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36章 血漆紗卷,萬匠跪拜
血漆紗卷,萬匠跪拜
城門內外,死一般的寂靜。
城內的百姓忘記了奔逃,呆呆地看著城門下那奮筆疾書、狀若瘋魔的身影,看著那雪白宣紙上迅速蔓延開的、觸目驚心的暗紅血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和震撼,攫住了每個人的心。
城樓上的士兵,握著武器的手在微微顫抖。那些血淋淋的名字和遭遇,像重錘敲打著他們的良知。有人彆過臉去,不忍再看。
趙彪臉色鐵青,幾次想下令阻止,但看著那柄插在城門裂痕上的金漆勾刀,看著江燼璃身上那股玉石俱焚的慘烈氣勢,竟一時被震懾得不敢妄動。
城外,那震天的咆哮和撞擊聲,不知何時,竟也漸漸平息了下來。死寂,從城門外蔓延開來。彷彿數萬雙眼睛,正隔著厚重的城門,無聲地注視著門內發生的一切。
當最後一個飽蘸血漆的沉重筆畫落下,巨大的宣紙已被密密麻麻的暗紅血字覆蓋!
江燼璃猛地擲開沉重的排刷,那飽經摧殘的刷毛早已散亂不堪。她踉蹌一步,幾乎脫力摔倒,被旁邊眼疾手快的夥計扶住。
她推開夥計的攙扶,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這渾濁而沉重的空氣,連同那無邊的冤屈與悲憤,一起吸入肺腑,再化作雷霆!
她猛地轉身,麵對緊閉的朱雀門,用儘全身最後的氣力,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城外匠籍兄弟——!”
“你們的名字!你們的冤屈!”
“都在這——!”
話音未落,她雙手猛地抓住那幅寫滿萬匠血淚、浸透血膠漆的巨大宣紙一端!
“起——!”
一聲厲喝,如同平地驚雷!
早已準備好的金漆閣夥計們,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同時發力!巨大的宣紙被合力猛地向上揚起!
呼啦——!
沉重的、寫滿血字的巨大紙卷,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被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拋向空中!它並未散開墜落,那飽含特殊血膠漆的紙麵,在接觸空氣的瞬間,竟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
暗紅的字跡彷彿活了過來,流動著深沉的光澤。整幅巨大的紙卷,在風中獵獵展開,非但沒有尋常紙張的脆弱,反而變得堅韌無比,舒展平直,如同一麵巨大的、暗紅色的旗幟!
不!那不是紙!那是……漆紗!
以生宣為胎,以血膠漆為骨,在江燼璃六指掌控的秘法下,在書寫萬匠冤魂的悲憤中,融合蛻變!
一麵長達三十丈、寬逾三丈的泣血漆紗——《匠魂卷》!
“掛起來!”江燼璃嘶聲下令,聲音已完全沙啞。
夥計們早已架好臨時趕製的粗大竹架。巨大的血漆紗卷被迅速固定其上。隨著繩索拉動,這麵凝聚萬名匠奴血淚、承載著金漆閣秘法、飽含著江燼璃不屈意誌的《匠魂卷》,在無數道震撼的目光注視下,緩緩升起!
它越升越高,最終高懸於巍峨的朱雀門樓之上!
狂風驟起!
嗚咽的風聲掠過城頭,卷動那巨大的血漆紗卷。然而,任憑狂風如何肆虐,那麵巨大的漆紗竟紋絲不動!堅韌得如同鐵鑄!暗紅的字跡在風中清晰無比,如同泣血的控訴,直刺蒼穹!
城樓上的旌旗被吹得瘋狂搖擺,旗幟上的字跡模糊不清。唯獨這麵血漆《匠魂卷》,在狂風中傲然挺立,每一個血字都如同刀鑿斧刻,任憑風吹雨打,巋然不動!
風雨不侵,萬古長存!
這一刻,朱雀門上下,死寂無聲。
城內的百姓忘記了恐懼,仰望著那麵高懸的、彷彿由無數冤魂凝聚而成的血色巨幡,一股源自骨髓的悲涼和震撼讓他們渾身顫抖,有人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城樓上的士兵,仰望著頭頂那觸目驚心的血字,握著兵器的手無力地垂下,許多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羞愧和茫然。
趙彪麵無人色,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就在這時——
咚!
一聲沉悶的巨響,猛地從緊閉的城門之外傳來!
彷彿是什麼沉重的東西砸在了地上。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咚!咚!咚!
聲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沉重,最終彙成一片連綿不絕、撼天動地的悶響!
那不是撞擊城門的聲音!
那聲音沉悶、厚重,帶著一種壓抑到極點後爆發的悲愴與臣服,如同大地的心跳,又似萬人的叩首!
“是……是跪地磕頭的聲音!”城樓上一個老兵顫聲喊道,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城外……城外的兄弟們……在磕頭!”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城外那死寂的沉默被打破,一聲聲壓抑了太久、積蓄太多血淚的嘶吼,如同壓抑的火山終於爆發,彙聚成一股撕裂雲層的悲鳴巨浪,越過巍峨的城牆,狠狠地衝撞進來!
“江大匠——!”
“謝,江大匠——為我等賤籍鳴冤——!”
“匠魂不滅——!!!”
……
萬人的嘶吼,帶著血淚的控訴和無儘的悲愴,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整個朱雀門!淹沒整條朱雀大街!淹沒整個京城!
城內的百姓被這震天的悲吼激得渾身發麻,淚流滿麵。
江燼璃站在巨大的《匠魂卷》之下,血染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她仰望著自己親手掛起的這麵泣血巨幡,聽著城外那山呼海嘯般的悲鳴,眼中強忍的淚水終於洶湧而下,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滾燙地滴落。
她做到了!以金漆為刃,以血魂為引!
然而,就在這悲壯與震撼達到繁體的時刻,一個眼尖的金漆閣夥計,突然指著那高懸的《匠魂卷》最末端,驚恐地叫出聲:
“掌櫃的!快看!那……那是什麼?!”
江燼璃心頭猛地一跳,順著夥計所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在那密密麻麻的暗紅血字最下方,在剛才書寫時還空無一物的紙麵邊緣,此刻,在狂風的吹拂和某種奇異力量的作用下,竟緩緩浮現出一個清晰的印記!
那印記並非血字書寫,而是彷彿從紙胎內部滲透出來,由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凝練、隱隱流動著暗金光澤的物質構成!
左日右月,日月同輝!
與蕭執毒血在銀盞中所凝的皇室圖騰,一模一樣!
但在這日月印記的中心,卻清晰地烙印著一個細小的、冰冷的符號——“柒”
……
血漆《匠魂卷》高懸朱雀門,風雨不侵,萬匠跪拜的悲鳴撼動京城。卷末驚現日月印記,冰冷的編號“柒”如毒蛇噬心。
江燼璃佇立風幡之下,血染衣襟,城外山呼海嘯的“江大匠”猶在耳畔,心中卻一片冰寒。
這印記是號令?是警告?還是指向更深處黑暗的標記?
“掌櫃的!不好了!”小滿跌跌撞撞衝到她麵前,臉上毫無血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宮裡……宮裡來了好多禁軍!把……把咱們金漆閣圍了!說是……說是要拿人!拿您和……和殿下!”
“拿殿下?”江燼璃心頭劇震。
“是!他們說……說城外匠籍軍兵變……是……是六殿下暗中指使!說他是……叛軍首領!”小滿幾乎要哭出來,“還……還說他水榭吐血是苦肉計,為了……為博取同情,掩蓋謀逆!”
轟!
一股冰冷的怒焰瞬間席捲江燼璃四肢百骸!
好毒的計!一石二鳥!朱雀門血書剛立,他們就用這萬匠的冤屈和憤怒,反手扣在蕭執頭上!朱家餘孽?還是……那雙藏在日月印記之後的手?
“殿下呢?”她聲音冷得像冰。
“還……還在太醫院!禁軍已經去圍了!”
江燼璃猛地擡頭,望向皇城方向,眼中最後一絲悲憫褪儘,隻剩下淬了寒冰的決絕。
“備車!進宮!”
車輪碾過朱雀大街尚未散儘的血腥氣和恐慌,一路疾馳向森嚴的皇城。沿途所見,皆是惶惶不安的百姓和明顯增多的巡城甲士,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金漆閣被圍的訊息如同瘟疫般蔓延,那些不久前還因血書而震撼、因萬匠悲鳴而落淚的麵孔,此刻望向江燼璃車駕的眼神,已充滿同情、恐懼和複雜的……
宮門深似海,禁衛森嚴。江燼璃的馬車被攔在巍峨的宮門前,冰冷的刀戟交叉,攔住了去路。
“奉旨!罪奴江燼璃,即刻拿下!”禁軍統領趙虎:趙彪堂兄。麵色冷硬,大手一揮。
幾名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上前。
“誰敢!”一聲清叱,帶著金鐵之音。江燼璃推開車門,走了下來。她已換下染血的衣衫,穿著一身素淨的靛青匠作服,發髻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起,臉上脂粉未施,蒼白卻不見半分柔弱。
那雙眼睛,平靜無波,深不見底,隻冷冷地掃過趙虎和那些甲士。無形的壓力讓甲士的動作頓住。
“趙統領,”江燼璃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宮門前的肅殺,
“我乃奉旨入宮陳情,非是待罪之身。朱雀門前,萬民見證,《匠魂卷》血書未乾,陛下尚未定論,你便要拿人?是陛下的旨意,還是你趙虎,想替某些人……殺人滅口?”最後四字,字字如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