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25章 戰友未亡?!
戰友未亡?!
“老奴當時……也不懂……”孫嬤嬤的聲音帶著哭腔,“接著……第二個孩子也出來了……也是個男孩……比第一個小一點……哭聲也弱些……穩婆說……娘娘肚子裡……好像……好像還有一個!”
“那……那第三個孩子呢?”蕭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
“老奴……老奴等人都散了……纔敢偷偷溜回耳房……去看木箱裡那個孩子……”孫嬤嬤的淚水再次決堤,“他……他還在……小小的一團……冷得發抖……哭都哭不出聲了……老奴……老奴心一橫……抱著他……趁著天還沒大亮……從角門溜出了宮……”
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迴光返照般,語速突然加快,帶著一種急於傾訴的迫切:
“老奴不敢留在京城……抱著孩子……一路往南逃……逃到了江南……把孩子……托付給了一個……在江南做小官的……遠房侄子……叮囑他……千萬……千萬不能說孩子的來曆……就當……就當是撿的……”
“老奴那侄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他攀附上當時勢力龐大的……朱家旁支!為了討好朱家……為了前程……他……他喪儘天良啊!
竟然……竟然把那個可憐的孩子……送……送給了朱家!說是……說是給朱家的小少爺……當試藥的‘藥人’!”
“試藥?藥人?”蕭執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是……是毒藥!”孫嬤嬤的聲音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朱家……朱家當時在秘密煉製一種……能控製人的……奇毒!需要……需要從小用活人試藥……觀察藥性……那孩子……那孩子才幾歲大啊!就被灌下各種……各種劇毒的湯藥……腿……他的腿……就是被一種叫‘蝕骨霜’的毒……生生……毒廢的!”
“轟——!”
蕭執隻覺得腦海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江南!朱家!試毒!廢腿!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指向一個他從未想過、卻在此刻無比清晰的名字!
陸拙!
那個輪椅上的機關天才!
那個自稱江湖機關世家棄子、身世成謎的陸拙!
那個……總是帶著疏離微笑、眼底卻藏著無儘深淵的陸拙!
原來……他不是棄子!他是被偷走的皇脈!
他是被乳孃偷出宮、最終落入朱家魔掌成為試毒工具、導致雙腿殘疾的……第三位皇子!
巨大的衝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蕭執的心口。
他踉蹌一步,扶住了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胸中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悲憤、痛惜與……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陸拙,竟是他血脈相連、命運卻比他更加淒慘百倍的親弟弟!
“他……他叫什麼?朱家……叫他什麼?”蕭執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朱家……叫他‘阿拙’……”孫嬤嬤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眼神開始渙散,
“笨拙的拙……說他……天生殘缺……是個……廢人……後來……後來他自己……逃出了朱家……再後來……老奴就……不知道了……陛下……老奴……罪孽深重……死不足惜……隻求……隻求您……找到他……告訴他……他的娘親……是……匠女娘娘……不是……不要恨……”
孫嬤嬤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枯槁的手無力地垂下。她死了。帶著那個壓垮她一生的秘密,解脫了。
暖閣內一片死寂。濃重的藥味和死亡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趙德順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
蕭執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他緩緩閉上眼,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
陸拙在輪椅上除錯機關時專注的側臉,他在金漆閣工坊裡與江燼璃討論技藝時眼中閃爍的光芒,他在麵對危險時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靜與疏離……原來那疏離之下,掩藏著如此深重的血海與苦痛!
“阿拙……”蕭執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胸中如同堵著千鈞巨石。
與此同時,金漆閣深處,屬於陸拙的那間堆滿各種精巧零件和半成品機關的工坊內。
江燼璃獨自一人站著。
江燼璃的手指顫抖著,撫過冰冷的金屬表麵。指尖傳來金屬特有的堅硬和冰冷,彷彿能刺穿她的心臟:“阿璃……陸小子臨走前……托我把這個給你……他說……若他回不來……這雙腿……就是他的眼睛……替你守著金漆閣……守著你的日月……”
眼睛?守著日月?
多麼溫柔又多麼殘忍的遺言!
可就在剛才,慈寧宮傳來訊息!孫嬤嬤臨終揭秘!陸拙……陸拙他竟然是匠女皇妃的第三子!是蕭執的親弟弟!
是那個被偷走、被拋棄、被當成試毒工具、最終又為救她而死的……可憐人!
“騙子!”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猛地從江燼璃喉嚨裡迸發出來!所有的悲痛、憤怒、被欺騙感、以及對陸拙無儘的愧疚,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衝垮了她的理智!
“陸拙!你這個騙子!!”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你守著我的日月?!你拿什麼守?!用你的命嗎?!用這堆破銅爛鐵嗎?!!!”
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巨大的悲慟和無處發泄的憤怒如同毒火般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她猛地抓起工台上那柄用來敲打金屬零件的沉重銅錘!
沒有一絲猶豫!
帶著摧毀一切的瘋狂和絕望!
“轟——!!!”
沉重的銅錘裹挾著江燼璃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無處宣泄的痛苦,狠狠砸在了那雙冰冷精緻的機械腿膝蓋關節處!
刺耳的金屬扭曲、斷裂聲瞬間炸響!火星四濺!
精密的柔性軸承在巨力下瞬間變形、崩碎!精心打磨的合金構件如同脆弱的枯枝般扭曲斷裂!足底那微縮的日月紋在重擊下崩飛、碎裂!
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江燼璃如同瘋魔,淚水模糊了視線,隻是憑著本能,瘋狂地揮舞著銅錘,狠狠砸向那堆曾經承載著希望、如今卻隻代表絕望和痛苦的金屬!
“騙子!!”
“你回來啊!!”
金屬的哀鳴在工坊內回蕩,混合著她嘶啞絕望的哭喊。
終於,她耗儘了所有的力氣。銅錘“哐當”一聲脫手掉在地上。她踉蹌著撲倒在狼藉一片的木台前,雙手死死抓住那些冰冷尖銳的金屬碎片,任憑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鮮血混合著淚水,滴落在扭曲的金屬殘骸上。
“嗚……嗚……”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小獸哀鳴般的痛哭,終於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泄露出來。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彷彿要將心肝脾肺都哭出來。
就在這時,一點極其微弱的、不同於冰冷金屬和血腥的溫潤光澤,在扭曲變形的機械腿足踝處一個崩裂的軸承內部,閃爍著吸引了她的視線。
江燼璃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淚眼朦朧地死死盯著那點金光。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顫抖著伸出手,不顧碎片割手,用力掰開那扭曲變形的軸承外殼!
“哢嚓!”
一片碎裂的金屬片被她掰開。
一卷被卷得極細、用金箔精心包裹著的小紙條,從軸承斷裂的縫隙中,滑落出來,掉在她染血的掌心。
金箔在工坊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柔和而溫暖的光澤,與她掌心的鮮血形成刺目的對比。
江燼璃顫抖著,用染血的指尖,極其小心地、一點點剝開那層薄如蟬翼的金箔。
裡麵,是一張更小的、裁剪得極其整齊的素白宣紙條。
紙條上,是陸拙那熟悉而雋秀的字跡,用極其細膩的金粉調和著一種特殊的、帶著淡淡鬆香氣的透明漆料書寫而成。每一個字,都如同用最細的金絲鑲嵌,在昏暗的光線下,流淌著溫潤而堅定的光芒:
阿璃,見字如晤。
此身若隕,不必悲慼。金漆閣即吾鄉,日月紋即吾魂。
機械足成,可代我行山河萬裡,護你日月周全。
若不成……殘骸之中,亦有寸心。
莫問歸期,莫尋骸骨。
天涯路遠,魂夢相隨。
唯願你:
漆道通天,日月同輝。——守你日月之人:拙
沒有落款日期,隻有那帶著陸拙獨特氣息的、彷彿能穿透時光的溫暖與決絕。
她緊緊攥著這張染了血的、帶著金漆溫潤光澤的字條,彷彿攥住了陸拙最後殘留的溫度。
“陸拙……陸拙……”她將字條緊緊貼在胸口,彷彿這樣就能感受到那早已消失的心跳,泣不成聲。
就在這時,她的指尖,在無意識地摩挲那捲字條的金箔封套時,在光滑的金箔內層邊緣,觸碰到了一處極其細微的、凸起的顆粒感!
她猛地止住哭聲,擡起淚眼,借著工坊窗戶透進的微光,仔細看向那片金箔內層。
隻見在金箔靠近卷軸內芯的邊緣處,極其隱蔽地,用比針尖還細的刻刀,刻著兩個幾乎肉眼難辨、需得迎著光仔細辨認才能看清的微小篆字:
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