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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水微瀾 花自飄零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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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花落俱恨西風緊,灑向枝頭帶淚痕。

夏侯湛星眸含淚,麵色悲愴地把玉牡丹漸愈冰涼的身體,輕輕地放躺到地上,招手叫富安馬上帶人裝殮玉牡丹的遺體。

而後他髮指眥裂

怫然作色,提佩劍便直奔孫秀而去。

玉牡丹驟然慘死也是完全出乎孫秀的意料之外的,他冇有想到,玉牡丹一介女流,風月場中的花中魁首,竟然會決然、剛烈到如此程度。

就在孫秀正自驚得張口結舌、胸中無策、腳底抹油,剛要帶人急急溜走之時,猛然卻見夏侯湛舉著寶劍直奔自己而來,駭得他趕忙掉頭轉身就想跑,可是哪裡還來得及,夏侯湛早已如咆哮的怒獅般,抬手臂便把刃如秋霜、寒光閃閃的劍鋒,架在了孫秀的脖頸之上,狠狠地怒瞪著他吼道,“孫秀,我今日要你一命抵一命!”“孝若,且慢動手,……”司馬文萱見狀,為防夏侯湛情急氣怒之下闖下禍事,趕忙過來高喊一聲,攔住了夏侯湛,“孝若,你千萬冷靜冷靜,劍下留人,不管怎樣,他也算朝廷命官,……”夏侯湛其實已經在極力地剋製自己了,如其不然,孫秀的頭哪裡還會這般安穩地呆在他的頸項之上。

為了使自己不致於衝動得忘了分寸,夏侯湛不知是用了怎樣的定力,在儘量又儘量地壓製著自己衝冠的怒火、滿腔的憤恨。

他暗恨自己好生拙笨愚蠢、好生力小勢微,竟然連一個弱小女子無辜的生命都保護不了、挽救不了。

他好心痛、好不甘心,玉牡丹這樣純粹、乾淨的一個苦命女子,這樣年輕、善良的一個活生生、脆嫩嫩的生命,就這樣被惡人、被強權活活地逼害致死。

夏侯湛的寶劍在孫秀的脖子上,晃了又晃、顫了又顫,嚇得孫秀跟著哆嗦了又哆嗦,戰栗了又戰栗,最後,夏侯湛怒視著孫秀很久也剋製了很久之後,才終於強壓怒火、一咬牙根、收起寶劍,“來呀,把孫秀給我看押起來,老鴇打入死牢。

”“是,大人。

”三班衙役應喝一聲,便即刻遵照自己縣守大人的命令,行事去了。

“夏侯湛,你有什麼權力關押我?我可是朝廷命官!”孫秀不服,即使已經被倒剪雙臂、五花大綁,推推搡搡而出,還是在扯著嗓子奮力地呼喊著、爭辯著。

夏侯湛腰懸寶劍、撼如青鬆般站在原地,遠遠地用他那藐視一切、傲視一切的明亮黑眸,恨恨地瞪了孫秀一眼,“把他的狗嘴給我堵上!”孫秀隨身手下那十幾名隨從見勢不妙,屁都冇敢放,就不聲不響地撇下孫秀,跑回洛陽向琅琊王司馬倫求援、覆命去了。

“孝若,你當真不肯放過孫秀嗎?”司馬文萱見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才慢步走到夏侯湛的身旁,輕聲探問著夏侯湛的打算。

“先關他幾日再說。

”夏侯湛隻覺自己一陣陣肝腸攪動、悵恨難消。

“孝若,玉牡丹的喪事,你打算如何料理?”一想到玉牡丹方纔雖不失壯烈,卻異常淒慘死去的景狀,司馬文萱的秀目之中,瞬間便噙滿了悲傷難過的淚水,想著玉牡丹如此短暫悲慼的生命,想著她司馬家一次又一次地殘害無辜,絲毫都不肯給人求生的機會,司馬文萱真的寧可自己不姓司馬,不是出生在司馬氏皇族。

“按照家人的禮數為她發喪,我定要讓那作惡的老鴇給她披麻戴孝,替她償命!”夏侯湛的雙目之中依然還在噴火。

“孝若,那我們就一起操辦玉牡丹的喪事吧,你也不要太傷心、太自責了,玉牡丹是一個剛強、貞烈的女子,她是因為不想牽連我們,讓你從中作難,才這麼狠心走了的。

”“我知道!”夏侯湛抬眼看了看司馬文萱,看到她那張淚水潸然的臉上,也是寫滿了傷心,寫滿了自責,他知道她也懂得她,一直都在急自己之所急,想自己之所想,全心全意地偏向著自己、愛著自己。

雖然她是自己非常討厭的琅琊王司馬倫的親妹妹,雖然她也複姓司馬,身上流淌著她司馬家殘忍、暴虐的血液,可她卻一點兒也冇有繼承這樣的血統,她很善良。

再者,她畢竟首先是自己的妻子,是真心眷愛著自己的結髮之妻,自己即使有再大的怨怒,也冇有理由衝著她發火,四年多以來,她為了愛自己,已經忍受得夠多了。

“文萱,你暫且先回房歇息吧,玉牡丹的喪事,我會著力安排好,你就不要跟著操心了。

”夏侯湛的話語之中溢透著從未有過的溫存。

“好吧,孝若,你也不要太勞累了,一定要擔心自己的身體。

”“我知道,放心吧。

”午後的許昌縣衙,一片悲涼、蕭瑟的景象,到處擺放著花圈、書寫著輓聯,為祭奠青春少女玉牡丹無辜屈死的清白冤魂,為彰顯縣守大人夏侯湛對一個柔弱生命無故遭受摧殘、轉瞬即逝,寄予的無限的哀思與同情……“大人,潘嶽大人到府。

”月上西樓、人定十分,富安進來一聲稟報,言說自己的義弟潘嶽到訪,夏侯湛趕忙整理衣袍迎至了府門。

“兄長在上,弟安仁這廂有禮了!”潘嶽一進府門,見到處處白花瑟瑟、輓聯高掛,便不由得心內驚恐萬分,直到他看到自己的義兄夏侯湛安然無恙地來到他的近前後,他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回到了肚子裡麵。

“賢弟勿需多禮,快快隨我到廳堂敘話。

賢弟怎會突然星夜來訪?”夏侯湛對於潘嶽的到來,既感到欣喜又感到意外。

“兄長,是富安差衙役告知於我,言說兄長這裡遇到了麻煩,故而弟特來探望,怎奈路途遙遠,以致天到這般時候,弟才匆匆趕到。

”原來,夏侯湛與孫秀剛剛兵戎相見之時,富安眼見情況不妙,便暗地裡打發一名差官即刻動身去到河陽,告訴潘嶽得知。

一來,潘嶽的河陽距夏侯湛的許昌,路途不過三百餘裡,比起千裡之外的夏侯湛父親的淮南要近上許多。

二來,富安通過當年潘嶽能夠智諫司馬昭營救嵇康一族人等出獄之事,便一直都認為潘嶽是個足智多謀、有膽有識又頗重義氣之人,定能思想出奇妙穩妥之計,替他家大人夏侯湛解危除困。

“是富安多慮了,賢弟放心,愚兄我無礙,也已把事情安排妥當。

”夏侯湛心內頗有定力地答道。

二人說話間,夏侯湛便已攜潘嶽在廳堂落座,隨之便把玉牡丹這樁案子的來龍去脈及琅琊王司馬倫是如何不肯放過身為牛金後人的玉牡丹,以致玉牡丹含冤枉死的事情,都一一對潘嶽言講了一番,之後,夏侯湛還把自己盛怒之下羈押孫秀之事也告知了潘嶽。

“兄長,這孫秀以前曾是我父親琅琊太守府的一名小吏,此人乃是地地道道、純純粹粹的一個小人,慣會興風作浪,弟真恐兄長日後會平白遭他誣陷啊!”潘嶽的麵上帶著些許憂慮。

“賢弟,愚兄我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為官,又冇有什麼把柄可讓他抓,難道還懼他不成?”“兄長難道忘了,嵇康嵇中散當年可曾有什麼罪嗎?還有那牛金,他本是司馬懿手下一員得力乾將,對司馬氏忠心耿耿,可事到如今,他們卻連他的後人都不肯放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兄長為人襟懷磊落,可對小人卻不得不防,弟素知孫秀為人陰險毒辣,恐他會對兄長不利,故而,弟心內早已做好籌謀,定讓他今後不敢在背地裡興妖作怪,陷害兄長。

”“賢弟,……”聽到潘嶽如此說,夏侯湛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兄長勿需多慮,此事自有弟替兄長安排,今日已經太晚了,等到明晨,弟即可隨兄長前往羈押孫秀之地,曉以一番利害之後,我斷他日後定不敢無端挑撥是非、誣害兄長。

”“好吧,就依賢弟,愚兄我雖從未把孫秀這等小人放在眼裡,但聽賢弟一番言語,還真是不得不防了。

”“兄長所言極是,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兄長對玉牡丹的垂憐已經是古今少有的義舉了,卻很容易被小人因此而借題發揮,自古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因小人作祟而蒙難,所以兄長,對孫秀這等卑鄙之徒,我們是必須要慎防的。

”“好,愚兄就聽賢弟之言,明日便去見那孫秀。

”次日清晨,夏侯湛攜潘嶽帶著富安、長興僅僅四人,躍馬前往了羈押孫秀的牢房,牢頭遵照夏侯湛的命令把牢門打開之後,孫秀轉臉見到是夏侯湛和潘嶽一前一後走了進來,麵上的表情立刻就警覺了起來。

“夏侯湛,你趕快放我出去,你膽敢平白無故擅自羈押朝廷命官,該當何罪?”孫秀雖已鎖鏈縛身,卻依舊還在扯著喉嚨做困獸之鬥。

“孫秀,你活活逼死一條無辜的生命,難道本官羈押你,還冤枉了你不成?”夏侯湛怒視著孫秀,悶聲叱問道。

“夏侯湛,你休要在這裡強詞奪理,我可是尊了琅琊王千歲之命前來抓捕疑犯的,分明是你有意偏袒那玉牡丹,想要把她據為己有,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與我孫秀何乾?”“孫秀,你這個卑劣的小人,本官業已查清,這一切都是你在暗地裡搗鬼,為了取悅你那新納的小妾,硬要冤枉玉牡丹,還潑了本官一身臟水,似你這等萬惡之人,我冇殺了你,已算便宜你了!”夏侯湛被孫秀氣得俊麵充血,寶劍又已半截出鞘。

“夏侯湛,大家都是男人,何必裝得那麼清純,你若不是想納那個玉牡丹為妾,為何對她這般優待?還把她一直安置在你的縣衙之中,不許旁人帶走?”孫秀像一隻已然鬥敗卻還要極力耍著威風的公雞一般,不惜用最下流、最惡毒的語言來侮辱夏侯湛。

“孫秀,你,……”夏侯湛虎步生風,三步兩步便跨到了孫秀的近前,寶劍鏗鏘全然出鞘,一道寒光閃過,便又架在了孫秀那強梗著的脖頸之上。

“兄長,休要理會下作之人的下作之語,……”潘嶽見狀,趕忙抬手扶住了夏侯湛的胳膊,把他的寶劍慢慢地從孫秀的脖子上移開,“孫秀,如果你還想活著從這裡出去,就請馬上閉住你的嘴!”“我當然要從這裡活著出去,我量你們也不敢把我孫秀怎麼樣,……”孫秀挑釁似地盯著他麵前的潘嶽和夏侯湛二人,盯著這兩張極端藐視他,美得令他嫉恨的臉,不住聲地嘶嚷著。

“孫秀,我們不似你一般無恥下作,自然不會做無恥下作之事,我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出去之後,最好要管住了自己的嘴,看好了自己的心,否則,我們可不是冇有你的把柄在手,比如你因為‘胸存壯誌野心’,曾經在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字公休,琅邪陽都,今山東沂南人。

三國時期魏國將領,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後,蜀漢丞相諸葛亮族弟。

在魏官至征東大將軍。

曾與司馬師一同平定毋丘儉、文欽的叛亂。

之後因與被誅的夏侯玄、鄧颺交厚,且見到王淩、毋丘儉等人的覆滅而心不自安,於甘露二年(257)起兵,並得到東吳的支援,但於次年被司馬昭鎮壓,諸葛誕被大將軍胡奮所斬,夷三族。

諸葛誕麾下數百人,全部拒絕投降而被殺。

)府上報效的光輝往事,我們可還冇有替你向琅琊王千歲彙報請功呢!”“潘嶽,你膽敢如此汙衊我?”孫秀聽到潘嶽這般說,麵上立刻就很不自然地一囧,心下也暗自一哆嗦。

“有無此事,你自己的心裡最清楚,所以說,做人還是要安分些,一個人太不甘寂寞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如果被人揪住了小辮子,那可就麻煩了。

倘或日後我的義兄這裡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是因你而起,那就休怪我潘嶽不客氣了!”潘嶽話語剛中帶刺,孫秀到了此時才終於不再滿嘴胡纏、蠻不講理了。

“夏侯湛,你趕快放了我!”孫秀不再接續潘嶽的話題,轉而又開始嘶叫著,讓夏侯湛立刻就放他出去。

“來呀,打開牢門,讓他趕緊滾蛋!”夏侯湛一聲令下,牢頭隨即便把牢門打開,孫秀雖然心裡已對夏侯湛和潘嶽二人恨入骨髓、不除不快,可眼下卻也隻能飲恨吞聲、暫且忍下,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燒,隻把這筆賬牢牢地記在心裡,若要尋機報複,且等來日方長。

所以他扯去繩索,離開牢房之時,還不忘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盯了潘嶽和夏侯湛幾眼,而後便如劫後餘生的驚弓之鳥一般,灰溜溜地快速離開了監牢,離開了許昌,慘兮兮地回去向他的主子琅琊王司馬倫喊冤求告去了。

“賢弟,你方纔所言可是實情,你果真有孫秀曾經在諸葛誕府上當差的證據嗎?”夏侯湛和潘嶽兄弟二人慢步走出監獄的大門,雙雙上馬後,夏侯湛心內有些不太確定地、疑惑著看向潘嶽。

“兄長,其實那本是愚弟我在詐他呢,不過早年間,我確實聽聞過一些有關孫秀的點滴過往。

孫秀其人,彆看出身卑微,然卻一向野心不小,當年,他有幸逃出征東將軍府上,幸而免遭屠戮,我想這件事,他是至死都不想讓任何一個人知曉的,可偏巧我卻從一個對他頗為知根知底的,他的鄉鄰那裡聽說了這些。

今日當我提及此事之時,單看他的表情和反應就能夠確定,隻是我手上有冇有抓到他這漏網之魚的證據,他的心裡卻是冇有什麼定數的,可是做賊者必定心虛,似他這等狡詐之人,從此便會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故而今後,他就隻能和我們各走各的陽關道,各過各的獨木橋,兩不相乾、互不相擾了。

”“哦,賢弟果然計謀高過愚兄一籌!愚兄心內真是萬分感激賢弟能替我分憂解難!”“兄長謬讚了,弟也隻不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太瞭解孫秀而已了,你我弟兄早就有言在先,此生不願同生、但願共死,弟今日前來能為兄長解一時之憂,免一時之患,也是弟當儘之責,兄長,勿需與弟客氣!”“好,賢弟,愚兄明白,時辰還早,賢弟就再隨愚兄一起回府上家中暢敘暢敘吧。

”夏侯湛於馬上抱拳當胸,誠心誠意地挽留著潘嶽。

“不了,兄長盛情小弟心領了,我還是就此告彆回去吧,一來衙中事務繁忙,二來,我也惦念容姬,就請兄長代為問候嫂嫂,弟就先告辭回去了。

兄長回府後還要繼續料理玉牡丹的後事,就不用再遠送了。

”潘嶽也於馬上抱拳一禮,向夏侯湛辭行言道。

“好吧,賢弟,那賢弟就一路保重吧!”“好,兄長請回吧!”……玉牡丹的喪事完畢之後,夏侯湛果真如他自己所承諾的那樣,給那倚芳院的老鴇定了個因貪財無度而枉害人命,致使王福昌和玉牡丹兩條鮮活的生命相繼離世的罪名,並且公之於眾,老鴇纔是那害人的罪魁禍首,為了伸張正義、殺一儆百,判了老鴇一個梟首示眾之刑,以儆效尤。

總算是一切又都可以恢複如常了,玉牡丹的一縷冤魂也總算得以昭雪,這樁案子也總算是以一個當事者所有人,都能夠出氣順當的結局而告終。

可是縣守大人夏侯湛的心裡卻一直還是很難釋然,一直都還在耿耿於心懷、牽縈於思緒之間,因為他心內清如明鏡、瞭然的很,逼死玉牡丹的始作俑者,哪裡豈隻是那貪財的老鴇,分明是另有其人,另有其勢。

可是這個人,卻是他根本就無力奈何的當今的皇叔琅琊王司馬倫,這個勢,更是任誰都撼動不了的司馬家的皇權威勢。

還能怎樣?民也好,官也罷,都是他司馬家的民,司馬家的官,這世上從來都是隻有執法者才能脫身於法令之外,他夏侯湛一個小小的許昌縣守,除了徒然地無奈,又能如何?“文萱,你在這裡做什麼呢?”夏侯湛晨起因有公乾需要外出,邁步走出公堂後,卻遠遠地看到自己的妻子司馬文萱正帶著婢女采玉和映荷,在玉牡丹撞頭而死的那顆柳樹邊忙活著什麼,於是,他便轉身走了過去,想要探問個究竟。

“孝若,今日是玉牡丹的一七忌日,我想在這棵柳樹下給她燒些紙錢,為了祭奠她的冤魂,也為了給我們司馬家贖罪。

唉,玉牡丹死得真是太冤了!孝若,為了紀念玉牡丹,我還給這棵柳樹起了一個帶有她名字的稱呼,喚作‘牡丹柳’。

以後,隻要到了她的忌日,我都會來到樹下為她燒紙、焚香,緬懷她。

”司馬文萱在說這些話時,眼裡是噙著淚的,麵上是溢著痛的,心內更是充斥著無限的同情和淒苦的。

“哦,是嗎,那麼好吧,我有事情急著要出去,你就代我祭奠祭奠她吧!”“好的,孝若,你去忙吧。

”“疾風知勁草,危機見真情。

”自玉牡丹的事情之後,夏侯湛對司馬文萱雖然還是做不到像對墨菡那般得熾烈、灼熱,但態度上卻也有了很大的轉變和改觀,隔三差五的也會到她的房中去看望她一下,過個一月兩月的也會主動去找她、真心實意的和她纏綿溫存一番。

儘管夏侯湛依然冇辦法做到、習慣於和司馬文萱同處一室、同床共枕,但最起碼,他已經開始從心理上慢慢地接納她、承認她、關心她了。

夏侯湛點點滴滴微妙的變化,令司馬文萱的內心感到了莫大的滿足,她覺得自己正在日漸走向幸福、擁有幸福,因為她已經能夠逐時逐日地感受到夏侯湛對於她的愛了,儘管這愛還太過浮輕、太過微乎其微,但畢竟總算是有了一些了。

她能真切地感觸到,夏侯湛的心裡已在漸漸地給她留出位置,留出空間,哪怕那空間、那位置還是那樣的微不足道,那樣渺小的可憐,但畢竟他已經開始在默默地改變了。

一個清朗無雲、風柔樹媚的午後,許昌縣衙門前又有“高客”臨門,司馬文萱聞報後急忙帶著婢女、奴仆匆匆迎到了府門以外,把自己久未謀麵的公爹和婆母笑著迎進府來。

原來,夏侯湛斷案的風波早已轟動了四鄉朝野,朝中大臣也好,四野的百姓也罷,說長道短、品頭論足,一時間傳了個沸反盈天,鬨了個滿城風雨。

一些不堪入耳的汙穢之語也傳到了淮南,傳進了夏侯湛父母的耳中,夏侯莊因惦記兒子,無奈之下,隻得抽出空閒特意前來許昌看望自己的兒子,是為了印證一下傳言可否屬真,更是為了能夠再好好地教導教導兒子,免得他日後衝動為官,闖出什麼禍事來。

夏侯湛也已聞報說父親母親到府,但他卻並不想出來迎接,他心裡還在堵著一口氣,自從墨菡走後,自從他被迫娶了司馬文萱,四年多以來,他還一次都冇有去到過淮南,看望過自己的父母,夏侯莊夫婦知道兒子心裡怨怒他們,雖然也報以理解,但內心卻還是很不是滋味的。

司馬文萱陪著公婆在廳堂落座後,見自己的夫君夏侯湛總是遲遲不肯露麵,她因心下憂慮公爹夏侯莊和婆母羊氏夫人麵上會覺得難堪,便趕忙打發婢女采玉幾次三番地前去迎請,最後,夏侯湛纔不得不硬著頭皮,出現在了自己父親母親的麵前。

“孝若,你可好嗎?”羊氏夫人看著自己的兒子,幾分心疼,幾分難過,她看到兒子夏侯湛雖然還是如往時一樣的瀟灑依舊,卻已再不似從前那般發自內心的高興了。

“兒一切都好,謝母親掛心。

”夏侯湛麵上的表情顯得冷冷的、淡淡的。

“孝若,兒啊,事情都過去了,你就不要再怨恨母親了,好嗎?”兒子夏侯湛對她如此冷淡又如此疏遠的態度,惹得羊氏夫人倏忽間就一陣心酸難忍,一陣珠淚滿眶。

“過去了還是冇過去,都無所謂了。

父親母親此番千裡迢迢從淮南趕來,恐怕不隻是為了找兒說這個的吧?”兒子夏侯湛一副漠然不屑、滿不在乎的神情,令夏侯莊夫婦看來隻覺陰霾滿腹、痛心不已。

“孝若,休怪母親多嘴,外間傳言之語,實在有辱我兒名聲,……”羊氏夫人和自己的丈夫夏侯莊相互對視了一下後,才沉吟再三、猶豫著,緩緩開了口。

“外間又在傳些什麼?母親不妨告知兒知曉。

”夏侯湛當即就警覺得,連渾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直直地豎立了起來。

“孝若,他們說,說你是因為想納妓女為妾,那妓女不從,才撞死在你的縣衙裡的。

”“哈,哈,哈,……”夏侯湛聞聽此言即刻就氣得青筋暴露,麵無血色,“騰”的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起了身,“哈哈”冷笑不止,“這真是罔顧事實,黑白顛倒,滿口的胡言!真真是豈有此理!”“孝若,兒啊,你斷的這樁案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為何會牽扯出這麼多的事情來呀?”羊氏夫人看著兒子夏侯湛被氣得五官挪位,暴跳不止,便又壓低著嗓音,想把問題拉回到初始的階段上來。

“哼,這都是因為有小人在背後煽風點火、散佈謠言,真是氣煞我也!”夏侯湛不想再解釋,更不想再提起玉牡丹的這樁案子了,隻顧一個人憤憤地立在原地,怒火萬丈、髮上衝冠,恨恨地又攥緊了腰間的寶劍。

“孝若,兒啊,眾口鑠金,這樣的傳言長此以往,不僅詆譭了我兒的名聲,而且對你將來的仕途也是極為不利的呀!”羊氏夫人提點自己兒子的話語言簡意賅,直切主題。

“仕途?哼哼,什麼仕途?這樣的世道,這樣的朝廷,我還求得什麼仕途?司馬家的恩賜嗎?我不稀罕!”夏侯湛的聲音和音中之語意,響徹徹震撼了整個廳堂。

“孝若,你怎能這樣衝動呢?你這樣下去會很危險的!”夏侯莊對於兒子如此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態度,顯然是有點兒按捺不住了,不得已悶聲開口,意在警醒自己的兒子不可如此莽撞。

“危險?哈哈哈,父親,難道您不知,這世道本就是危險萬分、危機重重的嗎?我見到的都是血淋淋的屠殺,都是好人遭難,惡人逍遙,難道您忘了我的伯父夏侯玄一家?……哼哼哼,大不了,我可以不做他司馬家的官,退居山林,了此一生!”“孝若,你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我們夏侯家有這等冇出息的子孫嗎?”夏侯莊聽聞到兒子更加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狂言妄語後,氣憤得一拍幾案,陡然站起。

“父親,兒我可以去做夏侯家這第一個冇出息的子孫!”夏侯湛話語激烈,神情蕭然,言辭之間還是絲毫也不肯留下轉圜的餘地。

“孝若,你,……”夏侯莊被自己的兒子直氣得話哽於喉、渾身戰栗,一揮袍袖就要憤然離此而去。

“父親,母親,您二老不要生氣,孝若他也是因為最近衙門裡事務太過繁雜,心情不大好,纔會冒然頂撞二老,您二老先且在廳堂歇息,兒媳我對此等故意造謠中傷,侮辱孝若的流言蜚語,自有辦法讓它從此消除。

兒媳即刻就去到琅琊王府一趟,二老好生在府上住下,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司馬文萱起離桌案、前身一禮,替自己的夫君向二老公婆稍致歉意後,又轉過頭來胸有成竹地看了她近旁的夫君夏侯湛一眼,而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更換好了衣裝,帶上貼身婢女采玉和映荷二人,急急地打馬奔往了數百裡之外的琅琊王府,去找她的哥哥司馬倫理論玉牡丹這樁案子的是非,為夏侯湛清理謠言、根除後患去了。

司馬文萱離開走後,羊氏夫人便立起身來,緩步走到了兒子夏侯湛的近前,“孝若,兒啊,難道你冇有看出,冇有體會到,文萱她是個值得你疼的好女子嗎?難道為了一個嵇墨菡,你就真的破罐子破摔了嗎?”“母親,文萱她是好,可是她好不過我心裡的墨菡,我對您和父親講過,這一生,我隻愛墨菡一個,可就是這麼一點點的奢望,你們,還有他司馬家就都不肯給我,墨菡被你們逼走了,我的日子從此……也就完了!”“孝若,你一個堂堂男兒大丈夫,怎能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子就這樣不管不顧了呢?”羊氏夫人眼含熱淚,愁腸百轉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母親,這世間的一切對於我來說,都隻是過眼的浮華,唯有墨菡,纔是我此生真正的幸福,可是你們明明知道她已經可憐到無處投奔的地步,卻還要狠心地硬生生把她趕走,硬生生把我們拆散,這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墨菡的父親生前可是我父親的至交好友,難道人情就這麼冷嗎?難道你們為了取悅他司馬倫,就可以不顧兒我的幸福嗎?你們畏懼他司馬家的權勢,我卻不懼,我就是死都不會向他司馬家低頭!”“孝若,父親母親這可都是為了你好啊,……”“為我好?哈哈哈,為了我好,會把我愛的人,給活活逼走嗎?為我好,你們會忍心讓我娶一個我根本就不愛的人嗎?你們不是為了我,根本就不是,你們為的是你們自己,是夏侯家的榮華富貴!”夏侯湛的麵上一副狂放傲物、鄙夷不屑的痛傷之情。

“孝若,……”羊氏夫人被自己的兒子問得理屈詞窮、張口結舌,無奈之下,她隻得又默默地轉回身去,回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流淚。

秦時酒樽漢時觴,悲情滿滿自斷腸,憂傷碎來路,前途更蒼茫……人生長恨水長東,胭脂淚、相留醉,雖有千丈豪情萬種情愛,夏侯湛卻隻落得心扉飄無定、冷月伴愁眠,無人同軒窗,無花可解語!“老爺,我如今好生悔恨,你看孝若他好端端的一個人,都變成什麼樣子了?”月色疏離、燭影孱弱的屋內,羊氏夫人滿眼是淚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夏侯莊。

“唉,我早就對你說過,孝若是個一根筋,你偏不信!”“老爺,我還想再去看看孝若,再去勸勸他,原來,這四年多以來,這麼長的時日裡,他竟然從來都不和司馬文萱同住一間屋、同睡一張床,他這是過得什麼日子呀,他怎麼就這麼犟呢!”“哼!……”夏侯莊隻悶悶地“哼”了一聲,無以言表。

朝來寒雨晚來風,花謝花飛又花紅,多少流離事,隻恨人生太匆匆。

“孝若,彆練刀了,母親還想再和你說說話,……”羊氏夫人在丫環的陪伴下緩步走到夏侯湛的院中時,看到自己的兒子又在窗前的一片開闊處,從心所欲、自得其意地耍著大刀。

迷濛的水色月光流灑在他那一身湛藍色的衣袍之上,浮動起滿心滿懷的清涼,然那一張悶悶不樂、鬱鬱寡歡的憂鬱俊麵,卻總似這暗淡、失意的晚風中、零落而下的片片落紅一般淒清,一般感傷……聽到是母親在喚他,夏侯湛便慢慢地停下了招數,收住了腳步,低聲喚了一句,“母親,……”“孝若,隨母親到你的房中坐會兒吧,咱們娘兩個再好好地談談心好嗎?”“嗯,……”夏侯湛“嗯”了一聲,迴轉身來把大刀收放到了兵器架上,而後,便隨著自己的母親邁步走進了房內。

“孝若,娘知道,都是娘不好,是娘一時糊塗,變向地趕走了墨菡,可孝若呀,娘已從富安的口中很詳細地瞭解到,你斷的這起玉牡丹的案子,到底是個怎樣的來龍去脈了。

難道透過這內中的一切,你還看不清那司馬倫有多麼的險毒嗎?他們司馬家可是從來都不肯給人一點點喘息的機會的,更彆說是反對他,拗著他的人了。

他們為了得到這大魏國的天下,不知殺了多少無辜的人,我們夏侯家本就一直與曹氏親近,能夠保下命來,已經實屬不易了。

倘或當初,父親和母親果真如你所願,讓你娶了墨菡,你想過冇有,憑他司馬倫的為人,我們夏侯一門還能有好日子過嗎?”“母親,總之一句話,為了夏侯一門的高官厚祿,就隻有犧牲兒我一生的幸福了?”“孝若,你為何非要這麼犟呢?就算是那嵇墨菡好到天上難找、地上難尋,可是司馬文萱也並不差多少吧?而且母親看得出,她對你的好,這世間恐怕再冇有第二個女子可以做得到了,這其中也包括你最愛的那個墨菡!孝若呀,這就是緣分,能這樣無休無止地忍受你,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偏向著你,守著你、護著你的人,纔是真正心裡裝著你的人哪!難道,你就那麼難以做到對她好嗎?你不覺得她也很可憐嗎?”“母親,您不用說了,兒我什麼都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夏侯湛一臉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表情。

“孝若呀,你的一生不能就這樣白白地荒廢過去呀,你妹妹銅環比你成親還要晚,可是如今都已經身懷有了孕了,再過幾個月就要做母親了。

你難道就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嗎?你若總是這樣下去,什麼可都耽擱了!”“耽擱了夏侯家傳宗接代嗎?耽擱了您和父親抱孫子嗎?母親,當初您逼我娶司馬文萱,我娶了,隨您願了,如今您又來逼我生孩子嗎?”“孝若,這怎麼是母親逼你呢?娶妻生子、延傳香火,本就是天經地義呀,母親是怕你總這樣一意孤行,把什麼都耽誤過去了。

”“母親,我本來就已經什麼都冇有了,隻剩下,隻剩下這顆心,每天都在煎熬,……”夏侯湛話說到此處,“騰”地一下子便站起身來,手指著自己的胸膛,耀如寒星般的雙眸之中,陡然間便溢滿了無儘的苦淚。

“孝若,孝若,……”羊氏夫人見到兒子如此慘痛、痛徹肺腑的淒厲神情,心疼地滿臉是淚,她聲聲呼喚著自己頭也不回就憤然離屋的,她一向視為心中至寶的、唯一的兒子夏侯湛……然而夏侯湛卻再也不想繼續和自己的母親毫無意義地對詞了,他感到他的肺腑裡早就已然溢滿了沖天的怨氣,他一定要到天高地闊、風清月明的地方去呐喊、去咆哮一番,否則他簡直就要被活活地憋悶死、氣死了。

他不甘心,非常非常的不甘心,他自己這樣一個自小就已習慣了任性而為,事事都想隨心所欲的八尺漢子,堂堂男兒,為什麼要活得這樣窩囊,為什麼時時處處都要受他司馬家的擺弄,為什麼他還要繼續給那殘暴的司馬氏賣命當官?夏侯湛騎著馬一路狂奔,到達城門處時,一聲令下,守城衛士便把城門為他打開,夏侯湛出城之後,躍馬揚鞭、任意飛馳。

夜空慘淡、四野洪荒,天上地下,扯開著一片無邊的黑幕,他看不清東西南北、分不清地獄人間,他覺得這人間就猶如地獄,他覺得那地獄早已被搬到了人間。

曾經的壯誌豪情,如今想來令他覺得是如此的荒唐可笑。

曾經的一往情深,留給他的卻隻剩這滿屋的荒涼,隻剩這荒涼的回憶、荒涼的冷窗、荒涼的月色,還有這一顆荒涼到再也冇有了一絲著落的冰冷冷的心。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夏侯湛就這樣肆意地馳奔了很遠的路程……最後撥馬返回城內之前,又身不由己、鬼使神差般,一個人默默地牽著馬,來至在了他以前經常帶著墨菡練習武術的那塊空闊的場地上,默然地立於朦朧的月色之下,默然地回想著墨菡留印在他記憶深處的那無比動人的一顰一笑、一回眸一舉首、一點一滴的綿綿春意,一滴一點的善睞含情……“菡兒,菡兒,你到底去了哪裡?……”夏侯湛愁對著無邊無垠,漆黑空曠的天地四野,愁對著他自己腦海間同樣漆黑得有如死水一潭,再也冇有了一絲希望的仕途人生,聲聲淒愴地呼喚著他心底摯愛的紅顏、夢裡常見的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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