱乾麪都不行,一個賣了三碗,一個賣了四碗。”
梁照兒在心裡默默計算著早上的營業額,幾乎跟關大娘異口同聲道:“八十九文。”
若是照這個盈利趨勢,算上各類成本和房租,連收支平衡都顯得勉強。
關大娘寬慰道:“萬事開頭難,你的手藝好,慢慢來,總有出頭之日的。”
梁照兒一下子泄了氣,坐回椅子上苦笑著說:“多謝大娘,倒是我想的簡單了些。”
前頭擺攤做得太順了,幾乎讓她都忘記了做生意本就有起有落,過分自信地以為盤下店鋪開食肆也能做的紅紅火火。
胡餅賣的好,在她意料之中,畢竟是本朝人民早餐的常客。
餺飥或許是因為用的慢,早上大家都趕時間,且食肆裡麵還冇拾掇好,食客堂食的環境一般,故而不太受歡迎。
可熱乾麪呢?
她記著李鴻用完,一聲不吭地走了。
李鴻也在納悶,原本在州衙的食堂吃那些冇油水的早飯,到這個時辰肚子應該已經開始叫了,怎麼今天還冇有?
黃花梨木案前擺著一遝公文,李鴻卻冇心思看,他咂巴了下嘴,嗯,一股芝麻醬的味道。
卸鹽巷原本也開了幾家食肆,他光顧了幾次,味道也還行,隻是價格都不便宜。
普通種地的農民或是賣力氣的工人多半都是在家自己解決早餐,省錢。像他們這些還未成婚、冇有內人照顧的小吏,一般就是跟著州衙的食堂吃。
新開的這家食肆,價格還算公道,隻是這食物的味道……有點怪,他從來冇吃過這樣的東西,黏黏糊糊地膩了一嘴,吃到最後竟還回了一點甘。
剛吃這麵的時候很難理解,但之後又想嘗試,李鴻覺得自己被熱乾麪教育了一通。
他正想著,一陣妖風將桌上的公文刮到了外麵。李鴻連忙跑到廊下撿起散落的紙張,不料一雙烏皮靴停在了他的麵前。
“去幫這位同僚撿撿。”
李鴻聽見一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擡頭一望,正是韓知州,這州衙裡最大的頭頭!
他一下愣住了,與他一同進來的同期付文興指了指他的嘴巴,又朝他遞了好幾個眼色。
李鴻以為同期是在示意他向韓知州問好,連忙躬身拱手道:“下官是州衙內新來的司士參軍李鴻,見過知州。”
付文興一拍腦袋,心想,完了。
“都是同僚,不必拘禮,”韓知州和煦一笑,又對著身旁的錄事參軍杜大人說,“瞧著近來廚房的夥食有改善。”
說罷,韓知州便進了簽押房。錄事參軍瞪了李鴻一眼,纔跟著韓知州離去。
李鴻疑惑地看向付文興,問道:“杜參軍今日這是怎麼了?”
“你早膳用吃了什麼?”付文興無奈道。
李鴻一臉無辜:“卸鹽巷新開的一家食肆,那兒的吃食物美價廉,比州衙食堂好多了。改日辦差路過,帶你也去試試。”
付文興從懷裡掏出一麵銅鏡遞給李鴻,李鴻一照,發現自己嘴邊黑了一圈,一時間欲哭無淚。
剛上班就被上司以這種不良方式記住了,還有比這更倒黴的嗎!
杜參軍回到工位剛坐下就在公文字上記下一筆:各級官員每日上值需注重儀容儀表,麵容有損者考績降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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