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春深 第141章正文完:她兩個都要
不緊不慢用濕帕淨手後,蕭琂才沈聲問:“可有將案宗供詞謄抄一份帶過來?”
佟林從袖中取出幾張對折的金粟箋紙,麵無表情雙手奉上,“請殿下過目。”
蕭琂微微頷首,接過箋紙便徑自翻開。
楊滿願也湊上前,將下巴抵在他肩上,與他一起慢慢逐字逐句往下看。
案宗裡的供詞都是他們意料中的事,衛淑妃承認自己曾在宮中違禁調配催情香料。
也承認了當年曾用暖情香博得先帝寵幸,甚至串通薑貴人使用大劑量助興的香料,致使先帝英年駕崩。
錦衣衛詔獄自有一套特殊的審訊流程,且鐵證如山,衛淑妃再不想認也無法了,倒不如早些坦白少受些罪。
靜默片刻,佟林又道:“聖上已下令賜衛淑妃鴆毒,對外隻稱其因急病離世,聖上還吩咐她的屍身不得葬入妃園寢。”
“至於衛氏族人,淑妃本家的兄弟子侄皆貶為庶人,流放千裡,世世代代皆不可入仕途。”
楊滿願輕歎一聲,這些判決與她預料的相差無幾。
為保皇室聲譽,對外曆來都是宣稱先帝因病崩逝的,即便衛淑妃所犯之事是株連九族的死罪,也隻能秘密處死。
況且她終歸是公主生母,算是看在蘇青嵐份兒上給她留些了體麵。
蕭琂忽然伸手,骨節分明的大掌搭在楊滿願手背上,輕輕攥住。
“願願,你受委屈了。”他眸光晦暗難明,又帶著幾分心疼憐惜。
一想到妻子初入宮闈就遭到毒害,他心裡就似被尖刀狠狠剜過,疼得厲害。
從一開始願願就被內定為他的太子妃,若非衛淑妃數次從中作梗,願願又怎會與父皇產生交集?
楊滿願聞言愣了好一會兒。
反應過來他的話外之意後,她眼眶微酸,“沒什麼,都過去了。”
若說完全釋懷自然是假的,當初她最為絕望無助時,甚至想過用自戕來保住家人的性命。
所幸如今罪魁禍首總算得到懲治,她也再不必時刻警惕對方是否在暗處耍陰招。兩日後,天清氣朗,碧空如洗。
時隔近二十年重新恢複親蠶禮,在京六品以上所有命婦夫人皆按品大妝參與。
晨起,楊滿願便在侍女們的伺候下換上皇後規製的明黃色鞠衣,梳妝完畢,再戴上綴滿珠翠寶石的九龍九鳳冠。
可就在她走出東宮正殿,即將登上鳳輦前往先蠶壇時,一道消瘦的身影將她攔了下來。
隨侍在旁的宮人們當即警惕起來,隨時準備護駕。
楊滿願亦是心跳漏半拍。
看清來者後,她急忙俯身行禮,“兒臣參見徐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徐後眉心微蹙,一把將她拉了起來。
“是,謝娘娘。”楊滿願勾唇淺笑,心中卻忍不住腹誹,徐後大抵是來阻攔她的。
畢竟行親蠶禮是國母之職,她歸根到底也隻是東宮太子妃,而徐後卻是先帝元後、太子生母,論身份、資曆都遠比她更合適。
遲疑須臾,楊滿願還是忍不住問:“娘娘勞駕前來東宮,可是有什麼急事?”
徐後神色略顯僵硬,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彆扭勁兒,“本宮聽說,太子妃今日要率領眾命婦致祭先蠶壇。”
果然……楊滿願心底微微一沈,袖中雙手捏緊。
隻聽徐後又道:“你年紀輕,初次主持這等祀典,外頭那些命婦未必服你,若本宮作為陪祀同往,既能給你些指點,也能替你壓壓場。”
話音方落,徐後又故作無所謂地說:“若你不願也無妨,本宮也不是非去不可。”
楊滿願怔住了,“可,娘娘為什麼要幫兒臣?”
“哪有什麼為什麼。”徐後抿了抿唇,“你隻說要不要本宮隨你同往,若不要,本宮就先回仁壽宮了。”
說罷,她作勢就要離開。
楊滿願回神,趕緊拉住她的衣袖,“娘娘請留步!”
她雙頰微微暈紅,“娘娘方纔說的極是,兒臣確實年輕沒經過事,還請娘娘陪兒臣走一趟罷。”
隨即,她便挽著徐後的胳膊一同登上鳳輦,在數百侍從的護送下出宮前往西苑東北隅的先蠶壇,鹵簿儀仗浩浩蕩蕩。
途徑西華門時,楊滿願恍惚了刹那。
去年年初她便是乘著徐家的馬車來到西華門外應選秀女。
彼時她還隻是出身寒門的小官之女,隻能小心翼翼、低眉順眼。
如今她卻是乘著鳳輦享用皇後儀仗從皇宮走出西華門,作為太子妃代行國母職責。
分明才過去一年半,她卻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一行人進入西苑行宮,沿著太液池堤岸繼續往北前行。
楊滿願再度微掀錦簾朝外看,隻見湖麵波光粼粼,岸邊芙蕖開得正盛,碧盤滾珠,亭亭玉立。
坐在她身側的徐後卻忽然開口:“你放心,本宮不是薑太後那惡婦,做不來棒打鴛鴦的事。”
“太子與你感情深厚,本宮也希望你們倆一直都好好的。”她苦笑著道,“之前妙華屢屢犯傻,你們彆放在心上,本宮已訓斥過她了。”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是自己親手掐死了女兒,她也無法自控地把對女兒的愧疚移情到侄女妙華身上。
前些時日她甚至還一時心軟打算幫侄女與太子牽線搭橋。
可如今知曉太子纔是她所生,她反倒親手斷了侄女的念想。
先帝那混賬懦夫已害得他們母子近二十載無法相認,她對太子隻有補償之心,怎可能再做任何讓他不喜的事?
楊滿願微露詫異之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您……”
徐後看向她,長長歎了口氣。
初見這楊氏時,她確實存了些偏見。
當初薑太後大張旗鼓辦選秀,被記名在冊的均是高門貴女,唯獨楊氏出身寒微,卻又生得一副豐姿冶麗的模樣,她實在很難往好處想。
可數次接觸下來,她算是徹底改觀了。
沒等她們繼續往下細聊,鳳輦已停在了先蠶壇的正門外。
在此等候多時的命婦夫人們紛紛行跪拜禮恭迎,可謂畢恭畢敬,循規蹈矩。
如今她們也再不敢小瞧了這位太子妃,畢竟這太子妃如今不僅掌管內廷庶務,還時常在乾清宮整理奏章。
尤其前段時日群臣曾在乾清門外哭諫,那領頭的鄭禦史不過與太子妃辯駁了幾句,轉頭就查出他的族弟參與甘肅冒賑案。
鄭氏全族被抄,斬的斬,流放的流放,甚至都沒留到秋後判決,直接押送到菜市口就行刑了。
她們甚至不敢細想聖上與太子妃之間是否曖昧不清,總之這位太子妃她們是惹不起了。
可出乎她們意料的是,車簾掀開後踩著鎏金杌子下來的,竟是個身穿寶藍色素紋襖裙的中年婦人。
底下眾人皆是一愣。
有些年長的宗室命婦認出來這是先皇的莊賢皇後徐氏,不由在心底犯嘀咕。
說好的太子妃行親蠶禮呢?怎麼是徐皇後來了?莫非是太子妃犯了什麼事被攔下了……
然而下一瞬,車簾再度掀開,身穿明黃色鞠衣的年輕太子妃由數名宮人的攙扶著從鳳輦下來,裝束雍容華貴。
眾人回神,急忙齊聲道:“參見太子妃殿下,恭請太子妃率領我等觀桑治繭,垂範天下。”
楊滿願穩住心神,笑道:“嗯,都起身罷。”
“仁壽宮徐娘娘今日也同來觀禮,大家不必拘謹,按定好的流程走即可。”
此言一出,連那些原先沒認出徐後的命婦夫人們都驚詫不已。
世人皆知仁壽宮徐娘娘便是先帝的元後徐氏,可這徐娘娘多年來都深居簡出,連年節大宴都不曾出席過。
太子妃竟也能請得動這位主兒?所以,連魏國公府徐家也開始站隊太子妃了?
眾人也越發低眉順眼起起來。
又是一番見禮,楊滿願便領著眾人進入先蠶神殿內,祭拜先蠶神西陵氏,也就是發明養蠶抽絲、製作衣裳的女聖嫘祖。
隨後一行人又移步至神殿北麵的采桑台,親自摘桑喂蠶,再逐一體驗繅絲、染絲、織布等紡織工序。
待所有禮節結束,已是日暮西沈。
親自將徐後送回仁壽宮,楊滿願才下令鳳輦折返東宮。
立在她身側的杏雲遲疑著道:“主子,常總管方纔派人來說了,您才剛主持完親蠶禮,今夜得歇在坤寧宮才行……”
楊滿願沈吟片刻,“那你派人回東宮同太子殿下說一聲。”
杏雲欲言又止,極小聲說:“現下聖上與太子殿下都在坤寧宮。”
楊滿願眼皮子跳了下,“行吧,那就移駕坤寧宮。”
“是。”杏雲趕緊吩咐擡轎的內侍們。
夜幕低垂,月明星稀,一行人提著琉璃宮燈從禦花園借道,隻需繞過欽安殿,便是坤寧門。
夏初禦花園的花樹蓊鬱葳蕤,馥鬱花香在暗夜裡越發香甜,楊滿願靜靜地朝外看,思緒越飄越遠。
就在這時,車簾從外頭被掀開,挺拔高大的男人伸臂將她從鳳輦抱了下來,濃稠夜色下氣勢更顯凜厲威嚴。
“……父皇!”楊滿願含羞嗔怪他。
皇帝低眸看向兒媳,喉結微動,“願兒乖,想個法子把子安弄走,他身為太子歇在中宮成何體統?”
楊滿願眨了眨眼,故意反問:“那兒臣是太子妃,歇在中宮也不妥吧?”
皇帝一時語塞,蹙眉道:“你自然是不同的。”
蕭琂也走上前來,目光恰好與楊滿願在半空對上。
將妻子仔細端詳一番後,他溫聲關切道:“今日親蠶禮的流程繁瑣,願願定是受累了罷?”
他又轉眸看向父親,“冠服沈重,還請父皇先讓願願入內洗漱更衣罷。”
皇帝氣笑了,當即將兒媳攔腰抱起,徑直闊步走入坤寧宮正殿。
蕭琂薄唇抿緊,但也緊隨其後。
在這對天家父子的服侍下,楊滿願渾身上下都細細清洗了個遍,連腳趾縫兒都沒放過。
洗淨後她仍泡著浴池裡,優哉遊哉地欣賞眼前這兩具強勁赤精的男性健軀。
一個長相硬朗成熟,身形健碩魁梧,寬肩窄腰,周身都是大塊結實賁張的肌肉,宛如銅牆鐵壁。
一個長相俊美無儔,溫潤如玉,身形清瘦高挑,但衣衫下同樣有塊壘分明的肌肉線條,猶如勁鬆修竹。
直到如今,楊滿願還是無法在兩人當中做出抉擇,無論是誰她都不忍舍棄。
既如此,那她就貪心一點,兩個都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