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春深 第41章是跟太子還是跟朕?
太和殿中央金柱間的高台之上,皇帝身著冕服,大馬金刀坐在髹金漆雲龍紋寶座正中。
他如往常般居高臨下俯視滿朝文武百官,遊刃有餘,不怒自威。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帝王深沈有力的聲音穿透磅礴的大殿,餘音繞梁。
他也不問本該在文華殿早課的太子蕭琂為何在此,隻視若無睹。
底下群臣皆噤若寒蟬,大殿內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太子朝前挪了幾步,“啟稟聖上,臣有事啟奏。”
他的聲音清沈好聽,朗如珠玉擲地,語氣平緩溫和。
朝堂之上隻有君臣,沒有父子,他的稱呼也不算出錯,可有心人卻已聽出了其中的微妙之處。
皇帝淡淡掀眸看他,麵上冷若冰霜。
蕭琂字正腔圓、抑揚頓挫道:“臣昨夜忽夢皇考,既寤知是夢,悲慟不能寐,懇求聖上準臣擇吉日前往奉先殿、太廟躬詣行禮,以慰皇考在天之靈。”
常言道,如喪考妣,考便是逝去的父親,妣則是逝去的母親。
太子當著滿朝文武麵前稱他的生父先皇永順帝托夢,要求前往奉先殿、太廟祭祀,儼然是在朝龍椅之上的皇帝扇了一記狠狠的耳光。
太祖開朝之初便主持編撰《祖訓錄》,明確規定皇位及宗藩傳承優先“父死子繼”,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若無子才輪到“兄終弟及”。
先皇永順帝並非無子,還有兩個,庶長子蕭琂便是最正統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不論當年內憂外患的情況何等窘迫,皇帝的繼位始終不合法理,如今太子長成,早該退位歸政。
而古往今來,能親自前往奉先殿、太廟祭祀的隻有當朝天子。
偶有特殊情況才會遣官恭代,但這些官員們祭祀時也隻是代替天子致祭,並非以本人的名義。
太子稱要前往奉先殿、太廟親祭,那他是以什麼名義前往?
替天子恭代的官員?
還是天子本尊?
皇太子可是比當朝皇帝更正統的存在。
漸漸的,大殿內開始有大臣跪地附和,聲音越來越響亮,如排山倒海。
“臣等請聖上準奏。”
“臣等請聖上準奏。”
……
皇帝緘默良久,忽然扶額沈笑幾聲。
哈,用一個胡謅的夢三兩撥千斤來要挾他,不愧是他親自調教出來的儲君。
知曉他最大的軟肋就是得位不正,兒子竟不惜以此來威脅他放人。
看來他真是低估了楊氏對太子的影響。
也是,他自己尚且情難自禁,何況更稚嫩年輕的兒子呢?
他昨日說的真沒錯,楊氏就是個禍水,當初目睹太子放下身段伏在她腿間舔吃時,他就該把她殺了。
皇帝幽深的眸底劃過一絲陰鷙,若當時殺了她,他們父子倆也不會越陷越深,乃至反目成仇。
今日太子是要求親祭奉先殿、太廟,明日是不是要帶領群臣來奪他的皇位了?
他手握兵權對此絲毫不畏懼,太子身後不過一群迂腐文臣,毫無勝算。
可一旦真鬨起來,他們父子之間的齟齬就將流傳千古,他得位不正的事更是會被史官大書特書。
且他並無親生後嗣,來日太子繼位,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要追廢他的帝位,否認他的一切。
皇帝放在膝上的雙拳緊握,一股刻在血脈裡的陰戾如同海嘯般叫囂著席捲而上。
半晌,他鐵青著臉,沈聲喝道:“此事容後再議,朕與太子私下相商,退朝。”
臨行前,皇帝殺意凜凜道:“退朝後逗留在大殿者,拉出去庭杖一百。”
庭杖一百,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原本烏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們紛紛站起身來,滿是歉意地看向太子,爾後迅速退出太和殿。
蕭琂的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在意這些人是否真心忠誠於他。
他想起膽小嬌怯的妻子,也不知她被囚禁在西苑瀛台的一個月裡該有多絕望。
思及此,蕭琂心頭有似細針紮過般的疼痛。
他差點連自己的妻子都沒護住,簡直枉為人夫!
待群臣散儘,他陰沈著臉闊步走出太和殿,迎麵便遇上了乾清宮總管太監常英。
此刻黑鴉鴉的雲層在皇宮上空低垂著,似陰霾壓在頭頂上,悶得人透不過氣。
“太子殿下,聖上邀您同往西苑圍獵。”常英朝他訕訕一笑。
然而,向來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皇太子卻甩了一個冷臉給他,隻命身邊的舒慶備馬前往西苑。
常英眼觀鼻鼻觀心,忍不住感慨,怎麼偏偏聖上就是認準了太子妃呢!
這一個月裡他是親眼目睹了太子妃是何等受寵。
他可是在聖上身邊侍奉了二十多年的人啊,他真是第一次見到聖上寵幸女人。
還上了癮似的沒完沒了地寵幸,動靜大得如同天搖地動。
常英進宮前也是娶過妻的,他都從來不知男女之事竟會如此激烈,果然真龍天子與他們這等凡人就是不一樣……
而他愣神的片刻裡,太子已騎著駿馬抵達了皇宮西側的禦苑。
他踏著石橋登上瀛台,一路暢通無阻進入涵元殿內,終於見到了思念已久的妻子滿願。
可引入眼簾的畫麵,卻讓蕭琂的心臟彷彿被人攥了一下。
少女隻著一襲雪青色寢衣,青絲披散,小臉蒼白,神色懨懨地窩在他的父親懷中。
皇帝手中還端著個甜白釉瓷碗,盛著一碗苦澀濃稠的湯藥,欲要親自喂懷中少女喝下。
昨日他們二人在湖畔的涼亭內放縱了一番,回來後楊滿願便著了涼,雖未起熱,可頭腦總昏昏沈沈的。
沈吟須臾,蕭琂又往裡走了些,聲音微啞:“願願,孤來接你回東宮。”
聞言,楊滿願不禁杏眸圓瞪,發脹的??頭??腦倏地清醒過來。
正當她麵露不可置信時,另一道低沈冷厲暗含威脅的男聲又在她頭頂響起——
“願兒,你是跟太子還是跟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