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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盆洗撚 終章 害怕丟東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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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害怕丟東西的人

daddy對男女親密關係的看法大約分成四種,我很小就知道。

最簡單的是普通關係,同事、朋友這些。

而後是包養。

這種關係並不平等,daddy站高位,要的隻有性,不需要任何情緒價值,也不允許對方涉足他的私人空間。他給的往往是錢,以及一點點出於禮貌和人品的溫柔。

比這種包養關係再親切一些的,就是「partner」。

現在三十歲以上的男女之間很流行這種關係,尤其是當他們都不喜歡家庭的約束,不想承諾以具體的名分,也不打算孕育孩子的時候。

我不想這麼說,但大概的確比「situationship」鬆弛一些。鬆弛是中年人的特權。他們往往將彼此視作某階段裡的長期sex夥伴,偶爾也會約會,一起出行。權力關係相對平等,不論是性、資源或者什麼利益,他們都默契地當成是物品交換。體麵,適度衛生。

最後是戀人、夫妻。

daddy自己是把這兩種看成一類的,因為都關乎確切的責任,公開的義務,是很正式的關係。他明明不專心,卻對這很慎重,甚至有點視之洪水猛獸的意思。

我用了好幾年觀察,才得出如上結論,但我卻始終不知道,對於邵宴來說,我到底是這四類裡的哪一類。

唯一從他口中得到的不像回答的回答,是八年前,徹底鬨翻那天他說的,“難道那時我還隻把你看作是女兒”。

他最後也隻是說,不把我隻當成女兒。至於彆的,我想他大概自己也弄不清楚。

冇人能把糅合了十年的感情輕易分出個子醜寅卯,我心情好時能理解他,心情不好時就覺得他是故意,混蛋老狗一個。

總的來說,daddy不算濫情,但的確輕縱。

我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們到東京,銀座附近看到healate廣告——那是個專為已婚人士開設的約會匹配網站。

實在意外,聽到我念那句翻譯過來是「稍微為了自己而生活一下」的廣告語,daddy偏頭來看了一眼廣告幕布,竟然表現得很不讚同,神態間甚至隱隱有厭惡的意思。

我當時很驚訝,心想您那幾個partner又比這好出多少呢?不願意付出責任、不願受法律製約的親密關係,又比這種好在哪裡呢?

換句話說,一個有婦之夫在公開網站尋找sex伴侶,和一個單身不交往女友卻總去夜店約會partner的男人,你們有什麼分出高低的必要?

不都是爛幫菜。

但那時候我是捨不得對daddy說這種話的。

爸爸愛我,照料我的吃穿,負擔我的花銷,凡事親力親為,再晚的夜裡出去,也會記得回家給我煮消夜,關心我的睡眠質量。

冇誰能對非親生的孩子這麼好還心無旁騖,我想,我應該得到這樣的人。

我可以接受他一兩年換個partner到我跟前,因為當時我還小,還處在一個說起愛情,聽者隻會發笑而不會覺得我要早戀的年紀。

我尚且冇資格和理由要他給我守貞。我們年紀上差得這麼多,不是他生下我,就夠讓我慶幸命運。有資格對他有非分之想,對十七歲之前的我來說,就已經是極大的恩惠。

我那時候真的不敢奢望太多。

可壞在我總要長大的。我真的長大了,一天一天,我慢慢長到十七歲,身邊不少女生戀愛,和男友在街角接吻,ktv的燈光下互相觸碰腰。

那都是我想從初戀那裡得到的,所以我一直試圖將自己擠進上述幾種關係裡。

那個“戀人”的位置,因為冇人有,所以我想要。

daddy通常察覺不到我的努力,有時候感覺到了也不迴應,隻漫不經心將我拎出來。這讓我在最敏感的十四五歲覺得,大概自己根本長不成女人。

我離女人這兩個字好像無比遙遠,若非jerey出現,我何以會被父愛的恩惠誆騙那麼久,以為愛情和其他東西一樣,也得主動往前站,拚命自己爭。

愛情是唯一一件隻要靠用心就能得到的東西。偏偏我的初戀不會用心。

他就像是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人,跟周圍事業有成、凡事不費吹灰之力的中年人一起循規蹈矩地活著,“每天都在無意中重複同樣的路線,做同樣的事,甚至在同一時刻說同樣的話。隻有當他們偏離這些刻板的常規時,纔會有丟東西的危險。”

我爸爸是一個非常害怕丟東西的人。

可也正是他教會我,人要往前走,總得不斷地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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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塵埃落定之後,結束蜜月的邵坤玉在週三的早晨按時上班,到議院履職開會。

遇見念瑤是個意外。

當時她已經結束當天的議事,要穿過走廊去乘電梯。念瑤從另一邊樓梯上來,手裡拿著文書。兩個人麵對麵,都愣了愣,一起停下腳步。

如果邵宴還在,邵坤玉大概會在心裡計較一番。可人已經走了,壯烈的青春期亦隨波逐遠,念瑤對她來說,反而成了為數不多與父親有牽絆的故人。

“學姐?”坤玉收拾心情,笑著叫她:“好久不見,學姐還記得我嗎?”

冇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的猜想,可念瑤確認,邵坤玉已經知道了她和邵先生從前的事。

近年來邵家父女關係不合幾如仇人,這件事私底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海城人儘皆知。相關八卦小道訊息也早在無數人嘴裡嚼過幾遍,隨著邵坤玉結婚一錘定音,成為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

念瑤感到一陣倉促的心虛,擡眼看到坤玉眼神並不厭煩,才稍微放心下來。

“嗯,”念瑤輕輕朝她頷首,也笑了一下:“坤玉學妹。”

“學姐現在在這裡工作嗎?”

“我前兩年在北方畢業,想了想定係回來,住得更習慣一點。”

坤玉點點頭,附和道:“是呀,這裡濕潤些,不然現在這個天氣,皮膚天天擦水也會覺得有點兒乾。喏,手腕都出汗——”

她給念瑤看自己的右手內側。

長大後的邵坤玉依舊美麗而體麵,一看就冇什麼煩憂。念瑤用了好多年,終於能像現在這樣,和邵坤玉過得一樣自在。

她聞著兩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忍不住向對方示好:“你蜜月怎麼樣?我還要補一句新婚快樂。”

說起慈劍英,坤玉忍不住彎起眼睛笑:“很好的,——我正要跟他去吃飯,這會兒下去開車。”

念瑤也點頭,終於說出心裡話:“那不耽誤你啦,我們…加個聯絡方式吧?”

念瑤想到邵坤玉會這樣。

她的性格根本和邵宴一模一樣,對於不想做、不願做的事,他們這種人好像永遠有拒絕的底氣,絕不會勉強自己,做些麵子工夫。

她看到邵坤玉似乎有些驚訝,先是想了想,這才誠懇地望著她,道:“抱歉,我覺得我們應該是永遠不可以做朋友的關係。”

念瑤張了張口,冇歎氣,隻是笑笑。

“好,”她道,終於提起舊事:“但…還是謝謝你……你。那一年冬天我拿了國獎,全身上下最乾淨的八千塊,一直存到現在,也未捨得花掉。”

邵坤玉凝神聽著,聞言笑道:“恭喜。”

她應該是想到了什麼,但望著念瑤溫柔的臉,動了動唇,卻什麼也冇說。兩人再冇聊更多,彼此路過錯開,分彆走向漫長走廊的兩頭。

說實話,念瑤心裡並不想遇到邵坤玉,隻要看到她,就總會想起那段不光彩的日子,在邵坤玉養父身下做交易,她很難堪地暗戀他,又在一個不小心說錯話的晚上,被他果斷而無情地拋棄。

她並不試圖跟坤玉打聽邵宴如今的生活,是害怕也是抗拒。

她甚至不知道邵宴已發生什麼事。

一把槍冇有一發子彈是虛響,坤玉直到現在才明白,當年那條簡訊發送過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大概邵宴後來也冇有回,以至於念瑤念念不忘,如今要把這意義重複述給自己聽。說出來纔算和過去道彆,每個人都一樣。

邵坤玉認為這方麵她的確是差一些。

親生父母走得太早了,她被接到異國異地,自小拓進骨子裡的思親。所以即便日子一天天過,還是偶爾想爸爸。

夜裡不小心從慈劍英懷裡滾出去,腦袋空蕩蕩吊在枕邊,就會夢到小時候,模模糊糊一幅幾十年前的佈景,是她下了學,邵宴在校門口來接。

他常愛在車裡等,有時候到車外。坤玉纔出了校門就往他那裡跑,格子裙襬顛來顛去像紅蝶,小小一個妹頭撲進爸爸懷裡。書包被他接過,人被他抱起來放進車裡。

“公主,公主?”

坤玉夢到他笑著叫自己,就坐在身邊,一邊聽孩子說話,一邊用手指撐開髮圈給她紮頭髮。

夢境隻到這裡,最美好最思唸的也隻有這部分。

它像釘子一樣血肉模糊地敲進生命,踏過去的疼痛,未涉足的介懷。

親情就是這樣敲骨吸髓的東西,僅僅一小段父慈女孝,就足夠兩個帶著不同血脈的人永永遠遠享用同一個姓氏,如同從兩個方向追趕一列穿梭黑洞的火車,不善始也冇善終。

邵坤玉睏倦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轉身,翻滾回慈劍英懷裡做起美夢,如同還巢。隻是她睡著男人又醒,半夢半醒間抱著妻子,輕輕拍她的脊背哄覺。

一個不被注意也不被記住的夢就這麼輕柔地滑過去了。

夢中日子是那麼漫長,坤玉坐在車裡跟邵宴說笑,平平穩穩,好像「長大」和「愛情」這兩件事遙遙無期,永遠不會到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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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這裡就結束啦~最近會更爸爸的番外《撿到三根可以回到過去的火柴》,叔叔撫養坤玉的if線我還在考慮,其他想看的番外可以在留言區提出~我選擇其中的幾個來寫><

這篇文最開始構思是2024年的冬天,坤玉的名字精挑細選三天,叔叔和爸爸的名字反而是配合她取的。我是一個很怕be又總是忍不住想要寫的人,隻要寫了後勁就很大,傷害誰心裡都會覺得對不起,如此反覆難過很多天。

《金盆洗撚》開文前,我很擔心這種情況再次出現。可結束了最後一章,反而鬆口氣。我認為這是對他們每個人而言最好的結局,文名直指的邵宴之所以身死,是我想在敘述裡找一個答案:

對於古早言情文來說,女主以死作為對男主的懲罰,其效力到底如何?

我個人其實是認可“內麵傷害”的,一個人的內心遭遇摧毀是非常可怕的事,對人內在精神的破壞,其痛感有時並不亞於嚴重外傷。我的理解是,古早言情裡男主孤獨一生,這個懲罰手段並非完全冇有立足點可言。

所以我一直試圖從邵宴的角度出發,去反覆寫他目睹坤玉移情過程裡的心理活動,想要寫出一個老男人受這種無可挽回的“懲罰式情傷”後,心裡都在想什麼。

有讀者擔心爸爸去世後坤玉會再忘不了他,我在寫最後一章之前也在擔心,但真的寫到這裡,我的感受是,也就那樣。

會難過,會總是想起,但完全談不上懲罰,或者一生難忘。去世後的邵宴對坤玉來說,隻是人生前半段裡一個常記起的坎。關於他的夢,也隻在晚上睡覺時不小心從慈叔叔身邊滾出去,著涼吹了風,睡得不舒服後才做。

枕邊人寬闊的胸肌足夠撫平任何求不得,小意溫柔更是最好的安慰劑,麵對死亡是人生裡的一個常規課題,而成長的過程就是學習如何逐漸看淡這些。

所以效力如何呢?並不如何,真正懲罰到的,隻有死掉的那個人。

這就是我從《金盆洗撚》裡得到的答案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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