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春衫 第113章 恃寵而驕
等她回頭看向榻上的陸崇時,那孩子已閉上眼,不說話了。
戴纓走出裡屋,陸溪兒見她出來,相攜著離開了。
晚間,丫鬟端了湯藥進屋,走到榻邊正待叫陸崇起床用藥,然而當她往榻間看去時,「哐當」一聲,藥碗落地,湯藥潑灑而出。
此時已入夜,開始下寒露,行鹿軒卻像沸騰的水一樣,亂了起來。
「你們,去那邊找找。」
「園子裡找了沒有?」
「找了,沒有,那邊的人仍在找。」
「爺,整個院子找遍了,不見哥兒的半點身影。」
陸銘川沉著臉,又把當值的下人全部召來,逐個盤問情況。
陸銘章因同僚邀宴,晚間不在家中用飯,戴纓不等他,讓廚房早早擺了飯菜,用罷飯後,沐洗一番,便坐於窗榻下同七月閒話。
這時,歸雁走了進來,驚著眼,吊著語氣:「哎喲,我才從側屋過來,聽到裡麵有響動,怕不是鬨耗子罷……」
七月聽後笑道:「不能,前些時才叫人來驅過一回。」話是這麼說,卻也不放心,站起身,同戴纓告了一句,「婢子去看看。」
戴纓沒在意,點了點頭。
然而,不過一會兒,七月和歸雁將那「耗子」引了來。
戴纓眨了眨眼,看著眼前隻穿中衣的小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怎麼……趕緊把他拉到跟前。
「我的哥兒,你這……怎麼跑來的?」
小陸崇窩到戴纓懷裡,不願說話。
「你父親可知道……」戴纓見他這樣,後半截的話嚥了回去,趕緊叫下人去行鹿軒知會一聲。
「用過飯不曾?」戴纓又問。
這回陸崇倒是給了回應,搖了搖腦袋。
七月從旁見了,不待吩咐,去廚房讓人熱些清淡的飯食來。
一碗野筍鮮湯麵,另配了翠亮的下飯小菜,又清蒸了一小碟的珍珠丸子。
戴纓讓人把飯食擺到小幾上,看向陸崇,說道:「在我這兒可不能餓肚子。」
陸崇便坐到小幾邊,自覺地吃了起來。
正巧這時行鹿軒的人來回話。
「三爺讓小的將哥兒接回去。」
不及戴纓開口,陸崇把筷一丟,立在半榻上,看著行鹿軒的幾個下人,大聲道:「我不回去,你們帶話給我父親和祖母,想讓我回去,可以,讓那奴才滾出去,再來接我。」
行鹿軒的下人們相互看看,為難起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這麼僵持著。
白日,戴纓聽陸溪兒說了一嘴,知道這孩子嘴裡的「奴才」說的是蓮心,再往他麵上瞅了一眼,覺著有些怪異。
陸崇這孩子的脾氣不好說,有時挺乖順的,有時又乖張。
「你們去回三爺的話,就說哥兒今夜在一方居歇了。」戴纓開口道。
那行鹿軒的幾個下人聽此一說,哪敢再遲疑,當下應聲退下了。
待幾人走後,戴纓讓人把側屋重新收拾一番,燒上暖壁,再轉頭對陸崇說道:「快吃,一會兒麵該坨了。」
「姐姐,我今兒真在這裡歇息?」
「怎麼?不願意,若是不願意,他們還未走遠……」
陸崇趕緊拈起筷箸,說道:「願意的,願意的,崇兒以後就住在一方居。」
戴纓笑著搖了搖頭,待他用罷飯,又叫丫鬟們侍候他梳洗,然後牽著他去了側屋。
陸銘章執掌軍政,三衙中馬軍都指揮使的李賀於家中設宴,專邀這位上司,並請了殿帥朱維,還有步帥徐盛,等其他武將作陪。
初時,他們對這位年輕的樞密使並不服氣,一來這人太過年輕,二來,他們三人皆是正正經經的武將出身,不得不遵守大衍典製,被文職統管壓製。
那些個文職,嘴頭子厲害,文縐縐的話一套接一套,哪裡懂得行軍之事。
然而,自打他們打贏羅扶國,那些不滿再沒有了,身上的血再次熱騰起,隻想再戰。
屋室裡亮如白晝,一張大桌麵,桌上壘疊著豐盛的佳肴,桌邊侍立著遞酒的侍女。
桌上眾人圍坐,陸銘章端坐上首,其他武將依次序告了座。
身為東道的李賀先起身,走到陸銘章身側,舉杯敬酒:「大人貴步下臨,肯賞臉前來,卑職先敬一杯。」
說著,仰脖乾了一盞,侍女向前續酒,李賀舉過亦笑道:「李大人的盛情濃,酒意更濃。」
眾人都知李賀是個好酒的,從前有朝食飲酒的習慣,直到有一次陸銘章傳他前去問話,人還未至,就聞得他一身酒氣,氣得陸銘章的臉色當場沉了下去。
因顧著他的臉麵,沒責他,但有了那一次,李賀再不敢朝食飲酒了,隻在下值後儘飲。
陸銘章示意李賀坐回,然後站起,舉杯,再將杯中酒傾於地上,聲音沉渾:「這頭一盞,敬我大衍埋骨沙場的英靈。」
眾將齊刷刷起身,神色凜然,默然將杯中酒澆入地麵。
一旁的李賀從侍女手中接過酒,親身為陸銘章續上。
陸銘章再舉杯,說道:「這敬酒,他都一一飲了。
三巡已過,眾人已有了七八分醉意,李賀酡紅著臉,低下頭,挨近陸銘章說道:「大人,下月演練,給您留了最好的看台。」
此時一旁的侍女上前欲斟酒,陸銘章將手往杯口虛晃一下,那侍女明白其意,執壺退到一邊。
「給我留最好的看台,不如去你那指揮旗下見識見識。」
李賀哪有不應的道理。
不知吃到幾更天筵席方散。
李賀見天晚了,想要留人:「夜寒露重,大人不如就在卑職府上歇下,且下屬已叫人整出一間房。」
陸銘章揉了揉額穴,擺手道:「李大人的好意,本院心領了,得回去……」
李賀暗道,他們這位陸相,說起來同他們年歲相當,指不定還小個一兩歲,嚴整不苟的作風卻總讓人忽略掉他的真實年紀。
這還不算奇,最奇的是三十年歲竟無妻妾,清湯寡水的像那觀裡的道士。
他想著今兒把人留下來,夜裡送個美人兒進屋伺候,誰知再三留不住,這才恍然,他們這位上司前些時房裡收人了。
當下不再苦留,一眾人將他送上轎輿,雖有護衛跟隨,李賀仍派了幾名小廝跟轎提燈。
眾將見他遠去,方回院再喝在席間喝得有些多,他本人的酒量是不錯的,卻也架不住眾人輪番敬酒。
轎輿在一方居階前落下,長安於轎外喚了一聲,轎裡安靜片刻,而後是一聲悶歎。
陸銘章下了轎,提起衣擺拾級而上。
屋裡亮著燈,丫鬟們來去往沐房備水。
進屋後,陸銘章往裡間探看一眼,不見戴纓出來,想她已睡下,他曾說,若他晚歸,她不必候等,可自行歇息。
於是收回眼,轉身去了帷屏內盥沐。
香湯將酒意驅散了不少,從浴桶起身,換好一身乾淨的寢衣,也不叫丫鬟們給他烘乾濕發,徑直去了裡間的臥房。
當陸銘章揣著一顆溫熱微醉的心看到的是寒帳冷榻時,轉身走出去,問正在收撿沐間的下人。
「她人呢?」
丫鬟們都知道這個「她」指的誰,其中一人趕緊上前道:「回大人的話,姨娘已在側屋歇下……」
不待丫鬟繼續說,陸銘章已出了房門,行到斜對麵的側屋,推門而入。
屋內隻留了一盞細燭,裡外兩間通一枝殘燭映亮,門扇開闔間帶起一陣風,將本就微弱的火光牽扯得明明滅滅。
陸銘章立於外間,胸口堵了濁氣,他讓她日後宿在主屋,她怎麼又跑回側屋。
難不成她也行起那恃寵而驕的姿性來,等他來請她?
酒意含混,他抬步往裡間走去,麵上神色不快,可那腳下的步子卻誠實地反映了內心,輕著,小心著,沒有聲息。
床帳半掩,衾被隆起,顯現臥的人影,他將腳步更加放輕,放緩,再去看,發現那榻上似乎不止一人。
腦子裡嗡的一聲響,把醉意散了個乾乾淨淨,兩步上前,將床上之人露在外的胳膊一拉。
就在戴纓轉醒的同時,陸銘章看清了床裡的小陸崇。
戴纓睜著惺忪睡眼,怔了一會兒,稍稍欠起身,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陸崇,再從床上坐起。
「他怎麼在這兒?」陸銘章糊塗了。
戴纓見他身上有酒息,豎起一指,放到唇間比了比,披了一件外衫,趿鞋下榻,出到外間,陸銘章隨在身後。
「怎麼回事?」
戴纓走到桌邊,倒了一盞茶,就在陸銘章準備伸手接過時,才發現她是給她自己倒的。
「三爺院裡的蓮心有了,崇兒不願在那邊,說……」戴纓也不知該怎麼說下去。
「他說什麼?」陸銘章問道。
「他叫人把蓮心送走,否則他不回行鹿軒,日後就住在一方居。」
陸銘章聽後,哼了一聲:「小小年紀,如此桀逆,這還了得,難不成他老子這輩子隻他一個兒子?」
戴纓走到陸銘章身側,示意他小聲。
「我倒覺著此事有些蹊蹺。」
「哪裡蹊蹺?」
戴纓把今日陸崇鬨肚子一節說了:「那些東西都是蓮心喂給他的,屋裡本沒人,若不是被一個小丫頭撞見,這事就被晃過去了。」
「好在及時尋了大夫來,先是催吐,紮了幾針,吃過藥,這纔好了。」
戴纓說著,坐到陸銘章身側,又道:「還有,先時在行鹿軒,無論旁人如何引他說話,他都不開口,都以為他耍脾氣呢,又或是身上不適,我瞧著有些異樣,晚間他睡在我身旁,我再問,他倒是說了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