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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漆令 第1章 漆牢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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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牢驚魂

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彷彿隨時會塌下來。彷彿要將這困鎖無數罪奴的官辦漆坊徹底碾碎。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水,從朽爛的窗欞縫隙裡鑽進來,嗚咽著。

暴雨砸在琅琊坊青黑瓦片上,像千萬隻鬼手在捶打棺材。

江燼璃蜷在草垛裡,左手死死攥住第六根手指——那截多餘的、羞恥的枝杈,此刻正突突跳動,被迫聽著這場鬼哭狼嚎的狂風暴雨。

狂暴的風雨聲,還有一種聲音,沉悶、粘稠,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歎息,斷斷續續地鑽進她的耳朵。

是水聲!不同於雨點選打瓦片和地麵的喧囂,這聲音來自腳下,來自庫房厚重的地板之下!

“滲水了…”她猛地睜眼,耳廓貼向冰冷地麵。

“不好!”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琅琊坊依山而建,庫房的地基正是貼著山體挖出來的。

連日暴雨,山洪!庫房地基在滲水!一旦地基被泡軟,這堆積著數百桶珍貴生漆的庫房……

後果不堪設想!庫房塌了,裡麵的漆毀了,她們這些看守庫房的罪奴,首當其衝,必死無疑!

她顧不上冰冷的雨水,猛地撲到庫房門口,用力拍打厚重的木門,嘶聲喊道:“來人!快來人!庫房地基滲水了!要塌了!”

回應她的隻有更猛烈的風雨聲和遠處監工房隱約傳來的、不耐煩的嗬斥:“鬼叫什麼!下個雨死不了人!滾回去睡覺!再吵把你丟出去淋雨!”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

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淡淡的鐵鏽味。不能等死!那些漆……那些漆是琅琊坊的命根子,更是無數罪奴賴以活命的“工分”!

尤其是庫房深處那批用硃砂標記的、專供禦用的“硃砂淚”生漆!

她猛地轉身,撲向庫房深處。借著門縫透入的、被風雨撕扯得支離破碎的微弱天光,她幾乎是憑著一種本能,撲到堆放“硃砂淚”的區域。

左手不受控製地伸出,六根手指急切地、近乎貪婪地貼上冰冷的、濕漉漉的地麵。

指尖傳來的麻癢感驟然變成了清晰的刺痛!一種極致的濕冷,帶著泥土深處被雨水浸透後特有的滑膩陰寒,正源源不斷地從地板的縫隙裡向上滲透!

地基正在迅速軟化!支撐不了多久了!

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幼獸,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目光瘋狂地掃視著黑暗的庫房。

撬棍!需要撬棍!開啟庫門,把這些漆桶搶出去!

視線在牆角一堆廢棄的工具上定格——一根鏽跡斑斑、足有手臂粗的鐵釺斜靠在牆邊!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

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抓起那根沉重的鐵釺。

冰冷的鐵鏽味混著生漆的腥氣衝入鼻腔。她拖著鐵釺衝向庫房大門,將尖端狠狠塞進門縫,用儘全身力氣向下壓去!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木頭呻吟聲在風雨聲中格外刺耳。門栓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變形。

“誰?!誰在撬門!”

監工房的門被猛地拉開,一個披著蓑衣、提著昏黃油燈的身影出現在雨幕中,正是負責看守她們的監工頭目王疤臉,他臉上那道從眼角劃到嘴角的猙獰刀疤在搖晃的燈光下更顯凶惡。

“王頭!庫房地基在滲水!要塌了!快開門!把漆搶出來!”江燼璃的聲音被風雨撕扯得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王疤臉提著燈湊近門縫,渾濁的眼睛往裡掃了一眼,雨水順著他的鬥笠邊沿往下淌。他臉上沒有任何焦急,隻有被打擾好夢的暴怒和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滲水?塌了?”王疤臉嗤笑一聲,聲音像破鑼,“塌了就塌了!幾桶爛漆,值得大驚小怪?滾回去!再敢撬門,老子現在就打斷你的腿!”他惡狠狠地踹了一腳庫門,震得門板嗡嗡作響。

“那是禦用的‘硃砂淚’!毀了它,我們都得死!”江燼璃嘶吼,雙手死死抓著鐵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雨水順著她濕透的頭發流進眼睛,模糊了視線,卻澆不滅眼中的火焰。

“死?”王疤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在風雨中顯得格外瘮人,“你們這些匠奴,賤命一條,死就死了!老子是官身,自有門路!給我滾!”他不再理會,轉身就要回屋。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庫房深處猛地傳來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哢嚓!

緊接著是土石簌簌滑落的聲音!一股渾濁的泥水,如同黑色的毒蛇,猛地從庫房最裡側的牆角裂縫裡噴湧而出!

庫房的地基,真的開始垮塌!速度比江燼璃預感的還要快!

“漆!漆桶!”王疤臉也聽到了那恐怖的聲響,臉色終於變了,但隨即又被一種更深的狠戾取代。

他非但沒有開門,反而對著身後聞聲趕來的幾個監工吼道:

“快!鎖死大門!彆讓這些罪奴跑出來添亂!庫房保不住了!保命要緊!”

“不——!”江燼璃目眥欲裂。

她看到王疤臉和幾個監工手忙腳亂地搬來沉重的木樁和鐵鏈,竟是要徹底封死庫門!

他們要放棄庫房,放棄裡麵所有的漆,也放棄她們這些被鎖在裡麵的人!

被拋棄的憤怒和絕望徹底點燃她骨子裡的烈性。

她不再寄希望於門外那些豺狼。她猛地抽回鐵釺,不再試圖撬門,而是拖著它,像一頭發狂的牛犢,轉身衝向庫房深處那洶湧滲水、已然開始崩裂的牆角!

“轟隆!”又是一聲悶響,靠近山體的整麵牆壁都在劇烈搖晃,裂縫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更多的泥水裹挾著碎石噴湧而入,瞬間淹沒了她的腳踝,冰冷刺骨。

“硃砂淚”的漆桶就在那片區域!數十個半人高的、用硃砂標記著特殊紋路的沉重木桶,在泥水中搖搖欲墜,隨時會被垮塌的土石掩埋或被泥水徹底浸泡汙染!

生漆最忌水!

一旦被水浸泡超過一刻鐘,這價值連城、專供宮廷的頂級生漆就會徹底報廢!那時,她們這些看守的罪奴,絕無生路!

時間就是命!

江燼璃低吼一聲,將沉重的鐵釺猛地插進泥水裡,當作支撐,奮力向前跋涉。

冰冷的泥水幾乎沒到膝蓋,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她撲到最近的一個“硃砂淚”漆桶旁,雙手抓住桶沿,用儘全身力氣試圖將它拖離危險區域。

桶太重了!裡麵是粘稠的半凝固生漆,足有數百斤!

“呃啊——!”她額頭青筋暴起,左手六指死死摳住桶壁邊緣,右手也奮力拉扯。濕滑的桶壁和沉重的分量讓她一次次滑脫,指甲瞬間翻裂,鮮血混著泥水淌下。劇痛刺激著她,反而激發出更凶悍的力量。

“起來!”一聲嘶啞的咆哮,第一個沉重的漆桶終於被她拖動了寸許!

她立刻用身體抵住桶身,一點點、艱難地、逆著不斷湧入的冰冷泥流,將這個象征著她和同伴性命的漆桶,朝著庫房相對乾燥、暫時還算穩固的前方區域挪動。

一個,兩個,三個……

她的身體早已麻木,隻剩下機械的拖拽。

每一次發力,左手的六指都傳來鑽心的疼痛,那是被桶沿粗糙木刺反複割裂的傷口在抗議。

但奇異的是,那多出來的一指,在每一次抓握和發力時,似乎提供了更穩固的支撐點和更細微的力道控製,讓她能在濕滑和劇痛中,勉強維持著對沉重漆桶的掌控。

冰冷的泥水還在上漲,已經漫過她的腰。牆壁裂縫崩裂的聲音越來越密集,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生漆的腥氣和她自己鮮血的鐵鏽味。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將靠近滲水點的最後幾桶“硃砂淚”拖到了相對安全的區域。

她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冰冷的泥水裡,大口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視線模糊,渾身冰冷,左手更是痛得失去了知覺。

就在這時,庫房深處傳來一聲巨大的、令人絕望的轟鳴!

“轟——嘩啦啦!”

整麵山牆,終於支撐不住,轟然垮塌!

大塊的山石、泥漿、斷裂的梁木如同黑色的洪流,瞬間吞噬了那片區域!泥水如同決堤般狂湧而入,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

晚了!就差一點!

江燼璃看著那片被泥石流瞬間吞沒的區域,那裡原本還有幾桶普通的生漆,此刻已消失無蹤,隻剩下翻滾的泥漿。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如果她再慢一步,或者剛纔有絲毫猶豫……

她不敢想下去。冰冷的泥水已經漫到胸口,死亡的窒息感從未如此清晰。

她掙紮著想站起來,但透支的身體和沉重的泥漿讓她動彈不得。

完了嗎?終究還是……逃不過嗎?

意識開始模糊,冰冷的泥水似乎帶著某種粘稠的魔力,要將她拖入黑暗。

眼皮沉重得快要合上的瞬間,庫房角落裡,一個一直蜷縮在陰影中的、毫不起眼的佝僂身影,微微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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