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令 第3章 外敵虎視
外敵虎視
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將那層透明的漆膜整片揭下,隻有巴掌大小,卻重若千鈞!
她將這片奇異的漆膜呈到禦前。
眾臣都湊過來。蕭執也起身走近。
在他模糊的視野裡,那片漆膜上,金色的線條異常醒目,勾勒出曲折的海岸線,標注著星鬥般的島嶼,還有一些他從未見過的船形符號。靛藍色的點狀物,尤其集中在幾處關鍵的海灣。
“這…這是何物?”尚書驚疑不定。
江燼璃指尖拂過漆膜上那幾個靛藍色標記點旁邊微小的金色文字標記,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寒意:
“陛下,諸位大人…請看這裡。”
她的指尖,正點在一個位於大胤東南沿海、標注得極為詳細的巨大海灣符號旁。
那裡,用細如蚊足的金漆,清晰地勾勒出兩個小字——明州!
而另一個靛藍標記點旁,則是——泉州軍港!
大胤東南沿海最重要的兩大軍港!連同其周邊的防禦佈置、水文深淺、甚至季風流向的標注,都在這巴掌大小的透明漆膜地圖上,被描繪得一清二楚!
“大航海漆路圖…”江燼璃的聲音冰冷刺骨,“標注著我大胤核心軍港佈防的…海防圖!此邪屏獻禮是假,借機竊取我大胤海防機密是真!”
“轟隆!”
這一記無聲的驚雷,比之前剖出骨灰更加猛烈十倍!炸得整個紫宸殿鴉雀無聲,落針可聞!連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蕭執的臉色瞬間鐵青,眼中爆射出駭人的殺機!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那片漆膜上,明州、泉州幾個金色的地名,在他模糊的視野中,如同燒紅的烙鐵般刺眼!
藤原信介徹底癱倒在地,麵如金紙,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眼中隻剩下無儘的絕望和恐懼。
獻邪器已是死罪,竊取大胤核心軍機…這是滅國之禍!
“好!好一個東瀛!好一個藤原信介!”
皇帝蕭執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雷霆之怒,“來人!將東瀛使團所有人,給朕拿下!打入天牢,嚴加審訊!給東瀛國主發國書!朕倒要問問,他究竟意欲何為?!”
“遵旨!”如狼似虎的殿前侍衛一擁而上,將癱軟如泥的藤原信介及其使團成員粗暴地拖下去,哀嚎求饒聲響徹大殿,隨即被迅速拖遠。
死寂重新籠罩紫宸殿。但那死寂之下,是即將噴發的火山。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噤若寒蟬的群臣,最終落在江燼璃身上,有激賞,有後怕。
“江燼璃。”
“臣在。”
“這片‘漆路圖’…你如何看?”蕭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江燼璃雙手捧著那片薄如蟬翼卻重逾泰山的漆膜,指尖冰涼。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陛下,此圖繪製之精密,標注之詳儘,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藤原使團倉促所能為。東瀛對我大胤海疆,覬覦已久,滲透極深!此圖,不過是冰山一角!”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凝重:“萬國匠藝擂定於泉州,此圖恰恰標注泉州軍港詳情!臣恐…此擂之期,便是東瀛狼子野心發動之時!他們必不會坐視我大胤藉此擂揚威,更可能…趁我泉州彙聚萬國來客、魚龍混雜之際,行不軌之事!”
蕭執和眾大臣的臉色同時變得更加難看。江燼璃的推斷,與他們心中最壞的猜想不謀而合!
“愛卿所言…不無道理。”
皇帝蕭執緩緩點頭,“江愛卿,匠藝擂籌備,由你總攬,各相關官員鼎力配合。海防…尤其是泉州、明州一線,即刻起,進入最高戒備!
著兵部、五軍都督府,會同沿海諸衛所,嚴查奸細,整飭武備!萬國匠藝擂,照常舉辦!但朕要它成為一場揚我國威的盛會,更要它成為一張…網羅魑魅魍魎的天羅地網!”
“臣遵旨!”
“江愛卿,”蕭執再次看向江燼璃,“匠藝擂,乃你提議,此擂,關乎國體,關乎海疆安危!朕望你,務必在三月之內,為這匠藝擂…也為可能到來的風暴,拿出我大胤足以震懾宵小的‘器魂’來!”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萬死不辭!”江燼璃單膝跪地,聲音堅定如鐵。肩上的擔子,從未如此沉重。但胸中那團為匠道正名、為家國守土的火焰,也從未如此熾烈燃燒。
一場表麵為技藝之爭、實則為國運較量的風暴,已隨著那片冰冷漆膜上的軍港標注,就註定……。
而泉州,這座即將迎來萬國匠人的繁華海港,也要成為風暴的中心。
鹹腥的海風帶著濕漉漉的黏膩感,撲麵而來,卷著碼頭上特有的魚腥、桐油、汗水和腐爛海藻的複雜氣息。巨大的海浪拍打著粗糙的石砌堤岸,發出沉悶而永不停歇的轟鳴。
這裡是閩南重鎮,刺桐港——泉州古稱,大胤東南海疆的明珠,萬國商船雲集的巨港。距離紫宸殿揭露東瀛陰謀、定下萬國匠藝擂之約,已過去半月有餘。
一艘懸掛著工部旗號的中型官船,緩緩駛入喧鬨的港灣,在引水船的指引下,避開密密麻麻的大小商船、漁船,停靠在相對僻靜的官用碼頭。
船板放下,江燼璃當先走下來。
她依舊是一身便於行動的淺青色官袍,隻是外罩一件防風的半舊靛藍披風,長發利落地挽起,以一根簡單的烏木簪固定。
碼頭上人聲鼎沸,力夫們赤著古銅色的上身,喊著號子,扛著沉重的麻袋、木箱、成捆的貨物,在狹窄的跳板和濕滑的碼頭石板路上健步如飛。
江燼璃的目光,卻越過這表麵的繁華與喧囂,落在那些停泊在角落、顯得破舊甚至有些傾頹的木船上。
船身布滿修補的痕跡,船工們穿著打滿補丁的短褂,神情麻木地在甲板上修補漁網、刷著桐油。他們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風吹日曬的痕跡和勞作的傷疤。
這些,纔是大胤海疆最底層的支撐者——普通的漁民和船匠。
“大人,這邊請。”一名提前抵達刺桐港打點的工部小吏,恭敬地上前引路。他身後跟著幾名便裝的護衛。
“水密隔艙船藝的傳人,有訊息了嗎?”江燼璃邊走邊問,聲音在海風中顯得有些飄忽。
她此行的核心目的,便是尋找掌握著古老水密隔艙技藝的老船匠。
此技被譽為古代海船的“生命線”,用隔艙板將船艙分隔成多個互不相通的獨立艙區,一旦某處破損進水,可將其封閉,避免整船沉沒。
若能將其精髓融入她構思中的參賽钜作——一艘象征大胤海權與匠魂的“金漆日月寶船”模型,其意義將無比重大。
小吏臉上露出一絲難色:“回大人,打聽不少地方。如今懂得全套正宗水密隔艙營造法的老匠人…恐怕…十不存一了。匠籍製度下,船匠地位低下,勞役繁重,收入微薄,許多技藝…要麼失傳,要麼…”
他壓低聲音,左右看了看,“被一些走投無路的老匠人,偷偷賣給那些出手闊綽的番商…”
江燼璃腳步一頓,心猛地往下一沉。這比預想的還要糟糕!
國之重器,竟因匠籍的桎梏而賤賣異邦!一股混雜著憤怒與悲涼的火焰在她胸中灼燒。
“繼續找!不惜代價!”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去船寮、去漁村、去所有老船匠可能聚集的地方!尤其是…那些被番商船廠雇傭的地方!”
“是,大人!”小吏連忙應下。
江燼璃的目光再次投向港灣深處,那些番商船廠往往占據著最好的位置,船塢規模宏大,隱約可見船塢內正在建造的、體型龐大、結構明顯不同於大胤傳統福船的新型海船。
那些船上,或許就運用著本屬於大胤的、被賤賣出去的水密隔艙技術!這念頭讓她如芒在背。
接下來的幾日,江燼璃幾乎踏遍刺桐港大大小小的船廠、作坊和漁村。所見所聞,讓她心頭愈發沉重。
在官辦的大船廠,匠人們如同工蟻,在監工的皮鞭和嗬斥下麻木地勞作。他們眼神空洞,動作機械,談論的隻是今日能否吃飽,月底能否拿到那點可憐的工錢。
當江燼璃問及水密隔艙的榫卯秘要、隔板與船殼的密封絕技時,得到的往往是茫然搖頭或含糊其辭的敷衍。
匠籍的烙印讓他們謹小慎微,不敢多言,更不敢顯露可能帶來麻煩的“獨門”技藝。
在偏僻的漁村,她找到幾位須發皆白的老船匠。
談起水密隔艙,渾濁的老眼中會閃過一絲昔日的光彩,枯瘦的手指會無意識地在沙地上勾勒出複雜的榫卯結構。但隨即便是長久的沉默和搖頭歎息。
“老了…記不清了…”
“那手藝,費時費力,官家催得緊,誰還講究那個?糊上不漏水就成啦!”
“閨女啊,學那個有啥用?能當飯吃?我兒子…早就不肯學這個了,去番人的糖廠扛包,掙得還多些…”
更讓她心痛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