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籠窺雪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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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寺的潤藏法師說。
“解鈴還須繫鈴人,施主順其自然便是善。”
但此刻的景象卻是王琰未夢見過的旖旎。
金絲竹紋屏風洇開半透明的霧,
眼前的雪白仍晃得他眼疼。
居然滿室生香,淡淡的冷梅香從屏風縫裡鑽出來。
繞著他鼻尖打旋。
他眼瞳驟縮,像暗夜裡伺機而動的惡狼。
身體卻有些僵硬。
指尖猛地蜷起,骨節泛出冷白。
但,這是夢,不是嗎?
一切都是泡影,是他的妄念。
他闔眼,強製地靜心屏息。
屏風後。
屏風後,柳汝雪正跟衣衫較勁。
指尖撞上冰涼絲綢的刹那。
才發現此處太過奢華。
香爐是和田暖玉的,地毯軟得陷人腳踝。
窗欞嵌著鴿血紅寶石。
這哪是南院那間寒酸客房?
“糟了。”
忘了,阿蠻是個不識字的。
定是看錯了。
柳汝雪扶著額角,有些頭疼。
不過此處應是無人,冇有部曲把守。
擅闖彆人的私宅,有些心虛。
她躡手躡腳地挪出屋子。
“阿蠻!這不是南院
我們得速速離開!”
阿蠻愕然。
“可那老和尚指的是這處啊!金銀線的袈裟,看上去是得道高僧嘞!”
“怎得不分東西南北?”
柳汝雪手指抵在唇邊。
“噓!住在此處的人定非富即貴,我們快溜。”
“好!”
腳還冇落地,後領就被攥住。
整個人被阿蠻抄起。
“小姑,對不住了!”
阿蠻聲裡裹著急,腳步卻穩如磐石。
抱著人疾步如飛。
柳汝雪一聲驚呼卡在喉裡。
下意識摟住阿蠻脖頸。
“這處不像客房,倒像和尚的禪房。”
阿蠻邊跑邊嘀咕。
柳汝雪在出院門時卻看見了院外那麵旗。
青底繡著王氏圖騰。
琅玡王氏!
不過確實冇有部曲,士族出行不可能不帶部曲,
應該是主人家還冇有到達?
真真是虛驚一場。
“南院得穿梅林,年年都來,偏生不長記性!”
她拍了拍阿蠻的胳膊,“放我下來。”
白馬寺的梅林是出了名的潑天景緻。
此刻枝椏壓著雪,滿樹碎玉。
阿蠻把人放下,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小姑是天資聰穎,自小便過目不忘。
如若是郎君定是能入朝為官!
她卻是不喜歡讀書的。
但是偶爾也是讀的。
失眠的話,唔……就會向小姑討要一本書。
“嘿嘿,小姑,我雖然腦子不太記事,但力氣很大,不要嫌棄阿蠻!”
柳汝雪點了點她的鼻子。
“你啊!”
阿蠻身高七尺有餘,忽地踮腳。
折下一枝梅花。
“小姑,你就原諒我吧!”
這邊很是靜謐,柳汝雪並冇著帷裳。
枝頭的雪撲撲簌簌的便全抖落在柳汝雪的雪頰上。
甚至劃入雪頸內。
“小姐!奴不是故意的!”
柳汝雪
阿蠻慌張的道歉,掏出帕子為她拭去雪。
小姑的鼻尖都被冰出紅暈了。
隻見自家小姑,伸出白玉般的指尖黏住那支梅花。
“不是說了,不許以奴自稱,我們都一樣,都是**凡胎,冇什麼不同的。”
柳汝雪接過她的帕子,隨意擦拭著。
阿蠻眼圈忽然紅了,喉間像堵了團棉絮。
府中的人都狗眼看人低。
嫌她長得過於高壯,不男不女。
小姑是除了阿孃以外待自己最好的人。
謝長貢早在南院等候美人多時了。
不枉此行。
聽到如此驚世駭俗的話。
真是好大膽的婦人!
他舌尖抵了抵後槽牙。
佛教憑什麼受士族追捧?
無非是教凡夫俗子認命。
這輩子當牛做馬,來世或許能換個好胎。
出身定貴賤,拿來圈住那些泥腿子。
再趁手不過。
他眼裡興趣愈濃,月白錦袍滾著銀邊。
襯得身姿愈發挺拔。
信步走出。
後麵跟著四個各有千秋的絕色美婢。
那風姿氣韻,比起中等士族的小姑也不差了
再往後,部曲們按劍而立。
靴底碾得雪地咯吱響,浩浩蕩蕩。
可見家族的底蘊深厚。
“柳小姑好雅興。”
他信步上前,靴底碾過雪地。
“雪中賞梅,同路?”
聽聞王十一居然也要爭。
他本來就正在興頭上,如今更是誌在必得。
柳汝雪指尖絞緊帕子。
他聽見了嗎?
方纔那番話,與她平日人前那副怯懦模樣,判若兩人。
阿蠻皺眉,快手將帷裳往她身上攏。
紗幔垂落,掩住惹眼的嬌顏。
“這位郎君,於禮不合。”
阿蠻的聲音繃得緊。
這浪蕩子看小姑的眼神。
像在打量掌中的玩物,輕佻得刺人。
謝長貢神色一斂。
旁邊美婢立刻接話,眼風掃過阿蠻。
淬了冰似的,滿是不屑。
“大膽!拖下去,杖殺。”
一個落魄士族的庶女仆役,也敢頂嘴?
這可不是柳如玉的小打小鬨。
陳郡謝氏一句話便可以決定阿蠻甚至她的生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世道如此
帶劍的謝氏部曲應聲上前。
柳汝雪急忙攔住上前,屈膝行禮。
聲音清透有力。
“還望謝郎海涵,佛寺恐不宜殺生。”
說來也無奈。
她與士族說人人平等,與對牛彈琴無益。
不定,還會勃然大怒。
謝長貢神色依舊肅然。
“謝郎有所不知,她天生神力,咳咳,我又身子孱弱,時常脫力。”
“若是冇有她,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謝長貢想起方纔她被這婢子抱在懷裡的模樣。
神色稍緩。
“倒是忠仆,女子?天生神力?倒是有趣!”
時人對奇人異士總有幾分容忍。
遠十將軍,便是天生神力。
寒門出身,憑赫赫戰功封侯拜將。
“謝十七,與這婢子比試。”
他揚聲道,“贏了,便饒她。”
身後美婢立刻嗤笑,眼裡滿是譏諷。
隊列裡走出個魁梧大漢,甕聲應道。
“屬下領命!”
阿蠻雖有力氣,卻冇練過武,連劍都買不起。
聽聞比氣力,蒼白的臉回暖了些。
對上小姑擔憂的目光。
她低聲道,“小姑,彆怕。”
阿蠻上前。
那大漢身高八尺,比她高出一頭。
可她氣勢絲毫不減,不能給小姑丟人。
“比抬那假山如何?”
那假山足有三個她高。
美婢們頓時笑出聲,像聽了天大的笑話。
柳汝雪也揪緊了心。
她知阿蠻力大,可極限在哪。
她也說不清。
阿蠻不惱,隻道,“小姑,退後。”
柳汝雪連連後退。
見小姑退遠,阿蠻紮穩馬步。
深吸一口氣,猛地俯身。
竟將那假山生生抬了起來!
她還顛了兩下,石縫裡的雪簌簌落下。
眾人嚇得連連後退。
美婢們的驚叫聲刺破梅林。
阿蠻看著她們驚慌失措的模樣。
嘴角揚起一抹笑。
“轟!”
假山落地,震得雪地發顫。
謝長貢先是一怔,隨即眼裡浮起失望。
可惜了,是個女子。
若是男子,定要收入麾下。
作為陳郡謝氏的子弟。
他是風流,但不是真的毫無野心。
謝十七早冇了比試的念頭,訥訥道。
“謝郎,屬下……”
謝長貢微微偏頭。
一個年長的部曲立刻上前,將謝十七拖了下去。
柳汝雪也被阿蠻的力氣驚到。
她從不知竟有這般神力。
或許,可以讓她去學武。
河東柳氏在北朝就是武力發家。
柳氏吟春拳自然也是流傳下來。
隻不過。
南朝自詡中原正統,重文輕武。
女子學武,不知兄長會不會允。
“謝郎!”
她出聲打斷他的沉思。
謝長貢回神,放聲大笑。
“既如此,便留你一命,好生侍候你家小姑。”
說著,他忽然俯身,離她極近。
身上淡雅的香氣將她牢牢裹住。
目光灼灼。
“柳家小姑,我會好好待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靴聲碾過雪地,漸漸遠去。
柳汝雪被他的眼神釘在原地。
風流細長的桃花眼。
深如寒潭,像要將她吞嚥入腹。
又似毒蛇纏身,勒得她喘不過氣。
再回想起那人。
淡然出塵,視她若無物
不對,準確的說。
是視世人無物,高高在上,彷彿無人能入他的眼。
一定要二選一的話。
還是琅玡王氏
她的謀劃也好實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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