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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水微瀾 偏是斜陽遲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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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夏侯湛本以為父親母親此番前來許昌,他正好可以對父母言明,他打算與墨菡成親之事。

冇想到天不遂人願,半路途中,偏偏殺出了個琅琊王司馬倫和一個什麼司馬文萱,來破壞他的好事。

但他心中早已暗下誓願,此生,無論是什麼樣的艱難險阻,皇權威勢也好,父母之命也罷,都不可能把他和他心愛的墨菡給拆散。

逼急了,他大不了帶著墨菡遠走高飛,避開喧囂的塵世,與墨菡一起徜徉於山水之間,更落得個逍遙自在。

“寒兒,……”夏侯湛連哄帶勸地、終於把自己的母親送回房間後,馬不停蹄、急急忙忙地便來到了後院墨菡的房中。

“寒兒,你可知道,我的父親母親已然到了府上?”夏侯湛進屋後,不等金若招待他,急切切邁步、就跪坐到了正在窗下幾案旁讀書的、墨菡的近前,攥緊了墨菡的雙手貼近自己的胸前,目光中充滿了不確定和擔心,“寒兒,我來此是想告訴你,讓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我此生絕對不能冇有你,你也絕對不能離開我,無論以後我的母親來找你時說些什麼,你都不要聽,也不要信,你隻要知道,這輩子,除了你,我是不會娶彆人的,誰都不可能改變我!誰都不可能把我們拆散!”“孝若,你是怎麼了?我已懂你的心,絕不會輕易離開你的,……”墨菡感覺自己的雙手被夏侯湛抓得那樣的緊,緊得讓她都有些感到疼了。

“寒兒,這樣就好,你能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但不是‘輕易’,是‘永遠’,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否則的話,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在這個世上活下去了!”夏侯湛情急至此,俊眉緊鎖,星眸淌霧,英雄虎目之中頃刻之間就溢滿了不爭氣的淚花。

“好的,孝若,我不會惹你傷心的!”夏侯湛今日如此慌亂、盲動的表現,令聰明的墨菡早就猜想到了,也預料到了,已發生了什麼、會發生什麼。

她隻願自己能有毅力扛過去,為了對她如此這般癡情的夏侯湛,為了對她這般好的夏侯湛。

“寒兒,你說過了,你不會讓我傷心的,你一定不能食言,若是你哪日離開了我,我會活不下去的!這幾日裡,你就先不要到前院去,我的母親和妹妹若是來後院找你,不管她們對你怎樣冷淡,你都不要理會,你隻要知道,我是愛你的,而且永遠都隻愛你一個就夠了!”夏侯湛說完,麵容激動、情難自禁地、又一把摟住了墨菡的香肩,親昵地親了墨菡的額頭幾下,而後才慢慢地站起身來,看著墨菡又衝他微微淺笑著點了點頭,他才肯戀戀不捨地離開了墨菡的房間。

“小姐,莫非夏侯公子的父母已經知道了此事?”夏侯湛走後,金若來到了墨菡的切近,滿心無緒,滿麵疑猜。

“這是早晚的事。

金若,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從我的父親蒙冤罹難之後,所謂的幸福,也就隨之離我而去了,我也就再冇有什麼幸福可言了,隻是情之所迫,自己還再抱著幻想而已!”墨菡語音之中所滲透出來的淡淡的悲,深深的怨,令金若聞來心碎如絞,“小姐,金若看得出,夏侯公子對小姐可是一萬個真心哪,隻要小姐肯堅持,便冇有什麼過不去的難關!”“但願吧,為了他對我的這份情,我也隻能硬著頭皮去麵對了……”墨菡合上了書本,一個人默默地走進了裡間屋,跪坐在了床頭的梳妝檯邊,對著那麵模糊不清的銅鏡,暗自垂淚。

碧天如洗夜朦朧,萬縷相思入夢中。

咫尺天涯風雨雪,忍將憔悴對嚴冬。

夏侯湛一家人本來都是為著團圓和歡樂而聚在一處迎接新年的,冇想到卻因了夏侯湛的親事問題,而鬨得愁雲滿天、不歡而散。

晚飯後,夏侯湛在父母的房中又足足受教了有兩個時辰之久,直到人定十分,更殘、風冷、萬物沉寂之時,他才一個人悻悻地返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父親母親所謂的金玉良言、苦口婆心,聽得他心煩意亂,聽得他火氣沖天。

他不明白更不甘心,為什麼自己的人生要由彆人來左右,為什麼自己不能和一生最愛的人雙宿雙飛,反要娶一個素昧平生、彆人替自己定奪好的人為妻。

好在性情急躁而又潑辣的母親,給足了他麵子,並冇有即刻就去找墨菡的麻煩,這還是令夏侯湛,令被愁悶和不安充斥著頭腦的他,能夠稍稍地聊以慰藉、稍稍地放鬆一下心懷的。

翌日卯時,夏侯湛並冇有如約再帶著墨菡去習武、練功,因為他早已告知墨菡,說是等到過了年,他的父母離開許昌回淮南後,他們二人再繼續恢複到從前的那般生活。

人生所貴在知己。

令夏侯湛意想不到的是,今日喜鵲登枝,稀客臨門。

就在那日影高懸、西風陣陣、隅中將儘之際,就在夏侯湛正自獨身一人,在衙門裡伏案而坐、愁眉難展、黯然神傷之時,他卻聽到了隨身衙役富安一聲興奮地稟報,言說是他的義弟潘嶽從洛陽返鄉省親,途經許昌,特地來府上看望於他。

“賢弟,好久未見,真是想煞愚兄了!”夏侯湛快步流星,眉飛眼笑地,親自迎潘嶽到了府門以外。

“兄長一向可好,小弟這廂有禮了!”潘嶽依舊是身著著他那件竹葉滾邊的素白袍,越發得雅人深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賢弟不必多禮,你我弟兄自太學分彆到如今,已整整過了一個冬季了,未知賢弟學業如何,在學院的生活一切可還習慣?”夏侯湛緊拉著潘嶽的手,喜悅滿懷。

兄弟二人邊走邊談、邊說邊笑,親熱萬分、莫逆萬分。

就連因了主人之交,而有了仆人之交的富安和長興兩人,見著麵兒之後,也是高興得你推我一把,我拍你一下的,熱絡的很。

“小弟早已習慣了學院的生活,讀書明理,更長了許多見識,兄長如此年少就擔任了一縣之縣守,並且治理有方,真是令弟佩服之至!”潘嶽的眼光裡,充滿了對自己結義兄長夏侯湛的敬佩之意。

“賢弟過獎了,日後賢弟為官,定會勝過愚兄百倍!”二人說話間,不覺已沿著迴廊走到了正廳的門外,“忘了告知賢弟,愚兄的父親母親,昨日也剛剛到了許昌,……”“那弟正好該去拜見一下義父義母兩位老人家!”潘嶽說完,便隨著夏侯湛一起,邁步走進了敞亮的廳堂。

廳堂之內,夏侯莊夫婦及女兒夏侯光姬剛好都在,夏侯湛便把潘嶽引薦給了自己的父母,並告訴他們說,自己已然和潘嶽八拜結交為生死弟兄。

“義父、義母在上,兒潘嶽給二老行禮了!”潘嶽說完,俯身在地,恭恭敬敬地給夏侯湛的父親母親深深地叩頭施禮。

“兒啊,快快請起!”夏侯莊夫婦趕忙欠身離座,雙雙扶起潘嶽。

麵若中秋月、姿如玉樹臨、溫雅脫俗的潘嶽,令他夫婦二人頓覺滿堂生輝,看呆了雙目。

羊氏夫人連聲稱讚說,潘嶽把自己的兒子夏侯湛給比下去了。

一旁的夏侯光姬,一直都認為自己的哥哥生的,絕對是世間寥若晨星、獨一無二的美男,可今日見著麵前的潘嶽,她才知還有超然於世外的更美之人,那便是潘嶽這般的仙姿玉貌了。

“小妹夏侯光姬拜見義兄!”夏侯光姬桃腮帶笑、美目流盼,來至在潘嶽的近前,飄然一禮,回身舉步之際,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

“愚兄還禮!”潘嶽低頭隻輕微地看了一眼嬌媚萬分的夏侯光姬後,便玉麵緋紅,把頭轉向了夏侯湛。

“兄長,恕小弟匆忙而來又要匆忙而去,我想就此拜彆義父、義母及兄長,即刻就動身啟程了。

”夏侯莊已從兒子夏侯湛的口中得知,潘嶽乃是琅琊太守潘芘之子,那潘芘和自己多年同朝為官,彼此也一直都很友善。

潘嶽本是自己同僚之子,又與自己的兒子這般投緣,結義為兄弟,再加上潘嶽生得本就人見人愛,故而,夏侯莊常日裡那張經常整肅著的麵上,今日卻是極為難得地,一直都是帶著朗朗的笑意。

尤其是,當夏侯莊聽聞到兒子告知於他,言說潘嶽便是那捨死忘生、義救嵇康全家出獄的英勇少年之時,他的內心裡,更是對潘嶽平添了幾分喜愛和看重之情。

聞聽到潘嶽這般急切地就要動身、起程離開,夏侯莊夫婦趕忙從幾案後麵站起身來,走至到潘嶽的跟前,熱情地挽留道,“孩子,你們兄弟二人難得一聚,怎可連口茶都不飲就走呢,這眼看著就要晌午了,我吩咐廚下多備些酒菜,我們大家一起暢敘暢敘,豈不是好?”“是啊,孩子,就在家中用罷飯,等過了晌午再走吧!”“多謝義父義母!隻是我還要急著趕去譙國一趟,纔回家鄉,路途遙遠,恕兒不能多陪二老,以後有了機會,我定會再來給義父義母請安、問候!”“賢弟,莫非你是要去到沛王府?……”夏侯湛看著潘嶽,話語間彼此心照不宣。

“對,兄長,我想親自去麵見沛王,打探一下她的下落!”潘嶽的表情,驀然間就變得異常得深沉、凝重。

“那麼好吧,愚兄就不多多挽留你了,祝願你早日尋到你的心上人!”“兄長,義父義母,賢妹,我這就告辭了,……”潘嶽說完,衝著夏侯莊夫婦再施一禮,而後便帶著長興,上馬啟程。

夏侯湛親自送他至許昌城外有二十裡路之遙,兄弟二人才依依灑淚分彆。

潘嶽打馬奔了鄢陵方向,夏侯湛勒住韁繩,舉目遠望,直到看著潘嶽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了茫茫的雲山之間,他才若有所失、神情悵惘地、帶著富安返回了城裡。

夏侯湛回到縣府的家中時,時辰早已過了日中時分,他走進正廳,看到一桌子的飯菜,還都依然絲毫未動地擺放在幾張桌案之上,桌案旁側,隻端然跪坐著他自己的母親還有妹妹,卻不曾見到其父親夏侯莊的身影。

“母親,兒我回來了,父親呢,他老人家可曾用過飯了?”夏侯湛注意到母親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氣惱又像是無奈。

妹妹夏侯光姬那張非常愛笑的臉上,此時居然也板得嚴肅得很,不知是因了何等緣故。

“兒啊,你先用飯吧,過會子,來父母房中一趟,母親有話要對你言說。

”羊氏夫人說完,起身離桌,黯然著麵容,抑製著情緒,出了廳堂,回房去了。

夏侯光姬陪著自己的哥哥,草草地吃了幾口,看那表情,總像是有話想要對夏侯湛說,可終於還是冇有說出口,便也默默地起身,去了父母的房間。

夏侯湛覺著好生納悶,自己出去送義弟潘嶽,總共離開纔不到一個時辰的光景,家裡人突然間這都是怎麼了?原來,自夏侯湛送潘嶽走後,羊氏夫人最終還是冇有按捺得住,趁著兒子離府之際,悄悄地跑至到了墨菡所居住的、最北麵的那間院子,找到了也看到了,她自己的兒子口口聲聲愛得死去活來的墨菡。

夏侯光姬出於好奇,一心也想看看,自己這般優秀的哥哥傾心戀上的女子,到底會是個怎樣仙姿佚貌的美人兒,於是,她便也跟隨著自己的母親,去至到了墨菡的房中。

夏侯光姬從小就是在一片誇讚聲中長大的,一向都很自命清高,每日對鏡梳妝,總感覺自己嬌麗的姿貌無人可及,可是今日見到了墨菡,她才知道,這世間如她一般美貌的女子也許不少,可是似墨菡這般絕色傾國、傾天下的,卻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站在墨菡麵前的她,就有如孔雀見了鳳凰一般,隻覺“珠玉在側,我形穢矣!”由此,她也徹徹底底地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哥哥夏侯湛,為何此番一旦愛上,便會愛得這般濃烈,這般執著。

羊氏夫人見到眼前的墨菡也是驚訝萬分,平日裡隻驕傲於自己的一雙兒女如花般美豔,不曾想,今日剛剛見到了一個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的潘嶽,轉而又看到了一個“皎如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鴻波”的墨菡……更讓她吃驚得非同小可的是,當她尋問起墨菡的出身和姓名,墨菡並冇有隱瞞於她,而是一五一十、毫無避諱地,都對她一一講明。

“你竟然是嵇康的女兒!”羊氏夫人當時,隻覺眼前一片昏沉,而後便再無片語問出,急轉身,帶著自己的女兒夏侯光姬一起,便匆忙返回了前廳,把一切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知給了她自己的丈夫夏侯莊知曉。

嵇□□前和夏侯莊曾是多年至交好友,嵇康蒙難之時,夏侯莊也曾多方奔走營救,怎奈都是於事無補。

今日,當夏侯莊聽聞嵇康的女兒落難至自己兒子的縣衙,並與自己的兒子暗生情愫,幸耶、災耶?他的內心百感交集、五味橫雜,思慮再三,終還是不知,他自己到底該如何麵對、如何解決這件事情纔好,故而才躲開了兒子夏侯湛,不想直麵這個、讓他左右為難的場麵。

夏侯湛飯後便按照母親吩咐的,來到了父母的房中,他看得出父親母親絕對是心中有事要對他言講,他也想到了會不會是關於墨菡的,因而進屋後,並不多言,隻是靜靜地垂手立在一邊,等待著父母發問,隻於心中打好主意,無論自己的父親母親講出什麼樣的緣由和道理,他都不會放棄對墨菡的愛。

“孝若,……”屋裡的空氣緊張沉悶的讓人透不過氣來,頓了好半天,還是夏侯湛的母親羊氏夫人首先開了口,“不是母親多事,方纔你去送彆潘公子之際,母親去見了你說的那個‘冷寒’小姐,母親果真冇有猜錯,那根本就不是她的真實姓名。

孝若,你可知,你念茲在茲的這位冷寒小姐她,她本是你父親的好友,已逝的嵇康的女兒!”“不,不不不,這怎麼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母親的一番話語,清晰入耳,語音深緩並不強烈,但卻字字句句皆如疾風驟雨般,令夏侯湛無處閃躲、無法迴避,他感覺他自己的思維,好像驟然間就停止住了,大腦忽忽悠悠瞿然一片空白。

待等到徹徹底底地回過神兒來之後,夏侯湛二話冇說,癡癡愣愣地轉回身去,就迷迷濛濛地跑向了後院墨菡的房中。

墨菡此時正在窗下一個人靜靜地跪坐著,什麼都冇有做,因為什麼也都做不下去,就隻是那樣長時間、目不轉睛地、呆呆地望著窗外,而窗外也還如往常一樣,風冷雲瑟,花枝衰敗,隻有院牆外一棵經年的老槐樹,光禿禿的枝乾高舉過屋頂,孤孤單單地矗立在稀疏的屋宇間,渲染著歲月的孤獨。

恰如窗內的她,千般柔情萬般愁,總是四下流離,無木可棲。

觸景生情,怎不令她一陣陣倍感寒涼,涼透骨髓!自從夏侯湛的母親和妹妹來過之後,金若眼前的小姐墨菡,就一直是這樣,表情麻木,愣愣地直著雙眼,連一句話都不和她說。

惺惺惜惺惺,金若的心內,又止不住暗自替小姐墨菡傷心難過起來。

時光就是這樣焦灼地在屋內徒然地流淌著,無聲無息。

金若想著還是要去勸勸自己的小姐,不能讓小姐墨菡總是這樣一個人,獨自默然地悶著,怕會悶出病來的。

順便,她也想去給墨菡倒杯熱茶來,潤潤枯燥的心情,冇曾想,舉步抬頭之際,卻剛好看見夏侯湛急急忙忙、風風火火地跑進了屋裡,金若見狀,趕忙下意識地站住了身子,輕施一禮,朝著夏侯湛打了聲招呼,“公子,你來了……”夏侯湛朝著金若“嗯”了一聲後,便把目光直直地轉向了墨菡。

墨菡冇有起身,也冇有看他,依舊還是那樣安靜地跪坐在那裡,安靜地望著窗外。

“寒兒,……”夏侯湛實在有些憋悶不住了,他快步走到墨菡的近前,又輕輕地叫了一聲“寒兒,……”墨菡轉過頭來,慢慢地站起身,倏忽間,淚水就溢滿了眼眶,“孝若,你還來找我做什麼?我已經把一切都對你的母親講過了,也許,我早就該離開了!”“寒兒,我來……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我原也想過,你的出身一定不普通,你的父母,也一定不是毫無品味的平常之人,隻是冇有想到,你竟會是嵇中散的女兒!”夏侯湛動情地看著墨菡,見墨菡滿麵是淚,紅唇緊咬,憐惜得他心癡口癡,癡癡呆呆,怔愣在那裡好半天,卻隻能眼睜睜地束手於當下……“我當然是父親的女兒,我的父親……就是人人景仰的,當世最有才華,死得也最冤枉的,中散大夫嵇康!我的母親,就是無辜枉死於獄中的……沛王府的公主!”墨菡聲淚俱下,言辭灼灼,因為情緒的過分激動,身體禁不住莫名地有些抖動,腿下一酸,便又癱坐在了幾案旁邊,雙手掩麵,悲泣不止。

夏侯湛的俊目星眸之中,也即刻就噙滿了淚水,見自己念念心愛的墨菡,傷懷、悲痛到如此地步,他感覺到他的一顆烈烈男兒心,彷彿驟然間就被什麼東西給狠命地抓碎了、揉爛了,隻覺如割如攪,痛斷肝腸,“寒兒,寒兒,你不要哭了,這世上,你還有我!”一旁的金若也早已淚濕衣衫,一個人默然無語地走了出去。

墨菡積鬱了許久許久的痛苦和怨憤,終於在此時,在對自己萬般寵愛、情有獨鐘的男人麵前,發泄了出來。

她肆意地哭泣著、宣泄著,一直到她覺得,再也冇有力氣落淚之時,她才漸漸地止住了悲聲,緘口傾聽著夏侯湛的訴說。

“寒兒,我冇有怪你什麼,一切都是我的錯,其實,當我聽到母親告知我,言說你是嵇中散的女兒時,你都不知道我的心裡,是何等的高興,因為嵇中散,是我從很小時候就非常敬重的一位前輩!”夏侯湛默默地俯身,默默地跪坐在了墨菡的近前,緊緊地握著墨菡的雙手,輕聲漫語地哄勸著墨菡,“寒兒,你就放心吧,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再受一點點的苦,一點點的委屈,我會陪你一輩子,保護你一輩子的!”“孝若,太難了,你還是讓我走吧,我感覺,你的母親她,她並不喜歡我!”“菡兒,我的好墨菡,好菡兒,你若是心裡有我,就不要再提離開的話,你的父親生前和我的父親,曾是非常要好的友人,我的母親她也很喜歡你,你是這般地招人憐愛,她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呢?是你多想了,……”夏侯湛衝著墨菡傻傻地笑了一下,想要逗著墨菡開心起來。

“孝若,我覺得自己好無助、好難,……”墨菡不僅溫文爾雅,而且還可以看到孝悌的本性。

後來潘嶽還因受了他《周詩》的啟發,作了一篇《家風詩》,以求同賀。

他想起他兄弟二人在夕陽下無限唯美的荷塘邊,醞情懷於筆端,一人潑墨,一人揮毫,珠聯璧合地共同完成一幅,有詩墜於畫、有情溶於景的“蓮荷夕照圖”……而今日潘嶽從太學歸家,如此行色匆匆,卻還又特意轉道許昌,來看望他這個初涉仕途,許久不得相見的義兄……可是他這個作義兄的府上,卻居然在藏匿著,潘嶽朝朝暮暮於心間、念念難忘、苦苦找尋的心上人……潘嶽對墨菡愛比山高、情比海深,二人過往的一切,潘嶽都曾毫無隱晦地對夏侯湛言講過,夏侯湛也深深地知道,深深地懂得,潘嶽曾經為墨菡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難過了多少。

可是,他對墨菡的愛,對墨菡的情,難道比潘嶽少嗎?兄弟之間也許什麼都可以讓,但所愛之人,卻必須是排除在外的。

常言說,“不知者不怪”。

可如今,他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墨菡的身世,他肯為了與潘嶽的友誼,而捨棄墨菡嗎?兄奪弟妻,也許他早已當不得一個“義”字,然而,不管怎樣,此生,他都不可能捨下,他愛得這般刻骨銘心的墨菡。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無論怎樣想,他都不捨得、也不可能捨得忍痛割愛,把墨菡讓給彆人,他堅定,此生,墨菡是屬於他的。

轉而,他又想到了那多此一舉、無事生非的琅琊王司馬倫和他的妹妹司馬文萱,那司馬文萱既然出身皇族、眼高於頂,為何不嫁個王侯之家的子弟,卻偏偏看上了他這小小的太守府的公子。

天下的好男兒應該不止他夏侯湛一人,卻為何獨獨對他青睞有加,彆樣看重,真是煩人已極!再過兩天就是新年元日了,許昌城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洋溢著一片熱鬨、喜慶、吉祥安樂的氣氛,家家戶戶都在忙忙碌碌地買東到西、除舊佈新,暢想著來年的好光景。

可是縣衙的後園,縣守大人夏侯湛的府上,這幾日以來,卻一直都是暮氣沉沉,景況委頓,全家人個個心事重重、愁眉緊鎖。

夏侯莊儘管還未曾見著墨菡的麵,但是卻早已從自己夫人羊氏的口中得知了,墨菡有多麼多麼的貌美,又是如何如何的聰慧。

墨菡能夠如此,夏侯莊其實一點兒都不會感到驚異,因為墨菡的父親嵇康,本就是世間罕有的美男,更是這天下罕見的奇才。

而她的母親不但出身於曹氏皇族,並且生的也是玉貌花容、風姿秀麗。

雖然如今是司馬炎做了皇帝,得了天下,可是大魏國曹氏的威嚴,幾十年來早已深入人心,聲威猶在。

更何況,嵇□□前和自己本是多年至交,人到難處拉一把,也是良善之人的本分,倘或冇有司馬倫來為自己的兒子提親,不管是出於哪個方麵的緣由,他都不應該也不會反對,兒子夏侯湛迎娶嵇康的女兒為妻。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事已至此,他又該如何定奪纔好呢?據說那司馬倫的妹妹到年就滿十九歲了,之所以至今未嫁,就是因為隻傾心於他的兒子夏侯湛,等來等去等到了這麼大。

若是自己家婉言拒絕,那麼他夏侯莊豈不是無緣無故的就開罪了一門皇親國戚,況且他又早就聽聞,早就知曉,那司馬倫本是個睚眥必報、昏聵殘暴的小人,倘或他夏侯莊因為兒女親事之由,獲咎於那權勢顯赫的琅琊王,那麼從今往後,他自己一家人的前途命運可就不好說了……“孝若,你到底是怎樣打算的呀?”元日前一天的晚飯後,夏侯湛又被自己的父親母親喚到了房中,羊氏夫人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總想徹底清楚地知道一下,她自己的兒子夏侯湛到底是如何思量、如何考慮的。

“母親,我冇有什麼好打算的,我早就對您說過了,這一生,我非墨菡不娶!”夏侯湛的聲音和目光一樣堅定。

“孝若,可是如此一來,我們家可就平白無故地得罪了琅琊王府,我們可得罪不起呀!”羊氏夫人滿麵都是一籌莫展的無奈。

“那您儘可以告知於他,就說我早已在許昌成家了。

”“兒啊,你明明還冇有娶妻,況且,哪有自己兒子成親,做父母的反不知道的道理?我和你父親已經答應下來了,說等到年後,春末夏初之時,就為你和那司馬文萱操辦婚事。

”“那您和父親就隻有怎樣答應的,再怎樣回絕,我就是死,都不可能去參加這個荒唐的婚禮!”夏侯湛滿心滿懷充斥的,都是無邊的氣惱和厭惡,說完這一句後,轉身就要拂袖而去。

“給我站住!”夏侯莊聽聞到這裡,對自己兒子滿不在乎、又不通情理的態度,實在有些忍無可忍了。

父親一聲怒吼,夏侯湛隻得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你這是什麼混賬話!已經答應的事,豈有再更改的道理。

”夏侯莊雙目噴火,直麵怒視著自己的兒子。

“父親,那麼依您說,該怎樣辦?”夏侯湛態度依然強硬。

“唉,……我與你母親就是因為不知該如何是好,纔在這裡同你商量,如果我硬是逼著你同意司馬家的親事,唉,我難對死去的嵇康,……”夏侯莊一臉無能為力、左右為難的神情,隻剩下徒然無奈地歎氣聲聲。

“父親,您能這樣說,兒我真的很感動,難道他司馬家說什麼就要是什麼嗎?為什麼我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妹妹銅環(夏侯光姬的小字),已經早早的便和那撫軍將軍司馬伷(宣帝司馬懿第五子,景帝司馬師、文帝司馬昭的異母弟,皇帝司馬炎的叔父。

)的長子司馬覲訂了親,難不成我們兄妹二人,都隻有和他司馬氏聯姻才肯罷休?”夏侯湛理直氣壯的振振有詞。

“是啊,父親,哥哥說的冇錯,那司馬覲比女兒我還小了兩歲呢,而且聽人言講,他從小就是個愛得病的藥罐子,又才智平庸無奇,女兒我不喜歡,也不想嫁給那樣的人……”夏侯光姬因為擔心脾氣倔的哥哥和父親母親吵鬨起來,不知何時,也悄悄地來到了父母的房內。

聽聞哥哥提到自己的親事,便也壯著膽子,開始大肆抱怨起她內心的不滿和不甘來。

“銅環,你哥哥一人已經夠娘和你爹愁的了,你就不要再跟著添亂了。

”羊氏夫人轉頭,低聲埋怨著自己的女兒。

“娘,以前我還不覺得,可如今哥哥的事情擺到眼前,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也不過就是個提線木偶,任人擺佈,女兒我連那司馬覲長得什麼樣子都不曾知曉,過些年卻要嫁他為妻,豈不冤枉?那日見到哥哥的義弟,我才知道何謂一見傾心。

身為女兒家,卻不能選擇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此生又有何幸福可言?”夏侯光姬性情率真,在父母和哥哥的麵前,竟然毫無顧忌地直言道出了,她自己對於潘嶽的好感。

“銅環,那潘公子是好,可你是已然訂了親的人,就不要再動什麼心思了。

”夏侯莊被自己這一雙叛逆的兒女氣得麵色鐵青,啞口無言。

隻剩下他的妻子羊氏夫人,還在不遺餘力地循循教導、娓娓善誘。

“母親,可是女兒我也不甘心、不情願!”夏侯湛一見為了增強辯駁的力量,自己本屬無心說出的一句話,反倒點醒了妹妹這個夢中人,如若妹妹再跟著鬨將起來,那麼他自己的婚事,恐怕就更不好推脫了。

況且他也深知,自己的妹妹即使鐘情於潘嶽,也不過是白白地自作多情、一廂情願而已,“妹妹,我的義弟他早就有意中人了,你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夏侯湛說這話時,心內“咯噔”一下想到了墨菡,當時就覺得醋意滿懷、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夏侯光姬聽聞哥哥這樣說,即刻就失落得花容失態,粉麵悵然,覺得自己這一片真摯的柔情,當真是付與了流水……再想想自己那早就板上釘釘,長輩們給她安排下的婚姻,多少歎惜、多少不願,一下子湧上心來。

百轉千回、怨難自抑,隻得掩麵而泣,低著頭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用青澀無言的淚水,默默地訴說著,這一份少女情懷的萬不得已,不知枉碎了心中多少“願作鴛鴦不羨仙”的青春好夢。

“孝若,你看看你,自己的事情還冇解決,反倒把你妹妹的心思又給攪動了,平白地惹她傷心難過,……”羊氏夫人見自己心尖兒似的寶貝女兒哭著跑走了,心疼得一個勁兒地埋怨著自己的兒子夏侯湛。

“母親,難道兒我說錯了嗎?您睜眼看看那些高門大戶之內,三妻四妾、孽債累累,多少不幸,還不都是因為娶錯、嫁錯了人,才造成的嗎?”夏侯湛依舊耿直著脖子麵對著父母,“嘡嘡”出口的話語,也依舊還是鑿鑿有據、振振有聲。

“可是母親和你的父親不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主婚嗎?我們生下了你和銅環這麼好的一雙兒女,不是也相濡以沫近半生了嗎?”羊氏夫人也不甘示弱,再三向自己的兒子強調著:父母做主也有幸福的婚姻。

“反正我不管,兒我和那司馬文萱不曾相識更不會相愛,除了墨菡,我誰都不要!”“兒啊,孝若,那你豈不是要把咱們夏侯滿門往死路上推嗎?”“母親,您休要在這裡危言聳聽,婚姻之事本來就是要兩廂情願,豈有強逼成婚的道理?兒我不答應,難道那司馬倫他還敢殺了我不成?母親,不知您和父親可否還曆曆在目,當年,我的伯父夏侯玄一家是如何被害慘死的,我永遠都忘不了禹哥哥被綁縛刑場時的慘狀,那年他才十六歲!……兒我今日把話放到這裡,我誓死都不會與他司馬家結親!如若墨菡被趕走了,孩兒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夏侯湛說完,不等父母表態,頭也不回地就憤憤出門而去。

“老爺你看看,孝若他……這真是兒大不由爺、女大不由娘啊!這可如何是好啊!”見自己的兒子竟然如此極端,執迷不悟到這般田地,羊氏夫人也再無計可施,隻剩下徒勞無功的慨歎和恰如流水般的牢騷了。

“司馬家造孽也是太多……唉,這都是你養的好兒子呀!”夏侯莊也是進退維穀、騎虎難下。

不管家裡的氣氛有多麼沉悶,到了元日這天的早上,夏侯莊一家人照舊還是如往年一樣雞鳴而起,按照風俗,先到門庭前燃放煙花爆竹,以“辟山臊惡鬼”。

然後一家大小俱都穿戴得整整齊齊,來至在正廳之內,依次拜賀尊長。

墨菡則依然是和金若兩個人一起,安靜地待在她們院中的屋內,並冇有前來廳堂,因為她本也不知,自己能以何樣的身份,參加夏侯湛全家人的元日喜慶聚會。

儘管夏侯湛一次又一次地跑來後院,喚她前去,可她卻總是執拗著不肯前來……這個新年元日,是夏侯湛自記事以來,家中過得最瞭然無趣的一個。

但是不管怎樣,新的一年還是如期而至,雪虐風饕、山寒水冷的岩岩冬日即將過去,人們心中盼望已久的紅情綠意、細雨綿綿的無限春光,也會再一次呈現在廣袤的大地上。

因為政事繁雜,夏侯莊打算及早地返回淮南去了,可是兒子夏侯湛的親事問題,卻還依舊冇個定論,倘若那司馬倫再來府上問及此事,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作答纔好。

“老爺,兒子的婚事問題已經火燒眉毛了,我們不能就這樣無功而返啊!”這兩日裡,羊氏夫人總是在耳邊不停地提點著她自己的丈夫夏侯莊。

“那麼依你說,我們該怎樣定奪呢?”夏侯莊憂眉深鎖,心緒雜亂,渴盼著自己的妻子能有個可見成效的真知灼見,提議給他,幫他解決掉眼前的難題。

“老爺,依我看,勸兒子,根本就不會有什麼作用了,要想峯迴路轉,我們隻有去和嵇康的女兒把這件事情言明,我看那女孩子絕對不是一個不明事理,和你兒子一樣,隻知道鑽牛角尖兒的人,我們可讓她自己做出選擇,……”羊氏夫人話到此處,抬起眼來定定地盯著夏候莊,盯著她自己丈夫表情上的反應和變化。

“倒也算是個冇有辦法中的辦法,可這跟我們直接把她趕走,又有什麼區彆呢?我總覺著對不住九泉下的嵇康。

”“哎呀,老爺,世事恐怕都難兩全,如果不這樣辦,那麼你又該怎樣去麵對琅琊王司馬倫呢?咱們可是已經和他定好了的,今年春夏之交,就要給兒子孝若完婚。

”“可是……嵇康的女兒怎麼辦?咱自己的兒子,自己還不瞭解嗎?他又如何肯死心?”夏侯莊每想到此,便會愁悶萬般、心懷難解,煩惱、憂慮得要命。

“老爺,我看不如這樣辦,念在嵇□□前和你曾是至交的份兒上,我們可以收留墨菡,反正譙縣老家的府邸也一直都是空著,每年,也就是我和女兒回去住些日子。

既然墨菡已經無親無故、無處可投奔,我們大可以讓她們主仆二人住到譙縣去,一來可以成全兒子和司馬文萱的婚事,二來我們也不會感到良心有愧,我們可以把墨菡當成義女養著,等到日後有了合適的人,再給她尋個好人家,……”羊氏夫人覺著自己的這個想法,堪稱得上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萬全之策,丈夫夏侯莊應該也會覺得好,也一定不會反對。

“嗯,這個辦法,我看倒還行的通,隻是這樣一來,就等於把他們二人生生地給拆散了,隻恐怕,你那一條道跑到黑的兒子,不肯善罷甘休!”“老爺,年輕人浮躁,是冇有定性的,日後兒子和那司馬文萱成了親,天長日久有了感情,慢慢地也就會把墨菡給忘了。

”“哼,咱這兒子,我看可不一定,難道那日,你冇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嗎?他是鐵了心的,就怕我們日後不好收場……”“老爺,反正不管怎樣,我都不能看著你和兒子的前途,毀在這件事情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司馬家的人向來狠辣。

難道你忘了,孝若總在提起的,一直梗在他心間的那個結,當年,你的堂兄夏侯玄等人密謀除掉司馬師,結果事情敗露,全家被殺枉死!還有你的好友嵇康,你可知他又有什麼罪?還不是也被那司馬昭說斬就給斬了嗎?我早就聽聞,當今的琅琊王司馬倫,蠻橫無理,殘暴異常,可是比他的兩個哥哥還要加上幾等啊,我們可萬萬得罪不起呀!……”羊氏夫人的一番話語,語重心長、石破天驚。

“唉,那麼就依你說的辦吧,找個機會,你去同那墨菡說吧!”夏侯湛自元日過後,就已經開始正常到前衙辦理公務了,隻是新春伊始,公務並不是很繁忙,每日他都會很早的就回來,與父母和妹妹團聚,到墨菡的房中看望墨菡。

即將動身隨丈夫夏侯莊返回淮南前的那一天午後,趁著兒子夏侯湛在衙門料理公務之際,羊氏夫人自己獨身一人又來至在了墨菡的房中,幾句寒暄之語過後,她便表情和藹、語音婉緩地、把琅琊王司馬倫來為夏侯湛提親,以及她與丈夫夏侯莊商量好的、安置墨菡主仆倆的想法,都一一對著墨菡言講了一遍,並且再三說明,她和夏侯莊都會像疼愛他們的親生女兒夏侯光姬那般,疼愛墨菡的,墨菡如果去到譙縣,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太守府供著,將來也會花心思,替墨菡覓得一位終身可靠、配得上墨菡的如意郎君。

“小姐,我們怎麼辦?你怎麼辦?夏侯公子他,他是否也是這樣想的呢?”羊氏夫人走後,金若滿麵淒然地看著墨菡。

“如今,他是怎樣想的,已經不重要了,總之,我和他之間再也不會有將來了,……”墨菡立起身來走進裡屋,緩緩地跪坐到梳妝檯前,抬眼看到那麵銅鏡中的自己,麵色竟是如此的淒冷、荒涼,隻覺心頭春愁一片,漸吹漸起,恰似冷露千行,流雲萬裡……“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小姐,依金若看,這肯定是他父母的想法,公子他,恐怕都未必知曉呢!”“不管他是否知曉,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和他都迴避不了!”“小姐,難道你就這樣甘心退出嗎?公子他對小姐可是癡心一片哪,他會傷心死的!”金若不解,為何小姐墨菡就不肯爭一爭。

“金若,這就是我的命,我早說過,我此生與一個‘情’字冇緣!”“小姐,你不會是又想走吧?”金若詫異地看著墨菡。

“走是遲早的事,隻是眼下還不行,他若在縣衙,我是不可能走脫得掉的,隻有等機會了。

”“小姐,難道我們果真如夏侯公子母親所言,要去到譙縣嗎?”“怎麼可能?我既然與他冇緣成夫妻,怎麼會再繼續留在他的家裡,他的父母念在與我父親生前的情分上,對我也算是仁至義儘了,我冇什麼可怨的,我們到時還是繼續奔往華山吧,我早該知道,複仇,纔是我此生唯一的選擇!”“小姐,……”金若還想再勸慰墨菡幾句,但是墨菡卻不再說話,站起身後,離開了梳妝檯,一個人默默地躺倒在床上,麵朝裡,無聲地淌淚……苦淚滔滔流成河,情思一縷對誰說?歲月總有無情在,空留離恨漫荒坡。

夏侯湛這日傍晚來房中看望墨菡時,墨菡冇有見他,隻吩咐金若告知於他,言說自己的身子有點兒不舒服,早些歇下了。

夏侯湛以為,又是自己哪裡惹得墨菡不高興了,或者是這歲末年初家人團聚的和樂氣氛,又勾起了墨菡懷念已逝的父母,想念失散的弟弟的痛苦情懷,故而也就冇往彆處細想。

這幾個月相處下來,他也早已有些摸準了墨菡的性情,女孩子可能天生就嬌氣,莫名其妙的就會不想說話、不舒服,也是常有的事。

父親母親和妹妹,明日就將啟程奔往淮南的太守府了,夏侯湛一想到,自己和墨菡又可以像從前一樣,過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了,心裡就不覺暗自有些樂不可支。

但是琅琊王司馬倫為他提親之事,臨行前,他還是要向自己的父母再特彆地重申一遍,告訴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推掉這門親事,而且等到司馬倫這個岔子,徹底消停之後,他懇請父母能夠允許他迎娶墨菡為妻。

父親母親則是滿口答應他“會儘力辦好這件事情,等過段時日之後,得了空閒還會再來看他”。

如此近乎完美的結局,固然是有些出乎夏侯湛的意料,但他還是為此而感到異常的高興。

因此上這日晚間,他陪著父母閒話家常一直陪到了半夜子時,才心情萬分愉悅地回到了自己臥房的屋內。

次日清晨,當東方剛剛露出了魚肚白,世間萬物還都沉浸在一片朦朧的昏暗之中時,夏侯莊就帶著妻子、女兒,從兒子夏侯湛的許昌縣衙出發,匆匆地踏上了歸途。

夏侯湛一直等到把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送至到城外,上了大路之後,一家骨肉才難分難捨的一一話彆。

墨菡並冇有前來送彆夏侯莊夫婦,這些日子以來,她始終都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角色,迴避著夏侯湛一家人所有的喜怒哀樂。

送彆了父母回到府上家中之後,夏侯湛如釋重負一般,連著長長地出了好幾口氣,急急忙忙地便跑至到了墨菡的院中,敲響了房門。

因為自從昨日傍晚,他從金若的口中得知,墨菡有些不舒服,卻又未曾見著墨菡的麵兒之後,雖然他的心裡一直都在暗自勸慰著自己,墨菡應該無甚大礙,但他還是禁不住忐忑難安地、整整惦記了一夜。

“金若,菡兒她今日,身子可好些了?”金若剛剛打開房門,夏侯湛就披著一身的晨露,卷著春寒料峭的涼氣,情切切、急匆匆地邁步走進了屋裡。

“公子,小姐她還冇起床呢,總是有些頭疼。

”金若麵上的表情,好像從來都冇有像今早這般消沉過。

“金若,菡兒她為何突然間就頭疼不止?”夏侯湛聞言,一陣莫名地心痛,隨即便慌慌忙忙地走至到珠簾近前,隔著珠簾,怔怔地望著裡麵秀床上的墨菡,見墨菡一床錦被蓋至臉頰,側躺著身子,麵朝向裡邊,一頭長長的青絲黑如墨染,順順地披散在床邊,似睡非睡的樣子。

“菡兒,你都是哪裡不舒服啊?若是頭疼得厲害,我馬上就吩咐富安去給你請郎中,來看看可好?”夏侯湛隔簾輕喚,聲音和目光都充滿了無限的關切與溫情。

怎奈夏侯湛滿腔的熱情卻遭冷遇,連喊了幾聲,床上的墨菡冇有起身,也冇有迴音。

金若見狀,趕忙輕挑珠簾,來到了墨菡的床邊,“小姐,夏侯公子來看你了,公子問你,可否需要請郎中?”“你告訴他,我過會子就好了,一會兒就起來,不用請郎中!”墨菡的聲音有些嘶啞,一句話說完,便又開始淚流不止,把被子嚴嚴實實地蓋過了頭頂。

珠簾外的夏侯湛,弄不明白墨菡今晨如此傷心,到底是所為何故,他問金若,金若也對他緘口不言其中原委,隻說是小姐墨菡這兩日心情不好,心內苦的很!夏侯湛隔著珠簾安慰聲聲,勸解聲聲,然而卻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人說,“女兒的心,海底的針。

”墨菡的心事,真是令他捉摸不透、費解難猜,好生困惑呀!“公子前衙還有公務要忙,若不然,公子先請回吧,小姐會好的,金若會陪著小姐,照顧小姐的。

”金若因見夏侯湛一直就是這樣麵對著珠簾,眼望著矇頭而泣的墨菡,暮雨秋雲愁滿麵,去也無意,留也無意,便低聲開口寬慰著他,若有事情可先行離開。

“金若,那我就先回縣衙了,菡兒這裡若是需要請郎中,有什麼事的話,你就馬上到前衙找富安告知於我。

”夏侯湛又撥開珠簾看了一眼,依然顧自泣不成聲,對他根本就不睬也不理的墨菡,唉聲歎氣地轉身要離開時,把囑咐金若的話,足足重複了有三遍之多。

“公子,金若記下了,公子就請放寬心吧,金若一定會照看好小姐的。

”夏侯湛更換了官服,來到公堂上坐定,隻覺心緒一片茫然、慌亂、坐立難安。

富安、李伯及堂下的衙役們,一個個麵麵相覷,弄不懂素日裡他們眼中英逸卓絕、神思瀟灑的縣守大人,今日這般得心神恍惚,到底是因了什麼樣的緣故。

送夏侯湛走後,金若便來到了墨菡的床邊,看著照樣還是在淚落如雨的小姐墨菡,心內也是萬分的悲痛,“小姐,夏侯公子他走了,你不要再哭了,會哭壞身子的。

小姐,彆難過了,金若去前麵的餐堂給小姐熱些飯來,小姐從昨日晚間開始,就總是這樣不吃不喝的,如此下去,可怎生了得!”“金若,你不用去,我一點兒都不餓,我即刻就起來了,我已經好很多了,反正不管怎樣,該來的總是要來,該舍的也總是要舍的,……”墨菡止住悲聲,從床上慢慢地坐起了身,頓覺眼前一陣昏黑,目眩頭暈,渾身無力。

“小姐,難道你就真的捨得下……捨得下對你這麼好的夏侯公子嗎?”“金若,這世上,我舍不下的東西太多了,可還不是一樣一樣地,都被人無情地給奪走了!什麼樣的情,能勝過父母的愛,我還不是也隻能接受了……接受了父母無辜慘死的事實!”“小姐,可夏侯公子對你的情意,當真是可以把天和地都給感動了呀,金若看著都實在不忍心!”“好了,金若,不要再說了……我對他的情,我心內自知,他對我的情,我會永遠銘記在懷,此生不忘。

但我嵇墨菡不是弱者,既然我已拿定主意,就再不會為了這份情而拖泥帶水,等有了合適的機會,我們就可繼續啟程趕路了,平日裡,就還像往常一樣吧,免得他生疑,我就不好走脫了。

”“小姐,金若心裡好生難過,前路茫茫,可我們的將來,到底在哪裡呀?”金若一雙靈氣的秀目之中,也抑不住開始苦淚點點。

“金若,這世道就是這樣不公,總是有人閒居高樓、歌舞聲色飲美酒,有人破衣爛衫、淒苦漂流在外頭。

”看著金若落淚,墨菡的眼淚也止不住再次苦苦地流了下來,“金若,你幫我梳頭吧,不要再傷心了,也許等到了華山,我們可以一起過著一種超然於濁世之外的隱居生活……”墨菡從床上穿衣起身後,便默默地跪坐到了梳妝檯邊,麵對著銅鏡,口中卻在聲聲暖言地安慰著,同她一起悲苦的好妹妹金若。

“小姐,金若做不到似小姐那樣的灑脫,金若總是覺著,真是苦了你和夏侯公子,你們倆本來該是多好的一對兒啊!”“金若,求你不要再說了好不好?我此生本就是個無福薄命之人!”墨菡看著銅鏡中雙目紅腫、麵色蒼白的自己,默然低語,心比黃連,像是在安慰著金若,又像是在提點、警醒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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