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1章 東瀛挑釁!
東瀛挑釁!
她嘗試著尋找開啟的機關。她以六指獨特的敏銳感知,輕輕按壓、旋轉。
“哢噠。”
一聲輕響,漆匣的頂蓋如同花瓣般緩緩向上彈開,露出裡麵的東西。
沒有信件,沒有珍寶。匣底,隻靜靜地躺著三樣東西:
一片薄如蟬翼、卻堅硬無比的漆黑金屬片:上麵以極其鋒利的線條,陰刻著一幅圖案——一個身穿奇裝異服、頭戴猙獰鬼麵的武士,正高舉一把造型怪異的太刀,狠狠劈向一塊刻有大胤日月紋的盾牌!刀鋒所向,盾牌碎裂!圖案下方,是一行扭曲如蛇蟲的異國文字。
一小撮閃爍著妖異藍紫色光澤的粉末:與當初朱琮所用瓷粉炸藥的顏色極其相似,卻更加純粹,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一枚乾枯的、顏色暗紅近黑的櫻花花瓣。
這三樣東西,組合在一起,散發出**裸的、毫不掩飾的挑釁與戰意!
“東瀛…蒔繪技…血月鬼武者…”江燼璃的瞳孔驟然收縮,緩緩吐出了這幾個字。
她曾聽父親江楓提起過,東海之外有島國,其漆藝獨樹一幟,尤擅“蒔繪”,華麗繁複,卻也暗藏殺機。那血月圖騰,正是其最高技藝流派——“血月宗”的標誌!
這漆匣,這匣中之物,無疑是一封來自異國的、以漆藝為名的戰書!
“蒔繪技?”旁邊的技正們圍攏過來,看著匣內那三樣充滿不祥氣息的物品,臉色都凝重起來,“大人,這是…挑釁?”
江燼璃沒有立刻回答。
她伸出手指,輕輕拂過那片漆黑金屬片上陰刻的碎裂日月紋,指尖傳來冰冷的刺痛感。她擡頭,望向迴廊外那片浩瀚無垠的蔚藍大海。
海天相接之處,一片風平浪靜,卻彷彿隱藏著未知的洶湧暗流。
這一次,不再是朝堂的傾軋,商場的詭譎,而是技藝與意誌的正麵碰撞!對方顯然有備而來,那詭異的藍紫粉末和血月圖騰,都透著一股邪異的氣息。
然而,江燼璃的眼中,卻並未升起驚惶,反而燃燒起一種久違的、如同淬火金鐵般的銳利鋒芒!
她拿起那片漆黑金屬片,指尖感受著那挑釁的刻痕,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她轉身,對著身邊麵露憂色的技正們,也對著那洶湧而來的無形挑戰,聲音清晰而堅定,如同金玉交擊,響徹在初春的海風之中:
“傳令匠作監各署、各學堂!”
“即日起,設立‘異藝研習堂’,專研域外技藝之長!”
“廣發‘金漆日月帖’,召集天下頂尖漆藝、木藝、金藝、機關術大師!”
“告訴他們——”
江燼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茫茫大海,直視那未知的挑戰者:
“有大胤匠魂在,這輪日月,就永遠懸於九天,照我山河!”
“管它什麼蒔繪血月,儘管放馬過來!”
“百工明堂在此,我江燼璃在此——”
她猛地將手中那片象征挑釁的漆黑金屬片高高舉起,迎著海風,發出震動寰宇的宣告:
“靜候賜教!”
……
暮春的紫宸殿,空氣裡浮動著沉水香的淡雅與一種緊繃的肅殺。
禦座之下,大胤朝臣與東瀛使團分列兩廂,涇渭分明。殿內明燭高燃,將那些繁複的朝服紋飾映照得流光溢彩,卻暖不透此刻的寒意。
東瀛使團正使藤原信介,一身墨黑狩衣,寬大的袖口繡著猙獰的夜叉紋,他立於殿中,姿態恭謹,言語卻如淬毒的針:
“貴國自詡天朝上邦,物華天寶,然我邦觀大胤漆器,華美有餘,魂魄全無。匠人不過依樣畫瓢,徒有其表,空耗天地靈物罷了。”
他微微側身,擡手示意,“今日,便讓大胤諸君見識見識,何謂真正的‘器魂合一’!”
話音落,殿門轟然洞開。
八名身著素白吳服的東瀛力士,步履沉穩,擡著一麵巨大的屏風緩緩步入。那屏風甫一入殿,便似吸走所有光亮,殿內霎時一暗,唯有屏風本身,在幽暗中流淌著一種詭異的、深邃的華光。
“嘶……”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這便是東瀛使團獻上的“滄溟蒔繪螺鈿屏風”。
高逾九尺,寬近兩丈,通體以玄色大漆為底。其上並非尋常漆畫的山水花鳥,而是以極細的金、銀、鉑粉“蒔繪”技藝,輔以夜光螺鈿、彩貝碎片,勾勒出一幅壯闊而陰森的《百鬼夜行浮世繪》。
青麵獠牙的赤舌鬼吞吐著幽藍磷火,獨眼的山姥在密林間窺伺,雪女飄飛的衣袂似凝著寒霜……
更令人心悸的是,整幅畫麵在殿內燭火稍暗處,竟自行泛起一片迷離的、非人間的幽綠冷光,栩栩如生的鬼魅彷彿隨時要破屏而出,擇人而噬。那光暈流轉間,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怨氣。
“鬼氣森森,邪祟之物!”有老臣撚著胡須,低聲斥責,卻掩不住眼底的驚駭。這般技藝,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藤原信介唇角勾起一絲矜持又倨傲的弧度:
“此屏風,名曰‘百鬼同泣’。非但技藝登峰造極,其魂,更是融入我東瀛一位為藝癲狂、甘願以身殉道的國手大師畢生心血與……骨血精魄。故能夜放幽光,鬼魅自生,千年不朽!敢問大胤,可有此等‘魂器’?”
他刻意加重“魂器”二字,目光掃過大胤君臣,最終落在那群工部大匠身上,滿是輕蔑。
殿內死寂。
大胤君臣臉上火辣辣的。這屏風技藝之詭譎繁複,確實令人歎為觀止,尤其是那夜光流轉的效果,簡直是奪天地造化。
可對方言語間的羞辱與那屏風散發的邪異氣息,又像毒蛇般纏繞心頭。工部尚書額角滲出細密汗珠,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幾位宮廷禦用漆作大匠,麵色灰敗,盯著那屏風,眼神裡有震驚,更有無力。他們窮儘一生心血,也做不出這等妖異又攝人心魄的東西。
“器魂合一?以身殉道?”一個清冽如冰泉相擊的聲音,突兀地打破死寂,穿透那陰森的鬼魅幽光。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江燼璃緩緩走到殿中,站定在那巨大的鬼魅屏風前。玄色官帽下,幾縷碎發垂落鬢邊,更襯得她膚色冷白如瓷,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寒星,直刺藤原信介。
“江大人?”尚書一驚,想出聲阻攔。這種場合,豈是她一個女子能妄言的?
蕭執端坐於殿上,目光沉沉落在江燼璃挺直的脊背上。他手中摩挲著一隻小巧的金漆日月紋杯盞,指尖感受到杯壁溫潤細膩的觸感。
殿內燭火煌煌,各色衣袍在他眼中皆是一片混沌模糊的色塊,唯有江燼璃身上那一點青,在他色彩弱視的世界裡異常鮮明。那點青色,像初春破冰的嫩芽,帶著一種倔強的生機。
藤原信介眯起眼,打量著眼前這個身形單薄、眼神卻銳利如刀的年輕女官:“你是何人?也配質疑我邦國粹?”
“大胤匠作監首任大監,江燼璃。”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響徹大殿,
“貴使所言‘器魂合一’,恕我不敢茍同。真正的匠魂,生於對天地的敬畏,對材質的珍惜,對技藝的千錘百煉,對‘道’的孜孜以求。它應如日月之光,溫煦萬物,澤被蒼生。而非……”
她倏然擡手,指向那流淌著怨毒幽光的鬼魅浮世繪,“以邪術拘禁亡魂,以生靈血肉為祭,炮製出這等怨氣衝天、惑亂人心的陰邪之物!”
“放肆!”藤原信介身後一名副使勃然變色,“無知婦人,膽敢汙衊我邦聖物!此乃我東瀛國手大師自願獻祭靈魂,與器同壽,得證大道!你懂什麼?”
“自願?”江燼璃冷笑一聲,那笑容極冷,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
“若真是自願獻身於道,器成之時,魂魄應得大解脫,大歡喜,器身當有祥瑞之氣,光明正大!可這屏風之上,怨氣凝如實質,陰寒刺骨,分明是魂魄被強行拘禁、日夜煎熬、不得超生之相!
敢問貴使,那位‘自願’的大師,生前可是被活活釘入漆胎之中?他的骨灰,是否已被你們混入這屏風的底胎之內?”
“轟!”彷彿平地一聲驚雷!
大殿之內,瞬間炸開了鍋!
“什麼?骨灰混入漆胎?”
“活人殉器?這…這太殘忍了!”
“難怪怨氣如此之重!邪術!果然是邪術!”
藤原信介臉色劇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厲聲喝道:
“血口噴人!妖言惑眾!此乃我東瀛不傳之秘,豈容你肆意揣測汙衊!大胤陛下,貴國官員如此無禮,難道這就是天朝上邦的待客之道?”
禦座上的皇帝蕭執麵沉似水,目光掃過江燼璃,又看向藤原信介。這指控若為真,東瀛其心可誅;若為假,則大胤顏麵儘失。
“陛下!”江燼璃猛地轉身,麵向禦座,單膝跪地,聲音斬釘截鐵,
“臣江燼璃,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此屏風底胎,必混有生人骨灰!懇請陛下恩準,容臣當場剖開此屏一角,驗明正身!若臣所言有虛,甘受千刀萬剮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