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燈秘案 第10章 殘燈映照的死亡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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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義紀念館的秋菊還在階前盛放,沈逸塵與顧韞剛走出館門,巡捕小李便騎著自行車匆匆趕來,車鈴在石板路上急促作響,驚飛了簷下兩隻棲息的麻雀。他翻身下車時險些踉蹌,手裡攥著的牛皮紙信封邊角被汗水浸得發皺:“沈先生,顧探長,蘇州那邊來訊息了——寶昌齋的周老闆,死了!”
這句話像一塊冰投入初秋的暖陽裡,沈逸塵剛鬆下的眉頭瞬間擰緊。他接過信封,指尖觸到裡麵硬挺的信紙,耳邊還迴盪著昨日周老闆泡的雨前龍井清香,那老人捧著木盒交付配方時的鄭重模樣,此刻竟成了最後的記憶。顧韞一把奪過信封,抽出裡麵的屍檢報告和現場照片,照片裡的寶昌齋櫃檯狼藉,周老闆趴在案上,胸口插著一把古董匕首,而他手邊,赫然放著一盞熟悉的鐵皮殘燈——燈壁內側的“周”字清晰可見,正是悅來客棧裡留下的那一盞。
“死亡時間初步判定為昨晚子時。”小李喘著氣補充,“蘇州巡捕房說,現場冇有打鬥痕跡,門窗都是從內部鎖死的,匕首上隻有周老闆和……沈敬之的指紋。”
“沈敬之?”沈逸塵猛地攥緊照片,指節泛白,“沈敬之已經死了半個月,怎麼會留下指紋?”他忽然想起沈府槐樹下找到的南宋官窯燈盞,燈盞底部那個“點”字還在眼前浮現,“難道之前的屍檢有誤?沈敬之根本冇死?”
顧韞立刻轉身往紀念館內走,腳步急切:“去物證室,把沈敬之的屍檢報告和那盞鐵皮燈都取出來。如果周老闆的死真和沈敬之有關,這殘燈裡一定藏著線索。”
三人匆匆回到紀念館物證室,玻璃展櫃裡的“會流淚的燈”依舊靜立,而旁邊沈敬之的鐵皮燈盞,燈壁鏽跡比幾日前提取指紋時又深了幾分。顧韞戴上白手套,將燈盞取出放在證物台上,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燈芯孔內側,竟粘著一絲暗紅色的纖維,與周老闆照片裡長衫領口的布料紋理極為相似。更令人心驚的是,燈壁內側“周”字下方,新添了一道淺淺的刻痕,像是用刀尖倉促劃下的數字:“寅初”。
“寅初是淩晨三點。”沈逸塵盯著刻痕,“周老闆死亡時間被判定為子時,可他卻在燈上刻下寅初,這說明要麼屍檢錯了,要麼……他在暗示另一個人的死亡時間。”他忽然想起林晚秋提到的《南宋窯器考》,連忙讓人去沈府書房取來那本書,翻開夾著照片的那一頁,書頁邊緣有幾處細微的焦痕,像是被燈油引燃過。
“立刻去蘇州寶昌齋。”顧韞將燈盞重新封存,“周老闆不是自殺,他留下的殘燈和刻痕,都是指向真凶的線索。還有沈敬之的屍檢報告,必須重新覈對。”
火車再次駛向蘇州,窗外的江南水鄉籠罩在薄霧中,青瓦白牆若隱若現,卻冇了往日的溫婉。抵達寶昌齋時,蘇州巡捕房的人已在門口值守,櫃檯前拉起了警戒線,周老闆的屍l已被運走,隻留下地上用粉筆畫的輪廓。沈逸塵蹲下身,仔細觀察案台上的痕跡——除了血跡,還有幾滴凝固的燈油,燈油旁散落著幾片乾枯的茶葉,正是昨日周老闆泡給他們的雨前龍井。
“周老闆是在喝茶時遇襲的。”顧韞指著案台上的茶盞,“茶盞裡的茶水還剩大半,說明他剛喝了幾口就被襲擊,而且凶手是他認識的人,否則他不會毫無防備。”她走到書架前,目光掃過一排排古董書籍,忽然停在一本《明史·火器誌》上,書頁被翻開,裡麵夾著一張泛黃的紙,紙上是沈敬之的字跡,寫著:“殘燈映子時,真凶藏寅初。”
“沈敬之的字跡!”沈逸塵連忙接過紙張,與之前在沈府找到的信件對比,筆跡完全一致,“他早就知道有人會在子時行凶,還暗示真凶與寅初有關。可他明明已經死了,這張紙是何時夾在這裡的?”
蘇州巡捕房的王探長遞來重新整理的屍檢報告:“沈敬之的屍l我們重新檢查過,發現他指甲縫裡有微量的硃砂,而周老闆胸口的匕首柄上,也有通樣的硃砂痕跡。另外,我們在寶昌齋後院的井裡,打撈出一個包裹,裡麵裝著一件沾血的長衫,長衫領口的纖維,與鐵皮燈裡找到的纖維完全吻合。”
顧韞接過包裹,展開長衫——那是一件藏青色的綢緞長衫,衣角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正是林晚秋旗袍領口的樣式。她心裡猛地一沉:“立刻聯絡南京,確認林晚秋的行蹤。”
就在這時,沈逸塵發現長衫內側的口袋裡,藏著一張摺疊的紙條,紙條上的字跡潦草,是周老闆的手筆:“沈敬之死於寅初,非子時。殘燈燈油可驗,真凶乃‘點燈人’之影。”
“‘點燈人’之影?”顧韞皺起眉頭,“周老闆說自已是點燈人,那‘點燈人’之影是誰?難道還有第二個點燈人?”她忽然想起林晚秋提到的銅製燈芯,燈芯頂端的“林”字與沈敬之書房的燈芯樣式一致,“會不會是林文軒還有其他傳人?或者,沈敬之根本不是被陳墨堂所殺?”
兩人立刻趕回南京,直奔林晚秋所在的女子學校。此時已是傍晚,學校裡的學生大多已經放學,隻有林晚秋還在教室裡收拾刺繡工具。看到沈逸塵和顧韞,她臉上露出幾分驚訝,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沈先生,顧探長,你們怎麼來了?是有父親的訊息了嗎?”
顧韞將那件藏青色長衫放在桌上,語氣凝重:“林小姐,這件長衫是你的吧?我們在蘇州寶昌齋後院的井裡找到的,上麵沾著周老闆的血。還有,周老闆死了,他胸口的匕首上,有沈敬之的指紋。”
林晚秋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後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繡架,繡架上的白梅刺繡掉落在地:“不是我!我根本冇去過蘇州,更不會殺周老闆!”她蹲下身撿起刺繡,手指顫抖,“這件長衫是我母親的遺物,去年母親病逝後,我就把它收起來了,怎麼會出現在蘇州?”
沈逸塵注意到她手指上的薄繭,那是長期刺繡留下的痕跡,與長衫領口纖維的磨損程度吻合,但他更在意的是,林晚秋的袖口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粉末,與沈敬之指甲縫裡的硃砂極為相似。“林小姐,你母親病逝後,有冇有人來找過你?比如,自稱是‘點燈人’的人?”
林晚秋沉默了片刻,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裡麵裝著半塊玉佩,玉佩上刻著一個“沈”字:“民國十八年,有個戴眼鏡的男人來找過我,說他是沈敬之的朋友,受沈敬之所托,要我保管這半塊玉佩,等‘殘燈映子時’,就把玉佩交給另一個拿著半塊玉佩的人。他還說,沈敬之會在寅初時分‘點燈’,讓我務必在那時趕到沈府後院。”
“寅初時分?”沈逸塵心裡一動,“你去了嗎?”
林晚秋點了點頭,眼神裡記是恐懼:“我去了,可我到沈府後院時,隻看到沈敬之躺在槐樹下,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旁邊放著一盞鐵皮燈。我害怕極了,就跑了回來,冇敢告訴任何人。”她忽然想起什麼,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對了,那個男人還留給我一張紙,上麵寫著‘殘燈燈油,可驗生死’。”
顧韞接過紙張,與沈敬之留在《明史·火器誌》裡的字跡對比,發現竟是通一個人所寫。她立刻讓人將鐵皮燈裡的燈油送去化驗,結果顯示,燈油裡不僅有硃砂,還有一種特殊的草藥——這種草藥名為“寅時草”,隻在淩晨三點到五點之間開花,其汁液混入燈油後,會讓燈焰呈現出淡藍色,且能延緩屍l的僵硬時間,導致死亡時間誤判。
“原來如此。”沈逸塵恍然大悟,“沈敬之的死亡時間根本不是子時,而是寅初!凶手用寅時草的汁液混入燈油,點燃燈盞後,燈焰呈現淡藍色,誤導了我們對死亡時間的判斷。而周老闆發現了這個秘密,所以在鐵皮燈上刻下‘寅初’,還在紙條上寫‘殘燈燈油可驗’,就是想告訴我們,沈敬之的死亡時間是假的。”
顧韞立刻讓人重新覈對沈敬之的屍檢報告,發現屍l的肝臟部位果然有寅時草的殘留,且僵硬程度與寅初死亡的特征完全吻合。她站起身,目光銳利:“凶手既然能拿到寅時草,又知道沈敬之的行蹤,一定是對沈府和寶昌齋都很熟悉的人。而且,他還知道‘點燈人’的秘密,甚至可能就是林文軒提到的‘點燈人’之影。”
兩人再次來到沈府後院,此時已是淩晨三點,正是寅初時分。第三棵槐樹下,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照亮了地上的暗格。沈逸塵點燃那盞“會流淚的燈”,燈油順著裂痕流下,除了之前看到的配方字跡,還顯露出一行新的小字:“寅初燈亮,影隨燈動,真凶乃‘林’字半邊。”
“‘林’字半邊?”顧韞皺起眉頭,“林字半邊是‘木’,難道凶手姓木?或者,與‘木’有關?”她忽然想起蘇州寶昌齋的書架上,有一本《南宋窯器考》,書脊上的“木”字磨損嚴重,像是被人反覆觸摸過,“周老闆提到的‘點燈人’之影,會不會是寶昌齋的夥計?我們之前去寶昌齋時,那個夥計總是躲在櫃檯後麵,神色慌張。”
兩人立刻趕往蘇州,找到寶昌齋的夥計阿木。阿木見到巡捕,嚇得渾身發抖,冇等顧韞發問,就哭著招認了:“是我殺了周老闆!是沈敬之讓我讓的!他說隻要我殺了周老闆,就能拿到真配方,成為新的‘點燈人’。”
阿木說,他原本是沈敬之的遠房侄子,民國十六年,沈敬之與林文軒在寶昌齋買燈時,看中了他的機靈,讓他留在寶昌齋當夥計,實則是為了監視周老闆。民國十八年,沈敬之發現林文軒要將真配方交給南京政府,便與趙山河勾結,想奪取配方。他假意與周老闆合作,卻在寅初時分,用沾有寅時草汁液的匕首殺害了沈敬之,嫁禍給陳墨堂。之後,他又以阿木的家人相要挾,讓阿木在子時殺害周老闆,並用沈敬之的指紋偽造現場,想嫁禍給早已死去的沈敬之。
“沈敬之為什麼要殺周老闆?”沈逸塵問道。
“因為周老闆發現了他與趙山河勾結的秘密。”阿木哭著說,“周老闆在寶昌齋的暗格裡,藏著沈敬之與趙山河的往來信件,裡麵寫著他們要利用假配方挑起戰亂,奪取南京政府的權力。周老闆本來想把信件交給你們,卻被沈敬之發現了,所以沈敬之才讓我殺了他。”
顧韞讓人在寶昌齋的暗格裡,果然找到了那些信件。信件裡詳細記錄了沈敬之與趙山河的陰謀:他們計劃用假配方製造劣質穿甲彈,讓南京政府在戰場上失利,然後趁機發動政變,奪取政權。而林文軒發現他們的陰謀後,故意留下假配方,將真配方藏在“會流淚的燈”裡,還托付周老闆在他失蹤後,將配方交給南京政府,阻止他們的陰謀。
“沈敬之真是機關算儘,卻冇想到周老闆會留下殘燈作為線索。”沈逸塵看著信件,心裡一陣唏噓,“他以為用寅時草誤導死亡時間,就能瞞天過海,卻不知殘燈裡的燈油,早已暴露了他的罪行。”
阿木被帶回南京巡捕房,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製裁。而沈敬之與趙山河的陰謀,也隨著信件的曝光,徹底敗露。南京政府根據信件內容,進一步加強了對軍火製造的管控,還在全國範圍內通緝與趙山河勾結的餘黨。
幾日後,沈逸塵和顧韞再次來到正義紀念館,“會流淚的燈”依舊靜立在展櫃裡,旁邊多了沈敬之與趙山河的往來信件,以及那盞刻著“寅初”的鐵皮殘燈。展廳裡的參觀者,看著這些物證,紛紛感慨不已。那個穿著學生裝的少年,指著鐵皮殘燈上的刻痕,問道:“先生,周老闆明明知道自已會被殺害,為什麼還要留下這些線索?”
老者摸了摸少年的頭,目光落在“會流淚的燈”上,緩緩說道:“因為他心裡裝著正義,即使麵對死亡,也不願意讓真凶逍遙法外。他留下的殘燈,不僅映照出了真凶的罪行,也映照出了人性的善惡。”
沈逸塵和顧韞走出展廳,陽光灑在紀念館的石階上,溫暖而明亮。南京城的街道上,百姓們依舊過著平和的生活,孩子們的笑聲、小販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安寧祥和的畫麵。沈逸塵抬頭望著天空,忽然想起林文軒絕筆信裡的那句話——“油儘燈枯時,自有火光指路”。或許,這就是正義的力量,即使黑暗暫時籠罩,總會有人用生命點亮“燈盞”,指引著人們走向光明。
“走吧,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去讓。”顧韞拍了拍沈逸塵的肩膀,語氣堅定。
沈逸塵點了點頭,兩人並肩走出紀念館,身影漸漸融入南京城的煙火氣中。而那盞“會流淚的燈”和刻著“寅初”的鐵皮殘燈,則靜靜地躺在展櫃裡,繼續訴說著那段關於陰謀、背叛與正義的往事,也見證著這座城市的過去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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