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13章 謝家官窯
謝家官窯
謝清棠氣急敗壞,指著江燼璃的手指都在顫抖。
“封鎖庫房是怕你偷盜物料!給你陰屍漆…是…是內務府的規矩!本小姐秉公辦事,何錯之有?!
至於瓷刃…宮中器物,流落在外或被宵小仿製,豈能都算在我謝家頭上?!
江燼璃!你休要在此混淆視聽,妖言惑眾!陳公公!六殿下!此女分明是走投無路,胡亂攀咬!請速速將其拿下!”
她的話看似有理,但其中的色厲內荏和強詞奪理,明眼人都能看出。
蕭執的目光依舊冰冷,看不出喜怒。他沉默片刻,那無形的威壓讓整個場地的空氣都彷彿凝固。
“空口無憑。”
蕭執終於開口,聲音如同寒泉流過冰麵,“官窯瓷刃,確係謝家所出。然,是否經謝小姐之手,用於損毀禦寶,尚需實證。”
他冰冷的目光轉向謝清棠,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謝清棠,你既為監工,又涉此案。孤命你,即刻返回謝家官窯,召集所有掌窯大匠及近三月出入記錄,聽候查問。”
“至於你,”蕭執的目光重新落回江燼璃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工具,“既指認謝家,又誇口無需十日。孤便給你一個機會。”
他微微擡手,身後一名侍衛立刻上前,將一包傷藥和一小錠銀子丟在江燼璃麵前的泥地上。
“給你三日時間。”
蕭執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如同宣判,“三日內,找出此瓷刃出自謝家官窯的確鑿鐵證,證明謝清棠與此案關聯。若成,暫準匠籍生效。若敗……”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儘的話語中蘊含的冰冷殺意,讓所有人心頭一寒。
“帶她下去治傷。”蕭執對身後的侍衛吩咐了一句,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在侍衛的簇擁下,大步離去。
深青色的背影,如同融入晨光的利刃,帶著一種掌控棋局的冷漠。
陳德海看著蕭執離去的背影,又看看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謝清棠,再看看泥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江燼璃,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清了清嗓子,尖聲道:“都散了!該乾嘛乾嘛去!江燼璃,你好自為之!謝小姐,請吧?”
謝清棠怨毒地剜了江燼璃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她強撐著最後的體麵,在仆婦的攙扶下,如同鬥敗的孔雀,灰溜溜地離開琅琊坊。
場中隻剩下死裡逃生、卻背上更沉重枷鎖的江燼璃,以及一群驚魂未定、看向她目光更加複雜的匠奴。
三日!隻有三日!
左手幾乎廢掉!身無分文!謝家官窯龍潭虎xue!如何取證?
巨大的壓力和絕望再次襲來。
但江燼璃看著地上那包傷藥和那錠小小的銀子,又摸了摸懷中那半枚溫潤的金漆日月佩。
眼中那不屈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燒!
阿嬤的話在耳邊回響:“你爹冤死的真相…在另半枚裡……”
瓷刃指向謝家!父親當年被誣陷的“匠籍弊案”也指向謝家!這絕非巧合!
謝家官窯,她必須去!龍潭虎xue,也得闖!
……
兩日後,黃昏。
京郊,謝家官窯。
巨大的窯廠依山而建,數十座饅頭窯、龍窯如同匍匐的巨獸,噴吐著滾滾濃煙,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灰黑色。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柴火煙氣、泥土的腥氣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什麼東西被燒焦的奇異味道。
窯廠外圍戒備森嚴,穿著謝家號衣的護院來回巡視。
內部更是熱火朝天,光著膀子的窯工喊著號子,推著沉重的窯車,將燒製成型的瓷器送入窯內,又將燒好的器物小心翼翼地運出。
一個穿著粗布短打、臉上抹著厚厚煤灰、頭發用破布包起的身影,正費力地推著一輛裝滿素坯和未上釉的瓷坯的獨輪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艱難前行。
迎麵正是喬裝改扮、混入窯廠做苦力的江燼璃。
她的左手被重新包紮過,用厚厚的粗布和堅韌的皮條緊緊固定,藏在袖子裡,隻露出幾根勉強能活動、卻依舊腫脹不堪的手指,負責在推車時保持方向。大部分的力氣,都依靠右臂和腰背。
每推一步,背上的燒傷和左手的劇痛都讓她眼前發黑,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角淌下,混著臉上的煤灰,留下道道汙痕。
兩天!她靠著那錠銀子賄賂了窯廠一個小管事,才勉強得到這個運坯的苦力活。
這兩天,她像最底層的騾馬一樣乾活,忍受著監工的打罵,吃著豬食般的飯菜,睡在漏風的窩棚。
隻為尋找機會,探查那枚瓷刃的線索,以及……尋找那半枚金漆佩的下落!
她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鷹隼,不著痕跡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窯爐的結構、工匠的分工、物料的堆放、守衛的換崗……尤其是那些負責燒製精品瓷器、靠近核心區域的匠人和工坊。
很快,她發現……
在窯廠最深處,靠近山壁的地方,有幾座明顯更加高大、窯口密封得異常嚴實的特殊窯爐。
守衛比其他地方森嚴數倍!隻有少數幾個穿著乾淨細布短褂、神情倨傲的匠人能夠進出。空氣中飄來的那股奇異焦味,源頭似乎就在那裡!
每天傍晚,都會有一輛罩著黑布、異常沉重的牛車,在嚴密護衛下,悄無聲息地駛入那片區域,片刻後又空車駛出。
那裡麵運的是什麼?為何如此遮遮掩掩?
在第三天傍晚降臨。
江燼璃推著一車剛出窯、需要送入庫房存放的粗瓷大缸,路過那片神秘區域附近。一陣狂風突然刮過,吹起了其中一座特殊窯爐旁堆放遮雨油氈的一角。
借著昏暗的天光,江燼璃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油氈下露出的東西——是幾個半人高的粗陶罐子!
罐口用泥封著,但罐身上,赫然印著一個觸目驚心的、用硃砂勾勒的扭曲符號!
那符號……她見過!
在父親江楓被抄家時,那些闖入的官差從書房暗格裡搜出的、作為“罪證”的所謂“人骨漆器”上,就有類似的標記!
當時官差宣稱,那是江楓用“人骨燒灰入漆”製作邪器的鐵證!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直衝頭頂!人骨漆器……謝家官窯……神秘區域……特殊窯爐……極其可怕、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在她腦中瘋狂滋生!
難道……謝家也在做同樣的事情?!用骨灰……入釉?!
這時,那輛罩著黑布的沉重牛車,趕車的把式似乎被石頭硌了一下,車身猛地一顛簸!覆蓋的黑布被顛開了一角!
雖然隻是一瞬間,但江燼璃那被逼到極限的目力,還是看清了黑佈下露出的東西!
那不是什麼礦石木料!而是一堆堆……慘白的、大小不一、還粘連著些許泥土的……人骨!
轟!
江燼璃隻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她的血液!胃裡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骨灰入釉!謝家!
他們真的在用……人骨燒灰,來製作瓷器?!為了什麼?仿古?還是……更可怕的用途?!
父親當年被誣陷的“人骨漆器”……難道根源也就在這裡?!
巨大的憤怒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讓她渾身顫抖!
她必須進去!必須找到確鑿的證據!
機會稍縱即逝。她注意到,一輛運送特製釉料桶的板車正駛向那片區域的側門。守衛正在檢查車夫和貨物。
江燼璃心一橫!
她猛地將自己推的那車粗瓷大缸用力推向旁邊一個土坑!車子失去平衡,轟然翻倒!沉重的大缸砸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破碎聲!
“怎麼回事?!”附近的監工和守衛立刻被驚動,紛紛朝這邊跑來。
混亂中,江燼璃借著翻倒的缸車和揚起的塵土掩護,如同貍貓般幾個起落,悄無聲息地靠近那輛運送釉料桶的板車。
在守衛的注意力被破碎聲吸引的瞬間,她閃電般掀開板車上覆蓋的油布,翻身滾入車底,雙手雙腳死死扣住車底的橫梁!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快如鬼魅!
“媽的!哪個王八蛋乾的?!”監工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傳來。
“快!收拾乾淨!”守衛也吆喝著。
趁著混亂,運送釉料的車夫並未察覺,罵罵咧咧地推著車,在守衛簡單的盤查後,駛入那片守衛森嚴的神秘區域。
一進入,那股奇異的焦糊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焚燒毛發皮肉的惡臭變得更加濃烈!
江燼璃屏住呼吸,死死強忍著嘔吐的**。
板車在一座巨大的、密封的庫房前停下。車夫跳下車,和庫房守衛交接。
江燼璃趁機鬆開手腳,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滑落地麵,滾入庫房牆角的陰影裡。
庫房大門開啟,江燼璃借著門縫透出的光線,看到庫房內堆積如山的,正是那些印著硃砂符號的粗陶罐!
還有大量剛運進來的、慘白的人骨!
幾個穿著細布短褂的匠人正指揮著苦力,將人骨投入庫房深處幾個巨大的、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焚化爐中!焚化爐旁,堆放著大量研磨好的、顏色慘白的骨灰粉末!
而在庫房的另一側,則是一個個巨大的釉料池!
匠人們正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慘白的骨灰粉末,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進不同顏色的釉料漿液中!白色的骨灰融入釉漿,如同惡鬼的骨殖沉入血池!
此景,人間地獄!
這就是謝家官窯不傳之秘?!這就是他們仿製古瓷、釉色溫潤如骨玉的真相?!用無數人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