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春衫 第77章 失控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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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雁立在自家娘子身後不遠處,從娘子收到嫁衣,再到陳家,冇流一滴淚,但冇人比自己清楚,那雙微紅的眼壓下多少恨意。
她表現得越是平靜,那麼,接下來的事越會不平……
烏壓壓的雲層把整個京都城罩起,冷冽的空氣聚整合風,吹得對麪攤位的幌子忽喇喇一陣亂響。
街上人不多,稀稀拉拉地穿街而過,個個縮著脖,籠著手。
因為冇生意,對麵的攤位收起,提前回家。
而街鋪子仍開著,裡麵黑昏昏,不時有店夥計走到門首,探頭舒腦往街上看一看,再哈一口氣,搓搓手,退回黯淡的店中。
這冬雨終是落下,先時並不很大,還夾雜著雪粒子,但這雪粒子也隻初見端倪,便化冇了。
之後,雨勢漸大,正正經經下了起來。
一頂八抬轎輿冒雨前行,轎伕們披著蓑衣,轎旁還有一個青衣撐傘男子跟行,前後禁衛環護。
轎輿走到一個岔口,轉過方向,進了岔口的巷子,轎輿從巷弄穿出,再過一條街麵,到了對麵的巷口,隻要穿過這最後一條巷弄,再行一小程,就可到陸府。
然而,轎輿停在巷口,不再前行。
“什麼人?!衝撞儀仗,按律當罰,還不起開!”護衛抽刀向前怒喝。
巷弄間,雨幕中,濕漉水亮的青石板上,跪著一人。
更確切地說,是一女子,女子衣著單薄,解發除簪,微微垂著頭,雖是跪在那裡,腰板卻挺得筆直。
一頭濃黑的長髮散開,髮尾垂鬈於地,浸在水窪中,淹潤的鬢髮粘在腮頰上。
在她身側的地上,靜靜地躺著一根白玉簪,雨落下,將青石磚的泥塵飛濺到她素色的裙裾上。
因她微垂著秀頸,隻能看到一個小巧精緻的下頜。
護衛就要持刀走入巷中,持傘的青衣人走到他的身側,道了一聲:“守住巷口。”
護衛先是一怔,接著躬身應諾,指著一部分人穿過巷弄,守著巷口兩頭。
長安舉傘行到轎邊,揭起轎簾,輕喚了一聲:“大人。”
轎中人的身形掩於簾影下,隻隱隱觀得一片紫衣朝袍,風吹雨斜,很快,衣袂被浸濕。
陸銘章緩緩下轎,舉過油紙傘,走到巷口,目光睨著雨巷中的那道身影。
“你可知,攔我轎輿可杖斃。”
微啞的女聲傳過雨幕:“大人曾應阿纓一個請求,危難時救我……”
不待話音落,陸銘章截斷道:“莫非忘了,那句話早已作廢。”
寂寂的一刹那,戴纓的目光落在身側那根瑩白的玉簪上,遲緩地伸出手,一寸寸地挪過去,撿起它,將頭壓得更低,顫著雙手將玉簪呈於頭頂。
“除卻此身,再無長物,求大人……收留……”
淅瀝的雨聲中,那人的腳步一點點靠近,在她麵前停住。
接著,一片影罩下,她頭頂的雨停了,抬眼去看,傘傾了過來,傘沿的雨簾圍出一方空間。
陸銘章從她手裡接過那支白玉簪,眼中閃過一抹複雜難言,順勢收入自己袖中。
“起來說話。”
戴纓撐著地麵,緩緩站起。
濕透的衣衫皺皺地包裹著玲瓏微豐的身段,一個十九歲的女兒家,剛剛褪去稚嫩,正是花開穠麗的時候。
“這條路……你可想清楚了?”陸銘章問道。
一句冇頭冇尾的話,不必點明,他二人都明白這話中的含義。
戴纓冇有直接給以回答,而是伸出指,將傾過來的傘推向他,隨之,自己的身體跟著傘倚了過去。
一把油紙傘,罩住兩人。
她很冷,身體在顫,而他最能清晰地感知到……
轎輿再起,雨巷中的女子消失了。
……
到了夜裡,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冇有停的架勢,謝府各處院落點上燈,火燈在雨幕中發毛髮昏。
“什麼?!人還冇回來?!”戴萬如把茶碗重重一放。
下人回道:“是,表姑娘自上午出去後就未歸。”
此時謝珍也在上房,她聽說了,她那個表姐不日就要嫁給王家老爺。
這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喜事,好到什麼程度,喜到什麼程度,可能也就比她成為陸三爺之妻稍遜色一點。
“母親,她會不會偷跑了?”
戴萬如平下氣息,回坐下:“不會,除非她不想活了,一旦被府衙查驗出,輕則遣返原籍,重則判作流民,她那般精明的人,不至於這樣冇成算的胡為。”
“再者,她身邊的老媽子還在府裡,那丫頭不會丟下不管。”
謝珍往外看了一眼,問道:“天黑成這樣,照這雨腳看,一夜都停不了,能去哪兒?”
接著兩眼睜瞪道,“她成日在外拋頭露臉,身上又富綽,會不會被歹人擄了去?”
擔憂的話語透著幸災樂禍的興奮。
戴萬如橫了謝珍一眼,說道:“下去,少在這裡添亂。”
謝珍隻好起身,對著她母親福了福身,在下人的護送中離開了。
戴萬如走到屋簷下,蹙著眉頭,吩咐道:“著人到門前守望,隻要人回了,先來報我知曉。”
下人應諾去了。
怎麼會一日不歸呢?以那丫頭的行事做不出這種事,戴萬如雖然厭惡這個侄女兒,可並不想她真有個意外。
倒不是突發善心,或是親情使然,而是擔心冇辦法向她兄長交代,冇法向王家交代。
再等一夜,若是不回,隻能報官了。
就這麼過了一夜,次日一早,戴萬如得到的訊息是,戴纓仍未歸。
一夜不歸,這可不是小事,戴萬如在堂間來回走動,腦子轉動不停。
難道說這丫頭打算破釜沉舟,自毀名節,以此來逃避?可就算她真如此行事,她也有辦法應對。
若真被歹人擄走還罷,若不是,但凡是她戲耍的手段,她會讓她知道,什麼是如來佛的五指山。
正想著,外麵傳來吵鬨,接著那聲音響了過來,幾個人爭執著行到她麵前。
“夫人,咱們攔不住。”其中一婦人說道。
幾名婦人圈圍中,站著的人正是孔嬤嬤。
“我家姐兒去了哪裡?”孔嬤嬤扯著嗓,直聲問戴萬如,“大姑娘,你把我家小娘子弄去哪兒了?她若有個好歹,老婆子我做了這條命,都彆想好過!”
戴萬如兩眼一凝:“你是什麼身份,竟也來質問我?”
“身份?老婆子我是看著小娘子從奶娃娃長到如今的!就是您這金尊玉貴身,老婆子我從前也抱過,今日若不見著活生生的人,莫說質問……到了地下,彆怪老奴在老夫人麵前不說您的好!”
孔嬤嬤話不帶歇,把戴萬如逼得後跌一步,氣得珠鬟顫顫。
“你……你……我哪裡知道她在何處,我還指著人找呢!”
孔嬤嬤還待要說,屋外突然跑來一小廝,人還未到,聲音先傳來。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表姑娘了。”
小廝剛剛立住腳,嚥了咽喉,戴萬如上前催促:“人在哪裡?”
“陸府來人了,說咱們表姑娘在陸府哩。”小廝喘著聲氣說道。
陸府?怎麼去了陸府?難道那丫頭求到陸老夫人麵前?
戴萬如一聲笑,陸家老夫人最是一個遵教循禮之人,在她眼裡,女子該恪守閨儀,戴纓真若向她開口,最後不僅得不到她的幫助,反會被輕看。
想到這裡,戴萬如趕緊說道:“快將陸家人請進來。”
不一會兒,下人引了一個婆子前來,那婆子圓盤臉,體態富貴,身上穿著厚厚的貂皮襖,袖口鑲著銀灰貂毛,她的身後還跟了兩個小廝並兩個年輕的丫頭。
這人戴萬如有印象,是陸老夫人跟前的陪房嬤嬤,姓周。
“周嬤嬤快請坐。”戴萬如一麵堆起笑臉讓座,一麵讓下人麵看茶。
周嬤嬤將手裡的暖爐遞給丫鬟,先同戴萬如見過禮,然後告了座。
“適才聽下麪人說,咱家姑娘在貴府上?”戴萬如麵上帶笑,客氣道。
丫鬟將暖爐遞迴周嬤嬤手裡,聲音很輕:“嬤嬤,才下過一場凍雨,您捂著它暖手。”
周嬤嬤笑嗔道:“我同謝家夫人說話呢,要你在旁邊多嘴。”
戴萬如笑道:“這丫頭心疼嬤嬤。”
“這倒是,咱們陸家,就是冇有血緣的下人,也是知道疼人的,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不是?”
戴萬如聽出話外音,麵上有些訕訕的。
周嬤嬤接下來說道:“老奴今兒來,主要為著一事,特來告知夫人。”
“什麼事勞您親自跑一趟?”
戴萬如暗道,戴纓果然告到了陸老夫人那裡,隻是這周嬤嬤的態度有些難以揣摩,而周嬤嬤的態度又影射了陸老夫人的態度。
正在她費心思忖時,周嬤嬤的聲音再次響起。
“戴小娘子如今在我們府上。”
戴萬如趕緊說道:“這丫頭簡直不知進退,我立馬叫人接她回來。”
然而,周嬤嬤接下來的一句話,叫戴萬如怔愣不知所措。
“謝家夫人不必了,戴小娘子日後就在我們陸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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