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23章 子時三刻,斷指抵命
子時三刻,斷指抵命
江燼璃坐在燈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幾片冰冷的漆皮碎片,上麵軍械圖的線條如同毒蛇盤踞。
“深又如何?渾又如何?”她擡起眼,眼底是燒儘一切阻礙的火焰,“卷宗沒了,但真相燒不掉!朱家的罪證在我手裡,宮裡的鬼……也藏不了多久!”
她將碎片仔細收好,霍然起身:“當務之急,是這軍械圖!必須立刻查清來源和流向!玲琅閣是源頭,那些碎裂流散的茶具碎片就是載體!陸拙,你的機關術……”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咄”響,像是石子打在窗欞上。
江燼璃眼神一凜,瞬間按住了腰間藏著的金漆刀柄。
陸拙反應更快,輪椅無聲地滑到窗邊陰影處。
緊接著,一支尾部帶著白羽的短小弩箭,穿透窗紙,“篤”地一聲,深深釘在江燼璃麵前的桌麵上!箭桿上,纏著一小塊素白的絲絹。
江燼璃一把拔下弩箭,展開絲絹。上麵隻有一行用胭脂匆匆寫就、字跡卻透著狠毒的小字:
“欲見活口,獨攜金漆刀,子時三刻,城西荒窯。斷一指,換一命。”
沒有署名,但那撲麵而來的陰冷怨毒,除朱清宛,還能有誰?!
“陸拙!”江燼璃臉色瞬間煞白,猛地擡頭看向窗邊。
陰影裡空空如也!
方纔陸拙停駐的地方,隻留下輪椅壓過地磚的淡淡轍痕,人已不見蹤影!窗欞洞開,夜風灌入,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甜膩的迷香氣味!
朱清宛!她竟敢在六皇子府邸附近,直接擄人!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衝上江燼璃的頭頂,燒得她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她死死攥緊那張絲絹,指甲深陷掌心,那行胭脂字跡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神經。
斷一指?換陸拙的命?
朱清宛的目標,從來都是她這雙能調出無雙漆色的手!尤其是那隻被視為不祥、卻又賦予她無與倫比控溫天賦的左手第六指!她要徹底廢她江燼璃的根基!
“好……好得很!”
江燼璃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彷徨,隻剩下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她猛地抽出腰間那柄父親留下的金漆短刀!
刀身古樸,唯有刀柄處鑲嵌著一小塊溫潤的金漆,勾勒出半輪模糊的弦月圖騰。冰冷的刀鋒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
她拿起桌上那盞油燈,毫不猶豫地將刀身湊近火焰!
嗤——
滾燙的燈油潑灑在冰冷的刀身上,騰起一股青煙。她用布巾沾著滾油,飛快地、用力地擦拭著刀身,一遍又一遍,動作近乎粗暴。
原本黯淡的刀身,在滾油的擦拭下,竟漸漸顯露出一種內斂而深沉的光澤,彷彿沉睡了千百年的凶獸睜開了眼。
“阿嬤說過,真正的金漆刀,開鋒見血前,需以滾油淬火,喚醒金漆裡的‘韌’性……”她低聲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
油燈昏黃的光跳躍在她臉上,映出額角細密的冷汗和眼中孤狼般的凶光。她將那柄淬過滾油、隱隱散發出危險氣息的金漆刀插入後腰,用外袍仔細掩好。
沒有驚動任何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直奔城西那片廢棄的磚窯。
子時三刻,萬籟俱寂。
城西荒廢多年的磚窯群,如同巨獸坍塌的骸骨,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風穿過破損的窯洞,發出嗚嗚的悲鳴。
江燼璃孤身一人,站在最大的一座廢棄窯口前。窯口黑黢黢的,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我來了!”她揚聲喝道,聲音在空曠的廢墟上顯得格外清晰,帶著破釜沉舟的冷硬,“朱清宛!滾出來!”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刻意拖長的鼓掌聲從黑暗的窯洞裡傳來。
“嘖嘖嘖……江大掌櫃,好膽色,果然重情重義。”
伴隨著陰柔嬌媚的聲音,朱清宛的身影從窯洞的陰影裡緩緩踱出。她依舊是一身華貴的雲錦,發髻精緻,隻是臉上那慣常的偽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毫不掩飾的怨毒和快意。
她身後,兩個蒙麵的彪形大漢架著一個渾身癱軟的人影,粗暴地拖了出來,像丟破麻袋一樣丟在江燼璃麵前幾步遠的空地上。
“陸拙!”江燼璃心口一窒。
陸拙臉色慘白如紙,雙目緊閉,嘴角殘留著乾涸的血跡,顯然被灌藥或是受重擊。
他雙腿以一種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身下是冰冷的泥土。那把從不離身的精鐵摺扇,被踩斷成幾截,隨意丟棄在一旁。
“放心,還沒死。”
朱清宛用繡鞋的尖頭,惡意地踢了踢陸拙毫無知覺的小腿,發出沉悶的聲響,臉上是扭曲的快意,“不過,你再磨蹭一會兒,他呀,還有沒有氣,可就不好說了。”
江燼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陸拙的慘狀,冰冷的視線死死鎖住朱清宛:“你要的東西,我帶來了。”她緩緩抽出後腰那柄金漆短刀,刀身在月光下流淌著淬火後的幽光,“放了他!”
“刀?”朱清宛的目光貪婪而怨毒地掃過那柄古樸的短刀,隨即發出一聲尖銳的嗤笑,
“江燼璃,你當我傻?刀自然,但我還要你那隻礙眼的手!是那根讓你能調出妖漆的第六指!把刀扔過來?嗬,扔過來讓你伺機殺了我嗎?”
她猛地一指地上昏迷的陸拙,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我要你現在!立刻!當著我的麵!用這把刀,把你左手那根多餘的手指,給我剁下來!”
“剁啊!”
她厲聲催促,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否則,我就讓手下,先把他兩條腿的骨頭,再把雙手一寸寸捏碎!你猜,一個機關天才,沒了腿,再沒了手,還剩下什麼?嗯?”
江燼璃握著刀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
冰冷的刀柄,似乎也傳遞著父親當年握刀時的溫度。她緩緩擡起左手,攤開手掌。那隻天生六指的手,在月光下顯得異樣而脆弱。
朱清宛屏住了呼吸,眼中閃爍著病態的興奮光芒,死死盯著江燼璃的動作,等著看她如何親手毀掉自己的天賦和驕傲。
就在江燼璃的左手即將握上冰冷的刀鋒,做出自殘動作的瞬間——
她握刀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抖!動作幅度極小,卻快如閃電!
嗡——!
一聲極其尖銳、高亢、彷彿能刺破耳膜的金屬顫鳴聲,驟然從她手中的金漆刀身上爆發出來!那不是普通的刀鳴,更像是一根被繃緊到極限的琴絃被猛地撥動,帶著高頻的震蕩!
這聲音短促得隻有一瞬,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的力量!
聲音的目標,並非朱清宛,也不是她身後的打手,而是——被放置在朱清宛腳邊不遠處、那尊約莫半尺高的朱家祖傳瓷觀音像!
這尊觀音像是朱清宛的心頭肉,是她彰顯身份、祈求庇佑的象征,此刻被她帶來,彷彿是為在江燼璃的慘狀前炫耀,又或是為某種扭曲的“見證”。
刺耳的音波精準地撞擊在細膩的瓷胎上!
“哢…哢嚓嚓……”
一連串令人牙酸的、細密到極致的碎裂聲,如同冰麵在腳下崩解,驟然從那尊瑩潤光潔的白瓷觀音像內部響起!
朱清宛臉上那抹即將得逞的、殘忍的興奮笑容瞬間凍結!她難以置信地、僵硬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邊。
隻見那尊價值連城、象征著朱家百年瓷藝巔峰的祖傳觀音像,表麵依舊光潔如初,甚至連一絲裂紋都看不見。
然而——
嘩啦!
一聲脆響!
整尊觀音像,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從內部徹底轟碎,瞬間坍塌!化作一堆比米粒還要細碎的白色瓷粉,簌簌地散落在地!月光下,那堆瓷粉白得刺眼,像一捧淒涼的骨灰!
“啊——!我的觀音!!”
朱清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尖叫,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猛地撲向那堆瓷粉,雙手瘋狂地在粉末中扒拉著,狀若瘋癲。
“我的觀音!祖傳的觀音!江燼璃!你做了什麼?!你毀了我朱家的傳承!我要殺了你!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就在她癲狂的嘶吼聲中,一點與白色瓷粉截然不同的深色物件,從紛紛揚揚落下的粉末中飄了出來。
那是一片極薄、折疊成指甲蓋大小的堅韌皮紙。
它輕飄飄地,落在江燼璃和朱清宛之間,月光照亮了它的一角。
江燼璃眼疾手快,在朱清宛尚未從祖傳至寶被毀的瘋狂中回神之際,一個箭步上前,腳尖一挑,便將那飄落的皮紙抄入手中!
入手微沉,帶著一種奇異的韌性。她毫不猶豫地展開。
皮紙上,是密密麻麻、蠅頭小楷寫就的異國文字,中間夾雜著一些簡易的軍械結構草圖。江燼璃看不懂那些文字,但她認得那些草圖!與她從茶具漆皮下發現的軍械圖,如出一轍!甚至更為詳儘!
通敵!
這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腦海!
她的目光急速掃向皮紙末尾,尋找著落款或者印記。
找到了!
在皮紙的右下角,赫然印著一個拇指大小的圖案!
那是用某種暗紅如凝固血液的硃砂印泥,重重蓋下的印記。
圖案的核心,是一枚彎月,包裹著一輪渾圓的太陽。線條古樸,帶著某種原始而邪異的力量感。
日月同輝?!
江燼璃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這圖案她太熟悉了!她父親留下的金漆佩上,她無數次摩挲、視為精神圖騰的,正是這“日月同輝”之紋!
然而,下一瞬,一股寒氣從她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