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鱗圖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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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七年的冬夜,京城飄起了細雪。
城南陋巷深處,林婉點起一盞昏黃的油燈。
她坐在織機前,手指凍得發紅,卻依然靈活地在絲線間穿梭。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天了。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望向織機上即將完成的錦緞。
錦緞上,九條金鱗紅鯉栩栩如生,幾乎要躍出水麵,隻剩最後一條魚的眼睛還未點睛。
這本是送給王侍郎家千歲的及笄禮。
完工後,她能得二兩銀子,足夠她和弟弟度過這個寒冬。
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林婉心裡一驚。
這麼晚了,會是誰她悄步走到門前,透過縫隙向外看。
三個黑衣皂隸站在門外,雪落了他們一身。
林氏婉娘,開門！刑部拿人！
她的心跳驟然停止。
刑部她一個普通繡娘,何曾與刑部有過牽扯
門被撞開的瞬間,雪片裹著寒風倒灌進來。
林婉被粗暴地拖出門外,連一件厚衣都冇來得及披上。
官爺,是不是弄錯了我從未做過違法之事。她顫聲問道。
為首的皂隸冷笑一聲,抖開一幅卷軸：這可是你繡的
林婉藉著雪光看去,那是半月前劉掌櫃取走的屏風繡品,上麵是常見的喜鵲登梅圖。
是民女所繡,可有不妥
押走！皂隸不容分說,鐵鏈已經扣上她纖細的手腕。
刑部大牢裡,寒氣比外麵更重。
林婉蜷在草蓆上,試圖理清頭緒。
她被單獨關押,無人審問,也無人告知罪名。
隻有那幅喜鵲登梅圖被扔在牢房角落。
三天後,牢門終於再次打開。
一個身著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獄卒恭敬地跟在後麵。
男子拾起地上的繡品,仔細端詳著。
林婉,蘇州人士,年十九。父母雙亡,攜幼弟寓居京城。以刺繡為生,尤擅鱗介水族之繡,曾在宮中繡院學過三年,可是事實官員語氣平淡,卻讓林婉心驚。他對她的底細一清二楚。
大人明鑒,民女確實在繡院學過藝,但因病提前離宮,從未犯禁。
官員走近幾步,藉著壁燈打量她：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請大人明示。
他展開繡品,指著喜鵲的眼睛：這裡的針法,是誰教你的
林婉愣了片刻。
那是她自創的疊影針,通過不同顏色的絲線重疊,使繡品的色彩隨光線和角度變化。
繡院曾因此獎賞過她。
是民女自己琢磨的,大人若覺得不妥,民女再不敢用了。
官員沉默良久,忽然道：你繡一幅錦鯉圖給我看。
這要求出乎意料。
林婉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繡架和絲線被送入牢房。
林婉手指凍得僵硬,但仍專心致誌地運針走線。
兩個時辰後,一尾紅鯉躍然布上,鱗片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微光,彷彿剛從水中撈出。
官員凝視著繡品,眼神複雜。
從今日起,你搬到指定住處,奉命刺繡。不得與外界聯絡,完成後自有你的好處。他頓了頓,若拒絕,按通敵罪論處,你弟弟也會受累。
林婉的心沉了下去。
通敵這是殺頭的大罪。
民女需要告知舍弟,免得他擔憂。
已經派人告知,說你接了大活,要閉關數月。官員語氣不容商量,你隻需回答,繡,還是不繡
她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最終點了點頭。
夜半時分,林婉被矇眼帶到一處宅邸。
眼罩取下時,她已站在一間寬敞的繡房裡。
屋內設施精美,絲線齊全,窗外卻釘著木條。
一個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角落：奴婢杏兒,奉命伺候姑娘。
這是何處林婉問道。
杏兒隻是搖頭。
翌日清晨,那官員再次出現,帶來了繡料和要求。
繡一幅錦鱗圖,九條鯉魚,要活靈活現,尺寸樣式皆按此圖。他展開一幅草圖,尤其魚眼,必須用你的獨門針法。
林婉端詳草圖。
佈局精妙,但並無特彆之處,不解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用什麼絲線
一律用禦賜金鱗線。官員指向牆邊一口箱子。
林婉打開箱蓋,倒吸一口氣。
箱中絲線金光流轉,是她從未見過的珍品。
這種絲線價值連城,通常隻用於皇家繡品。
民女需要幫手,一人難以完成。
杏兒可做輔工,但主要部分必須由你親手完成。官員強調,尤其是魚眼。
林婉心生疑慮,卻不敢多問。
日子一天天過去。
林婉日夜趕工,九條鯉魚逐漸成形。
杏兒沉默寡言,隻在她需要時遞上工具。
每當她問及外界,杏兒總是搖頭。
一個月後,林婉終於完成第八條魚。
隻剩最後一條魚的眼眸未點睛。
那夜,她無意中聽到門外守衛的談話。
......北鎮撫司查獲的密信,說是用特殊針法繡在錦緞裡,隻有對著特定光線才能看到......
聽說邊關已經斬了幾個探子,這繡娘怕是......
林婉捂住嘴,不敢呼吸。
北鎮撫司那是錦衣衛的衙門！她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的獨門針法被用於傳遞密信,而她正在為刑部複製這種技術。
她不是繡娘,她是囚徒和工具。
回到繡架前,她仔細觀察那幅即將完成的錦鱗圖。
對著燈光變換角度,她忽然注意到繡品上隱約有另一種圖案浮現——不是鯉魚,而是地圖和文字！
林婉跌坐在地。
她終於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她在幫刑部複製通敵的證據,而這證據將用來定某些人的死罪。
或許,也包括她自己。
姑娘怎麼了杏兒聞聲進來。
林婉抓住她的手：好妹妹,告訴我實話,這是何處那官員是誰
杏兒驚慌失措：奴婢不知,隻知這裡是刑部彆院,那位是趙主事。
趙主事是刑部官員
杏兒搖頭：是東廠的趙公公。
林婉如遭雷擊。
東廠太監常以主事名義在外行事,權傾朝野,掌握生殺大權。
她捲入的不是普通案件,而是廠衛追查的通敵大案。
那天夜裡,林婉假寐。
待杏兒睡熟後,她悄聲起床,取出一枚藏匿的繡針。
對著燈光,她在自己衣角上繡起密信——用她獨特的疊影針法,記下這些日的所見所聞。
若她遭遇不測,這或許是唯一的證據。
三日後,錦鱗圖完工。
趙公公前來驗收。
他對著燈光變換角度,仔細檢查繡品上隱藏的圖案,滿意地點頭。
手藝不錯。他難得稱讚,廠公會滿意的。
大人,繡品已完成,民女是否可以回家林婉小心翼翼地問。
趙公公笑了：自然,這就送姑娘回去。
然而馬車並未駛向城南,而是繞到了城西一處僻靜宅院。
林婉被請進一間廂房,門外立刻落了鎖。
暫請姑娘在此小住,待案件審理完畢,自會放姑娘歸家。趙公公隔門道,不必憂心,令弟已被接來,在隔壁院子安置。
林婉的心沉入穀底。
他們軟禁了她,還控製了弟弟。
當夜,她輾轉難眠。
子時左右,窗外忽然傳來輕微的敲擊聲。
一個紙團從窗縫塞進來。
展開後,上麵隻有一行小字：裝病,明日申時。
字跡陌生,林婉不知是計是救。
但她彆無選擇。
次日,她聲稱頭痛欲裂,臥床不起。
杏兒急請郎中,卻被守衛攔下。
申時將近,宅院外突然響起喧嘩聲。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高喊。
混亂中,房門被輕輕打開。
一個青衣小廝閃身進來,拉起林婉：跟我走！
你是誰
救你的人,你弟弟已在安全處。小廝語速極快,趙公公發現錦鱗圖有問題,要殺你滅口。
林婉來不及多想,跟著他穿過走廊。
宅院內已亂作一團,濃煙從東廂升起。
他們趁亂從後門溜出,一輛馬車等候在外。
馬車駛入城中,最終停在一處書坊後院。
林婉被引入內室,見到一個身著青袍的文士。
文士約莫三十年紀,眉目清朗,氣度不凡。
林姑娘受驚了。文士拱手道,在下楊慎,曾任翰林編修。
林婉怔住了。
楊慎那不是因大禮議而被貶雲南的才子嗎如何會在京城
姑娘不必疑慮。楊慎似乎看穿她的心思,我雖被貶,仍在京中有幾位朋友。得知姑娘無辜捲入一樁大案,特來相助。
什麼大案
楊慎神色凝重：東廠借通敵案剷除異己。他們利用你的繡技偽造證據,陷害忠良。一旦得逞,不僅許多正直官員會遭殃,邊關戰事亦將受影響。
林婉想起錦鱗圖中隱藏的地圖：可是與邊關防務有關
楊慎略顯驚訝：姑娘聰慧。正是。東廠欲陷害兵部侍郎王大人,指控他向關外泄露佈防圖。你繡的錦鱗圖,就是‘證據’。
林婉想起那幅喜鵲登梅圖：那麼我之前繡的屏風......
被東廠做了手腳,用作構陷王大人的物證。楊慎歎道,他們需要你複製針法,以使‘證據’更加可信。
林婉跌坐椅上。她險些成為害死忠良的幫凶。
為何救我
因為我們也需要你的幫助。楊慎直視她的眼睛,唯有你能證明那錦鱗圖是偽造的。
林婉沉默了。對抗東廠,無疑是螳臂當車。但若沉默,不僅王侍郎冤死,自己和弟弟也難逃滅口命運。
我該怎麼做
三日後,刑部大堂。
兵部侍郎王振被控通敵叛國,案件轟動京城。
嘉靖皇帝特命三司會審,東廠督主曹公公親自監審。
林婉作為證人被傳喚上堂。
她低著頭,感受到堂上各方投來的目光——有懷疑,有威脅,有期待。
趙公公率先發問：林氏,你可見過這幅繡品他展示的正是那幅喜鵲登梅圖。
是民女所繡。
用的是你自創的疊影針法
是。
曹公公尖細的聲音響起：告訴諸位大人,這繡品中可藏有密信
林婉抬頭看向王侍郎。
他年約五十,麵容憔悴但目光堅定,不愧是邊關將士愛戴的清官。
民女不知什麼密信。她輕聲道。
堂上一片嘩然。
趙公公臉色頓變：大膽！當月在北鎮撫司,你明明對著燈光指出了隱藏的文字！
民女隻是展示了繡品在不同光線下的色彩變化,並無文字。
曹公公冷笑：看來不用刑是不肯說實話了。
正當此時,楊慎的聲音從堂外傳來：且慢！在下有證據呈上！
在侍衛的阻攔下,楊慎依然闖入了大堂。
他手中捧著一幅繡品,正是林婉繡的那幅錦鱗圖。
曹公公,趙公公,你們要找的是這個吧楊慎朗聲道,可惜真的錦鱗圖早已被調包,你們手中那幅是假的。
趙公公急忙命人取來存放在證物房的錦鱗圖。
兩幅並置,看似一模一樣。
諸位大人請看。楊慎將繡品對著窗戶透入的光線,真品中的鯉魚眼睛,在不同光線下會呈現不同顏色,而假的不行。
果然,一幅繡品上的魚眼隨光線變幻色彩,另一幅則死氣沉沉。
曹公公臉色鐵青：這能證明什麼
證明真的錦鱗圖用的是林姑孃的獨門針法,而假的不是。楊慎轉向眾官員,也就是說,隻有林姑娘能繡出真正的‘密信載體’。那麼請問,若王大人真是通敵之人,為何要找京城繡娘製作密信載體為何不直接使用林姑娘繡好的成品何必多此一舉
堂上議論紛紛。
邏輯上的確說不通。
趙公公急道：或許是王大人為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卻用自己的家屏風楊慎打斷他,那喜鵲登梅圖可是從王大人書房取走的
林婉突然開口：那幅屏風並非王大人定製,而是劉掌櫃半月前才取走的。民女記得清楚,因為當日劉掌櫃還欠三兩銀子,說過幾日王侍郎府上結賬後再付。
賬本被迅速調來,果然證明林婉所言非虛。
喜鵲登梅圖完工時間與所謂密信發送時間對不上。
案件急轉直下。
曹公公憤然離席,趙公公麵如死灰。
王侍郎當場釋放,感激地看向林婉和楊慎。
然而林婉知道,事情遠未結束。
果然,當夜,楊慎的書坊遭襲。
幸好他們早有準備,已轉移到安全處所。
東廠不會善罷甘休。楊慎神色凝重,我們必須麵聖直諫,否則還會有更多人遭殃。
如何麵聖林婉問。她一介繡娘,如何能見天子
楊慎微笑：靠你的繡藝。
十日後,嘉靖帝五十壽辰。
雖崇尚道教不喜鋪張,但仍收到各方獻禮。
其中一副《三星祝壽圖》繡品引起了皇帝注意。
繡品上,福祿壽三星栩栩如生,特彆是壽星手中的蟠桃,在不同光線下呈現出不同色澤,奇妙非常。
此繡何人所獻嘉靖帝問。
太監回稟：是翰林舊臣楊慎所獻。
嘉靖帝皺眉。
楊慎因反對他追尊生父為皇帝而被貶,如何會獻壽禮
傳楊慎。
楊慎應召入宮,同時帶來的還有林婉和那兩幅錦鱗圖。
養心殿內,嘉靖帝聽完來龍去脈,麵色陰沉。
曹公公何在他問。
曹公公早已候在殿外,進來即跪地哭訴：皇上明鑒！老奴忠心耿耿,絕無構陷忠良之事！此皆楊慎與繡娘串通,誣告廠衛！
嘉靖帝看看兩幅錦鱗圖,又看看林婉：你說隻有你能繡出這種針法
是,民女獨創,無人能仿。
嘉靖帝命人取來繡架絲線：當場繡給朕看。
林婉穩定心神,在皇帝麵前飛針走線。
不到一炷香時間,一尾活靈活現的金鯉躍然布上,魚眼在光線下流光溢彩。
嘉靖帝又命曹公公帶來的繡娘嘗試複製,卻無一人能繡出那變幻的色彩。
曹公公,還有何話說嘉靖帝聲音冰冷。
曹公公汗如雨下：老奴......老奴可能被下屬矇蔽......
嘉靖帝冷哼一聲,目光轉向那幅《三星祝壽圖》：楊慎,你獻此繡,隻為申冤
楊慎跪拜：臣確為申冤,更為朝廷除害。東廠構陷忠良,欺君罔上,罪不容赦。然臣獻壽圖,亦為賀陛下萬壽無疆。此繡中暗藏玄機,請陛下準臣演示。
得到準許後,楊慎將繡品對著特定角度的光線。
原本的祝壽圖漸漸隱去,浮現出一篇工整的小楷——《敬天法祖疏》,是楊慎當年因大禮議被貶前所寫的奏章。
嘉靖帝震驚不已。
他當然記得那篇奏章,其中直言勸諫他不要追尊生父為皇帝,以免違背禮法。
你......仍堅持己見嘉靖帝語氣複雜。
楊慎叩首：臣堅持的是天下正道,非一己之見。然今日臣非為舊事,乃為陛下清明。東廠欺君,廠衛擅權,若不及早遏製,恐損陛下聖明。
嘉靖帝沉默良久。
最終,他下旨徹查東廠,曹公公、趙公公等一乾人等下獄候審。
林婉和楊慎退出養心殿時,都有些恍惚。
他們竟然成功了。
多謝先生相助。林婉鄭重行禮。
楊慎搖頭：該我謝姑娘。若非你的繡藝,我們無法麵聖,更無法揭露東廠陰謀。
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楊慎望向遠方：雲南雖遠,猶是王土。待此間事了,我仍回去貶所。
他微笑,倒是姑娘,經此一事,恐京城難留。可願南下
林婉怔了怔,隨即明白他話中的深意。
一月後,林婉帶著弟弟,隨楊慎離京南下。
他們的車隊行至保定地界時,被一隊人馬攔住。
為首者竟是王侍郎。
楊兄留步！王振下馬走來,可是要回雲南
楊慎點頭：聖命難違。
王振歎息：曹公公雖已下獄,東廠勢力未除。此番你們令他們顏麵儘失,恐途中不安全。
他遞上一封信,我在南京有位故交,可安排妥當住處。不如且往江南暫避,待風頭過去再赴雲南不遲。
楊慎與林婉對視一眼,接受了這份好意。
改道江南的路途輕鬆了許多。
春日漸暖,林婉偶爾會取出繡架,為弟弟繡些小物件。
那日她在客棧院中刺繡,楊慎坐在一旁讀書。
陽光正好,灑在繡架上,折射出斑斕光彩。
姑孃的針法確實精妙。楊慎忽然道,那日麵聖,你其實在《三星祝壽圖》中繡了彆的內容,對吧
林婉的手頓了頓：先生何出此言
那日皇上隻看到《敬天法祖疏》,但我注意到,當光線從另一個角度照射時,似乎還有彆的內容。
林婉沉默片刻,起身關上門窗。
她將一直隨身攜帶的《三星祝壽圖》展開,調整到某個特定角度,對著陽光。
繡品上的祝壽圖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精細的邊關佈防圖,上麵標註著最新的兵力部署和關防要塞。
楊慎倒吸一口涼氣：這是......
這纔是東廠想要的。林婉輕聲道,他們不是要偽造證據,而是要竊取真正的邊關防務圖。趙公公讓我用特殊針法繡製錦鱗圖,就是為了將這份情報秘密傳送出關。
楊震驚愕不已：你為何不麵聖時揭穿
因為我不知道皇上是否知情。林婉直視他的眼睛,東廠權勢滔天,若無皇上默許,怎敢如此猖狂若皇上也參與其中,我們當麵揭穿,豈不自尋死路
楊慎久久無言。
他終於明白,這個看似柔弱的繡娘,有著怎樣的智慧和勇氣。
那你為何現在告訴我
林婉望向窗外：因為先生是可托付之人。這份佈防圖必須交給可靠之人,送往邊關,及時調整部署。否則一旦泄露,關外鐵蹄南下,百姓必將遭殃。
你從何時發現真相
繡錦鱗圖時,我注意到隱藏圖案是真實的地圖。林婉道,於是我在最後一條魚的眼睛上做了手腳,使他們無法正確讀取資訊。同時悄悄繡了這份《三星祝壽圖》,以備不時之需。
楊慎肅然起敬：姑娘深明大義,楊某佩服。
三日後,他們抵達南京。
王侍郎的故交妥善安置了一行人。
楊慎則通過可靠渠道,將佈防圖送往邊關。
初夏時節,林婉在秦淮河畔開了間繡莊。
她不再隱藏自己的獨門針法,反而廣收學徒,讓疊影繡流傳開來。
楊慎時常來訪,有時帶些新書,有時隻是靜坐看她刺繡。
那日黃昏,他忽然問：婉娘,你可曾想過,東廠為何偏偏找上你
林婉的手指微微一頓：因為我曾在宮中繡院學習
楊慎搖頭：我查過檔案,你當年是因繡了幅《百鳥朝鳳圖》而被逐出繡院,可是
林婉點頭。那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因那幅繡品中,一隻雀鳥的眼睛用了疊影針法,被指責為妖術,趕出宮門。
那幅繡品後來被收入宮中庫房。楊慎緩緩道,去年,皇上偶然見得,對著燈光欣賞時,發現了其中隱藏的《諫南巡疏》。
林婉的針掉在了地上。
《諫南巡疏》是楊慎當年的另一篇奏章,勸阻嘉靖帝南巡勞民傷財。那時光線角度變化顯現的文字,正是這篇文章！
所以東廠找上我,不是偶然......她喃喃道。
皇上見識了疊影針法的精妙,東廠纔會用此手段傳遞情報。楊慎歎息,而我們麵聖那日,皇上看到《三星祝壽圖》中隱藏的《敬天法祖疏》時,就已明白一切。
林婉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所以嘉靖帝早就知道錦鱗圖的真相那他為何還要懲辦東廠
除非......
除非皇上本想借東廠之手獲取邊關防務圖,但發現事情敗露,隻好棄車保帥。楊慎接上她的思緒,而如今,疊影針法已流傳開來,再也無法作為秘密傳遞資訊的手段了。
夕陽西下,秦淮河上泛起金光。
林婉望著流淌的河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有些秘密,本該被陽光照見。
她拿起繡針,在新的繡品上落下第一針。
這次,她繡的是一尾普通的鯉魚,冇有隱藏任何資訊,隻是在陽光下,每一片鱗都閃耀著真實的光彩。
楊慎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不再有陰謀與危險,隻有平淡的時光和針線穿梭的聲音。
這樣就好,林婉想。
平凡的真實,好過華麗的隱藏。
最後一針落下,魚眼在夕陽下栩栩如生,清澈透明,映照著江南的天空和眼前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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