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鹽惑眾 珙桐與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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珙桐與龍
珙桐是一隻長在扶桑樹下的珙桐樹精，應曨是一隻長在扶桑樹上的龍精——不對，是龍。
“龍就是龍，冇有龍精這種說法。”身量還不高的應曨滿臉不高興地指正她。
“哦，龍精。”
珙桐氣憤地想，大家都是從樹上來的，為什麼叫法會不同呢？憑什麼樹精就是樹精，龍就是龍，這樣一點也不公平。
應曨從扶桑樹上的巢xue中飛下來，那xue中還有殘存的巨大龍蛋蛋殼。
他飛速靠近珙桐樹上的少女，趁她不注意，手一伸就取走了她手中把玩的珙桐果。
“你還我！”珙桐站在樹枝上乾著急，她不是鳥，她冇有翅膀，她不會飛，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她真恨不得當一隻鳥，而不是一棵不會飛的樹。
憑什麼連龍精都有翅膀！
她像隻靈活的猴子從珙桐樹上竄了下來，在地上跑了幾步，應曨離她越來越遠。
她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哭了。她覺得自己冇有很想哭，但是一著急，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下來了。
“嗚嗚嗚……”
應曨聽到身後的哭聲，回過頭來，愣了。
這麼容易就哭了？
這抽抽噎噎的聲音讓他感覺心煩，於是飛了回去，將珙桐果扔還給她：“還給你，彆哭了。”
珙桐拿回了珙桐果，眼淚立馬止住了。她從鼻孔裡“哼”了一身，跑得遠遠的，決心找個地方把珙桐果藏起來，藏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珙桐果不是給應曨的，那是她想送給誰的呢？她不記得了。
珙桐藏好了珙桐果，回到了樹上，她看到應曨往扶桑樹上的巢xue中飛去，她決心要學會飛。
三屍不願或是不敢搭理她，在扶桑樹下隻有應曨有時會和她說話，但大部分時候，話頭是由她挑起的。
“你的巢xue裡有什麼？”她問。
扶桑樹上有個巨大的巢xue，應曨便是在那裡誕生的。巢xue架得太高，珙桐即使攀到珙桐樹頂也看不到。
應曨盤腿坐在扶桑樹的一截枝乾上，手中不知在翻著什麼書。他聞言，隻是從書頁中擡起頭，淡淡掃過珙桐好奇的臉，又默默將頭埋了回去。
“你在看什麼？”珙桐又問了一句。
應曨當她不存在似的，冇有說話。但過了一會兒，身邊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不得不將注意力從書本上轉移。
珙桐躡手躡腳地爬到了扶桑樹上來，像隻腳步輕盈的貓，正在往他坐的位置爬。
應曨微微皺了眉頭，起身站在樹乾上，足尖一點，就躍到一根更高的樹枝上。
珙桐有些泄氣，隻好在半途喊他：“悶葫蘆！”
說完，她愣了一下。怎麼感覺不對呢？好像她認識另一個應曨，並且那個應曨很多時候話並不少。
她趴在扶桑樹上想了很久，但最後也冇想出個所以然。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頭頂上傳來應曨的聲音。
“你打算在這裡趴多久？”
她仰頭，正看見應曨在層層疊疊的扶桑綠葉中居高臨下的模樣。
“應曨，”她像是剛從一場夢中醒來，聲音還黏黏糊糊的，“你能多說話嗎？”
“為什麼？”
“因為這裡隻有你和我說話。”
“……”
應曨冇有答應，但也冇有說不行。
珙桐又不死心地問：“我可以去你的巢xue看看嗎？”
“為什麼？”應曨像個冷漠的機器人，機械地重複疑問。
“你在高處，將我的珙桐樹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從來冇去過你的巢xue，這不公平。”
彼時應曨還是條幼龍，還冇有後來那麼難溝通，於是他默了一會兒，從喉嚨裡擠出一個音節：“嗯。”
珙桐高興道：“這是同意了？哎呀都多說了要多說話嘛，你應該說好的可以冇問題，大大方方的表達你的意思。”
應曨遲疑了一下，竟然冇有反駁她，還重複了她的話：“好的可以冇問題。”
珙桐笑得燦爛，向他伸出手。
他從高高的樹乾上躍下來，拉住了珙桐的手。
他將珙桐帶到了高高的扶桑樹上，珙桐第一次來到這麼高的地方，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從這裡看四周，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於是她像隻嘰嘰喳喳的小鳥在樹上解放了天性。
“那裡好多亮亮的、在閃爍的東西，那是什麼？”
“那裡是人界。”
“人界是哪裡？”
“……”
應曨好像在和她做無用的交流，他遲疑著思考了一下，最後道：“不知道。”
“哦，那裡黑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是哪裡？”
“那是冥府。”
“冥府是哪裡？”
“……”
這個對話怎麼似曾相識？
“那裡飄著好多雲，朦朦朧朧的，什麼都看不清，那裡又是哪裡？”
“那是天界？”
“天界是哪裡？”
這次，應曨望著那片雲霧繚繞的地方，用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聲音道：“那是我要去的地方。”
聲音中暗藏滿滿的誌氣和決心。
珙桐順著他的目光再次看了一眼那個地方。隱隱有金光透過重重的雲霧射出，多看一會兒彷彿就會晃花人的眼睛。
“為什麼要去天界？”
“我是神龍族人，神龍族本就應當迴歸天界。”
“神龍族又是什麼？”
珙桐有問不完的問題，但是今日的應曨像是極有耐心，一一解答。
“神龍族住在神龍海，那個地方現在不叫神龍海，而是叫神火海。太古時，那時的神龍族族長元暉神君，幫助那時天上那位，踏千洲，誅萬妖，將邪物引至三屍界封印。後來，元暉神君和當時的天君共治天界，傳為佳話。”其實，這些都是他從書上看的。
“三屍界在哪裡？”
應曨默了一下，才道：“三屍界，就在此處。”
若珙桐是鳥，此時就會從樹枝間驚飛而去，但她不是，所以她隻是害怕地抓住了應曨。
“啊？在哪裡在哪裡？”
應曨斜睨她一眼，倒是冇有把她的手捋下去，隻是雲淡風輕道：“你進不去的，擔心什麼。”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珙桐不服氣了，明明都是在扶桑樹旁長大的，他為什麼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一定是因為他經常外出！
應曨有時候會消失十天半個月，回來的時候，他的模樣就會發生一些變化，或是化成人形了，或是長高了。問他去哪裡了，他也不說。
珙桐難過地想，她太弱了，她甚至不能離自己的本體珙桐樹太遠。
應曨不僅有翅膀，還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好羨慕。她如果不是樹，而是一隻鳥，甚至一條龍就好了！
珙桐是應曨唯一的聽眾，不管她有冇有在聽，應曨都繼續說了下去。
“遠古時代，三屍界封印被破，於是當時的神龍族族長承曉神君，帶領所有神龍族人前往封印三屍界。那是一場十分慘烈的戰役，最後……”
“最後怎麼？”珙桐的心提到嗓子眼，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問。
少年的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最後神龍族全族覆冇。承曉神君不忍心族人埋骨他鄉，她將族人的龍髓分離，拜托當時的天君將龍髓送至神龍海。從此以後，神龍海中再無神龍族，卻浮滿了神龍族的赤紅龍髓。”
珙桐小聲道：“所以，神龍海就變成了神火海。”
講起這段慘痛的曆史，應曨赤紅的雙瞳彷彿要噴出火來。
如果不是三屍界的那些邪物，神龍族怎會全族覆滅！他又怎會生而孤苦，無親無故……
忽然，一隻微涼的手掌輕輕包裹了他的捏緊的拳頭。
珙桐捏捏他的拳頭：“神龍族還有你。”
“隻有我，那又如何？”他甩開少女的手，偏過身去。
珙桐窮追不捨，拉住他：“隻要還有你，就有希望。”
應曨愣愣地看著她。
珙桐繼續道：“你那麼厲害，肯定不會辜負神龍族人的期望，你就是他們的希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是心裡這麼想的，就業這麼說出口了。
“……嗯。”麵對珙桐的直言，應曨不知道接什麼話好。
她忽然傷感起來：“你還知道自己的來曆，可是我天生就是一棵無父無母的珙桐樹，整天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冇有。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卻隻能被困在珙桐樹周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應曨微微詫異道：“……羨慕？”
“嗯，十分羨慕！”珙桐跑到應曨的巢xue中坐下。
他的巢xue簡直就是個巨型鳥巢，冇怎麼打理，樹枝稻草橫七豎八，亂糟糟的。巨大的蛋殼放在巢xue邊緣，一分為二，像是從應曨破殼而出時就一直襬在那裡，冇有動過。
珙桐像好奇的人類幼崽，朝蛋殼爬去。她一邊爬一邊說：“你有這麼大的蛋殼，我也羨慕呢。”
應曨不解道：“這有什麼可羨慕的？”
他說話的時候，珙桐已經成功地爬進了他的蛋殼。
應曨這下完全從滅族之痛中抽離出來，一臉無言地看向對他來說有點活潑過頭的珙桐。
珙桐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蛋殼裡，發出了滿足的喟歎：“哎……好舒服啊！比珙桐樹的樹乾躺著舒服多了！”
“……”
“我以後要在這裡休息！”珙桐宣佈，以一副“樹占龍巢”的姿態四肢打開，窩在了半個龍蛋殼裡。
“隨便你。”應曨無奈道，但是他臉上的神情明顯比剛纔輕鬆了許多。
珙桐趴在蛋殼的邊緣，探出毛茸茸的頭顱，亮著眼睛對他招手：“哎！還有一個蛋殼呢，你也來呀！”
“……不來。”
“為什麼？”珙桐問出今天不知道第幾個疑問。這麼舒服他還不來！她躺在裡麵可舒服可有安全感了，比躺在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樹乾上有安全感多了！
她在內心做了個新決定，如果她有選擇的機會，她不選做鳥了，她要做龍，能飛還有巨大蛋殼的這種！
“因為……”應曨先是看了下天，又看了下她，“很傻。”
在他看來，她將頭探出蛋殼的模樣很像剛破殼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又充滿了新生的朝氣。
他的狠心評價深深打擊了珙桐。她將探出蛋殼外的頭縮了回去。“那我們換，你去住珙桐樹，我住這裡！”
“不。”應曨果斷拒絕，拒絕之心太盛，他甚至多說了幾個字。
“不行不能不可以，這是我的巢。”
“哇，這麼長。你居然用這麼長的話來拒絕我。知道不可以了！”珙桐說著說著，在蛋殼裡太舒服，甚至打起了哈欠。
夜幕漸漸降臨，人界的方向漸漸燃起了更多的燈火，竟比白日還有亮堂。冥界流著微弱的光亮，色彩比白日裡更加豐富。天界像是冇有黑夜似的，依然是一幅雲霧繚繞仙氣飄飄的模樣。
珙桐不說話了。應曨靜靜等了一會兒，走過去看，她已經在龍蛋蛋殼中靜靜睡著了。
她膚色白皙，臉頰微紅，像雪地中的紅蘋果。她的胸脯隨著均勻地呼吸微微起伏，睡顏恬淡寧靜。
連應曨自己都冇發現，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靜悄悄地從巢xue中飛出去，飛到了珙桐樹上。
他偷偷折下了一根珙桐樹的枝丫，然後飛回巢xue中。
他扒開巢中一處雜亂的稻草，將剛纔折下的珙桐樹枝藏了進去。
最後，他悄悄走到另一半蛋殼裡，躺了進去。
夜色寂靜，兩隻蛋殼並排放在一起。應曨閉上眼睛，呼吸綿長，格外安心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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