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5章 防偽!守護!
防偽!守護!
兩條舢板再次不顧一切地衝向主礁,試圖靠近栓兒藏身的石縫。
但海浪實在太凶猛,舢板根本無法穩定靠近狹窄的縫隙口。一個巨浪襲來,舢板被高高拋起,又重重砸下,差點撞碎在礁石上,不得不暫時後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是煎熬!船體的呻吟聲越來越刺耳,裂縫在肉眼可見地擴大!
江燼璃死死盯著那艘正在走向毀滅的破船,又看向礁石縫隙裡那個隨時可能被海水吞噬的瘦小身影。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
“把桐油灰和生漆拿過來!快!”她厲聲命令。
小吏和護衛手忙腳亂地將那桶沉重的桐油灰和幾罐剛剛從港口緊急搜羅來的生漆搬到她麵前。
江燼璃二話不說,一把扯掉礙事的披風,挽起袖子。
她需要一種前所未有的、能在水下快速凝結、擁有超強粘合力和韌性的“漆膠”!普通的桐油灰,遇水即散,根本無法在洶湧的海浪中堵住那樣巨大的裂口!
時間緊迫!她將生漆猛地倒入桐油灰桶中!
左手六指如同最精密的攪拌器,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揉搓、攪拌、捶打!
生漆與桐油灰、麻絲、石灰劇烈地混合、反應。她的手指被粗糙的麻絲和石灰顆粒磨破,滲出鮮血,混入那團越來越粘稠、顏色變得深褐發黑的膠泥之中。
生漆的毒性迅速侵蝕著她手上的傷口,帶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刺痛和麻木感,但她渾然不覺!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六指的感受力被提升到極致。溫度、濕度、粘稠度、韌性…生漆與桐油灰的比例在急速調整!快!再快!要一種能在冰冷海水中快速固化、堅韌如鐵的“奇跡之膠”!
汗水混合著海水從她額角滑落,滴入翻滾的膠泥中。她咬著牙,眼神裡隻有瘋狂和決絕!
“大人!船…船要撐不住了!”船老大絕望地嘶吼。那半截“海狼號”發出一聲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斷裂聲!裂縫猛地撕開一尺多寬!海水倒灌的速度暴漲!
礁石縫隙裡,栓兒似乎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抱著礁石的手臂猛地一滑,小小的身體瞬間被捲入縫隙深處洶湧灌入的海水中!
“栓兒——!”水艍船上,江燼璃目眥欲裂!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成了!”江燼璃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
她猛地從桶裡抓起一大團深褐色、黏稠如瀝青、卻隱隱透著一種奇異金屬光澤的膠泥!那膠泥在她指間拉伸,展現出驚人的韌性和延展性!
“給我繩子!最粗的繩子!”她吼道。
一條粗大的麻繩被迅速遞到她手中。江燼璃雙手如飛,將手中那團滾燙的膠泥,瘋狂地塗抹在繩索上,厚厚地裹了一層!動作快得幾乎出現殘影!
“纏上礁石!快!”她將塗滿特製漆膠的繩索一端拋給最強壯的護衛,指向主礁旁邊一塊相對穩固的巨大礁石,“纏死!”
護衛雖不明所以,但毫不遲疑,抱著繩索飛躍上礁石,用儘全力將其死死纏繞在礁石根部,打了幾個死結!
江燼璃抱起繩索另一端那沉重的一大團膠泥,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竟然縱身一躍,跳入冰冷狂暴、暗流洶湧的海水之中!
“大人——!”驚呼聲被海浪吞沒。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包裹她,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讓她窒息。
她奮力劃水,逆著湧向破船裂縫的強勁暗流,朝著那正在瘋狂吞噬海水的巨大裂口遊去!手中那團裹著膠泥的繩索。
鹹澀的海水灌入口鼻,眼睛被刺得生疼。她憋著一口氣,憑著驚人的意誌力和水性,終於艱難地靠近那道如同巨獸之口的裂縫邊緣!船體在腳下劇烈搖晃,發出垂死的呻吟。
就是現在!
她用儘全身力氣,將手中那團塗滿了特製漆膠的粗大繩索,狠狠按向裂縫邊緣參差不齊的船板斷口!同時,左手六指瘋狂地將繩索上的膠泥,往裂縫深處、往船板內壁用力地擠壓、塗抹、填塞!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深褐色的膠泥一接觸到冰冷的海水和粗糙的木質船體,立刻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它不再僅僅是黏稠,而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海水衝刷下迅速膨脹、硬化!顏色也從深褐變成了近乎金屬的暗黑!
江燼璃死死抵住繩索,感受著掌心傳來的、膠泥急速固化帶來的堅硬觸感和驚人的吸附力!她甚至能“聽”到膠泥內部細微的固化聲!還不夠!裂縫太大!
“再來!扔膠泥過來!扔到這裡!”她朝著水艍船的方向嘶聲大喊,聲音在海浪中斷斷續續。
船上的人終於反應過來!護衛們立刻將桶裡剩下的膠泥,連同幾塊備用的,奮力拋向江燼璃所在的方位。
江燼璃如同海中礁石,在風浪中穩住身形,雙手齊出,抓住拋來的膠泥團,不顧一切地往裂縫深處塞,往繩索與船體的粘合處猛拍!
終於,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視下,那瘋狂湧入海水的巨大裂口,水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緩了!那道猙獰的傷口,被無數條瘋狂滋長、互相交纏的暗黑色“漆膠藤蔓”死死封堵、箍緊!
雖然船體依舊傾斜,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但那毀滅性的傾覆之勢,竟被這瘋狂的“漆膠補船法”硬生生遏製住!
“堵…堵住了?!”船老大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快!救人!”江燼璃嘶啞地吼道,身體因脫力和冰冷而劇烈顫抖。
趁著船體暫時穩定、海浪被破船阻擋稍緩的寶貴間隙,兩條舢板再次衝向主礁!
這一次,水手們順利靠近了栓兒所在的礁石縫隙。一個護衛冒險跳入水中,潛入縫隙,很快,抱著一個瘦小、昏迷、渾身冰冷的孩子浮出水麵!
“栓兒!栓兒救上來了!”歡呼聲響起。
水艍船迅速靠攏,將精疲力竭的江燼璃和昏迷的栓兒拉上甲板。立刻有懂點醫術的水手上前施救。
江燼璃癱坐在濕漉漉的甲板上,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身體控製不住地發抖。雙手傳來陣陣鑽心的劇痛和麻木,被海水泡得發白翻卷的傷口處,生漆毒素引發的紅腫已經開始蔓延,火辣辣地疼。
但她看著護衛懷裡那個雖然昏迷、胸膛卻微微起伏的小小身影,嘴角卻艱難地扯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弧度。
“大人!您的手!”小吏看著江燼璃那雙慘不忍睹的手,驚呼道。
“無妨…”江燼璃的聲音虛弱沙啞,“生漆毒而已…回岸上…用…用蟹汁…”那是民間解生漆過敏的土法。
水艍船調轉船頭,載著劫後餘生的眾人,駛向刺桐港。
身後,那艘被“漆膠藤蔓”強行縫合的“海狼號”殘骸,如同一個沉默的黑色巨獸,矗立在驚濤駭浪之中,餘波蕩漾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
回到岸上,一番救治。栓兒性命無礙。鄭老頭抱著失而複得的孫子,老淚縱橫,對著江燼璃就要磕頭,被她死死攔住。
“老伯,栓兒沒事就好。”江燼璃的雙手纏著浸透蟹汁的布條,依舊火辣辣地疼,聲音也帶著疲憊,“現在,您能幫我了嗎?我們需要一艘船…一艘能承載‘日月同輝’、能守護大胤海疆子弟的船!”
鄭老頭看著江燼璃那雙纏著布條、卻依舊堅定明亮的眼睛,又低頭看看懷中沉睡的孫子,渾濁的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和決心!他重重地點頭,聲音鏗鏘有力:
“大人!老頭子我…這條命,這點手藝,以後就是您的!水密隔艙,九宮鎖榫…絕技!絕不讓它再埋沒!絕不讓它再被番鬼糟蹋!”
接下來的日子,鄭老頭彷彿煥發新生。他不顧病弱的身體,一頭紮進了江燼璃安排的臨時征用的工坊裡。
江燼璃也日夜泡在工坊,雙手的傷尚未痊癒,就忍著疼痛,開始繪製“金漆日月寶船”的構想圖。
她要將水密隔艙的精髓,與大胤漆藝的華美、金漆鑲嵌的璀璨、以及一種全新的、守護的理念融為一體!
工坊裡堆滿各種木料、漆料、工具。
鄭老頭用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在一塊塊硬木上精準地劃線、開榫、鑿卯。他口中念念有詞,講述著那些早已被遺忘的秘訣:
“…這隔艙板,不是死板一塊!要‘活’!要隨船體受力自然微曲,榫卯得用‘陰陽魚鎖’…這裡,轉角處,得加‘燕尾暗榫’,再灌上熬透的魚鰾膠混細瓷粉…水密隻是基礎,更要‘韌’!抗得住風浪撕扯…”
江燼璃則專注於漆藝。她嘗試著將傳統的金漆、朱漆、黑漆,與這次生死救援中領悟的“漆膠”靈感結合。如何在船模上體現那種守護的力量?如何讓它不僅僅是藝術品,更是……
看著工坊外刺桐港內千帆競渡的景象,看著那些船身上五花八門、甚至被番商仿冒的船籍標記,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防偽!守護!
技藝可以被偷學,可以被仿冒,但真正的匠魂,是獨一無二的烙印!如同她在大殿上剖開邪屏的勇氣,如同她在怒海中補船的決絕!
“鄭伯,”江燼璃拿起一塊打磨光滑的船體構件樣板,眼中閃爍著靈感的光芒,
“您說,若在這船體的關鍵位置,比如龍骨介麵、隔艙板連線處…嵌入一種特殊的、無法仿製的金漆紋印…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