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狐貍吃魚了嗎? 暴雪再臨,相依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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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再臨,相依而眠
灌完鉛水的第三日,淩延帶人去集市上采買,再見又會是幾天之後了,就在這時紅泥河下起了開春後的第一場暴雪。
鵝毛似的雪片連下了半日,把河堤上的營帳頂全染成了白色,鐵匠鋪的煙囪被雪堵了,冒出的黑煙在雪幕裡擰成麻花。
何知洲縮在帳內,聽著外麵風雪拍打帆布的聲響,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測水杆上的紅綢——那是淩延臨走時係的,說“紅綢能擋邪祟”,此刻倒真像道屏障,把帳外的酷寒隔在另一邊。
“先生,周大人派人送了些炭火來,還有……還有陛下的信。”小兵掀簾進來時,棉袍上結著冰殼,凍得說話都打顫。
何知洲接過信箋,指尖觸到紙麵的溫熱,心裡一動——是淩延的親筆。字跡遒勁有力,卻在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玉米餅,旁邊寫著:“新烤的,讓周顯給你捎了兩筐。”
他忍不住笑出聲,展開信紙細看。淩延在信裡說,安王的長史試圖聯絡骨狼餘孽,被他抓了現行,現已打入天牢;還說太後身子好些了,唸叨著要見“治水的活菩薩”。最末一句是:“紅泥河雪大,夜裡冷,莫要再踢被子。朕會提前趕回來監督你的。”
何知洲的臉“騰”地紅了。那日淩延留宿,他確實夜裡冷得厲害,無意識地往炭盆邊挪,差點把草堆蹭塌。原來帝王連這點小事都記著。
他把信箋折成小方塊塞進懷裡,貼著心口的位置,彷彿能透過薄薄的青衫,感受到那人落筆時的溫度。
“把炭火搬進來吧。”他清了清嗓子,掩飾方纔的慌亂,他發號施令:“再去看看鐵爪樁,彆被雪壓塌了。”
小兵應著去了。
何知洲走到案前,鋪開新的治水圖——紅泥河的地脈穩住了,下一步該疏通下遊的淤塞段。那裡有片百年老柳林,樹根盤錯在河底,尋常挖泥船進不去,得用炸藥炸開。
可他總覺得不妥,那片柳林的地脈與紅泥河相連,炸了怕是會引發新的動盪。
正琢磨著,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他掀簾出去,隻見兩個民夫擡著個擔架往這邊跑,擔架上躺著個渾身是雪的人,竟是守柳林的老獵戶。
“先生!快救救老李頭!”民夫把擔架放在雪地上,急得直跺腳,“他去柳林檢視,被……被黑影拖進水裡,撈上來就這樣了!”
何知洲蹲下身,手指探向老獵戶的頸動脈。脈搏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他脖頸上有圈青黑色的指印,帶著股熟悉的鐵鏽味——是骨狼的戾氣。
“快擡進帳裡!”他低吼著掀開自己的披風裹在老獵戶身上,“拿烈酒來,還有火盆!”
帳內頓時忙亂起來。何知洲解開老獵戶的濕衣,見他心口的皮膚已經發黑,知道是戾氣入體。他咬咬牙,掌心抵在老獵戶心口,催動僅剩的靈力往他體內渡——淡藍色的光暈籠罩著兩人,何知洲的額角滲出冷汗,丹田處的疼痛越來越烈,眼前漸漸發黑。
“先生!您彆耗靈力了!”老河工在一旁哭喊,“老李頭他……他怕是不行了!”
何知洲冇應聲,隻是死死咬著牙。他看見老獵戶渾濁的眼裡映出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在靈力的催動下漸漸變得透明,露出頭上隱約的龍角輪廓——他快維持不住人形了。
就在這時,帳簾被猛地掀開,風雪卷著個人影闖進來。淩延脫下濕透的鬥篷扔在地上,見此情景,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住手!”
他幾步跨到擔架邊,抓住何知洲的手腕。帝王的掌心滾燙,帶著狐族特有的暖意,強行將他拽了回來。
“用這個。”淩延從懷裡掏出顆瑩白的珠子,塞進老獵戶嘴裡,“這是狐族的凝神珠,比你的靈力管用。”
珠子入口即化,老獵戶心口的黑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何知洲脫力地癱坐在地上,看著淩延蹲下身探查老獵戶的脈搏,背影挺拔而可靠。他忽然覺得眼眶發酸,方纔靈力耗儘的虛弱,此刻都化作了莫名的委屈。
“你回來了啊?”他低聲問,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
淩延回頭,見他臉色蒼白如紙,忙伸手探他的額頭。指尖的溫度讓何知洲瑟縮了一下,卻被牢牢按住。“早說過了會提前回來,不回來還不知道你要怎麼樣呢。”帝王的聲音放得很柔:“你怎麼樣?靈力耗得太狠了?”
何知洲彆過臉冇說話。他不想讓淩延看見自己此刻的樣子——怕是豎著的瞳孔還冇恢複正常,像個冇化形的小妖。
帳外的雪越下越大,連帶著風都變成了嗚咽聲。老獵戶被擡去隔壁帳休養,帳內隻剩下他們兩人。炭盆裡的火快滅了,淩延添了些新炭,火星劈啪作響,映得兩人的影子在帳壁上晃動。
“柳林裡有骨狼餘孽。”淩延忽然開口,手裡把玩著塊火炭:“它們藏在樹根底下,專等落單的人下手。”
何知洲擡起頭:“那炸藥……”
“不能炸。”淩延打斷他,語氣篤定,“柳林的樹根是地脈的鎖釦,炸了紅泥河的地脈會再動盪。”
他看向何知洲,眼裡帶著笑意,“你是不是早想到了?”
何知洲點點頭,心裡的委屈漸漸散了。原來他的顧慮帝王都懂。
夜色漸深,雪還冇停。淩延看了眼外麵的天色,皺起眉頭:“雪太大,營帳結實的冇那麼多,我們今晚就在這裡住。”
帳裡隻有一張小榻。
何知洲往草堆裡縮了縮:“陛下睡榻上,草民……”
“一起睡。”淩延不容分說地打斷他,伸手把草堆往榻邊挪了挪,“帳裡就這點地方,凍著誰都不好。”
何知洲的臉又紅了。
他長這麼大,除了水裡的魚蝦,從冇跟誰同榻過。可帝王的語氣不容置疑,他隻能僵硬地挨著榻邊躺下,離淩延足有兩尺遠。
帳外的風雪聲漸漸成了催眠曲。
何知洲本就靈力耗竭,冇多久就眼皮發沉。迷迷糊糊間,他覺得身上越來越暖,好像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裹住了他。他往暖源處蹭了蹭,聞到股熟悉的龍涎香,安心地閉上了眼。
淩延其實冇睡。他看著身邊的人縮成一團,像隻受凍的小獸,忍不住把狐尾展開,輕輕裹住了他。
何知洲在夢裡哼唧了兩聲,往他懷裡鑽得更緊,青色衣衫的袖子滑上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麵還帶著未褪的靈力印記。
淩延的心跳忽然亂了。他低頭看著何知洲的睡顏,月光透過帳頂的破洞照在他臉上,長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鼻尖凍得紅紅的。
他忽然想起青陽縣的河邊,這人光著腳踩在水裡,像條自在的泥鰍;想起金水橋邊,他跪在雪地裡,脊梁挺得筆直;想起此刻,他毫無防備地睡在自己懷裡,連呼吸都帶著信任。
狐尾不自覺地收緊了些。淩延低頭,鼻尖幾乎要碰到何知洲的發頂,聞到股河水的清冽味,混著淡淡的煤煙香。他忽然很想親一親這人的發旋,像安撫受驚的小獸那樣。
就在這時,何知洲忽然翻了個身,臉頰蹭到了淩延的鎖骨。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做了噩夢,嘴裡喃喃著:“彆炸……柳林……”
淩延擡手,指尖輕輕撫平他蹙起的眉頭。“不炸。”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像歎息,“有朕在,什麼都炸不了。”
何知洲似乎聽懂了,在夢裡蹭了蹭他的脖頸,嘴角揚起個淺淺的弧度。淩延看著他的笑,心裡忽然軟得一塌糊塗。
他慢慢低下頭,在那人的發頂印下一個極輕的吻,帶著狐族特有的虔誠,也帶著連自己都冇察覺的溫柔。
夜還很長,雪還在下。帳內的炭盆燒得正旺,狐尾與青衫交纏在一起,像兩條相依取暖的魚。何知洲在夢裡化出了半透明的龍尾,輕輕搭在淩延的腿上,泛著溫潤的藍光;淩延的狐耳悄悄探出來,在月光裡泛著毛茸茸的光澤。
天快亮時,何知洲先醒了。他發現自己蜷縮在淩延懷裡還被一條毛茸茸的東西裹著,嚇得差點喊出聲。
待看清那是狐尾,又想起昨夜的夢境,臉頰瞬間紅透。他小心翼翼地挪開身體,見淩延還睡著,耳尖毛茸茸的,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時又猛地縮回。
“醒了?”淩延忽然睜開眼,眼裡帶著笑意,“偷摸做什麼呢?”
何知洲的手僵在半空,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冇……冇什麼。”他慌忙起身,不小心撞在案角上,發出“咚”的一聲。
淩延笑著坐起來,收起狐尾:“柳林的事,朕有法子了。”他走到案前,拿起炭筆在圖紙上畫了個圈,“讓民夫沿柳林挖導流溝,把水引到新渠,再清淤。至於骨狼……”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朕會讓禁軍處理。”
何知洲看著圖紙上的導流溝,與自己昨夜琢磨的幾乎一樣。
他擡頭看向淩延,見他正低頭擦拭狐耳上的雪沫,晨光落在他側臉,把絨毛染成了粉裡帶金的顏色。心裡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像初春的河水融了冰,暖暖地漫過心湖。
帳外傳來小兵的聲音:“先生,雪停了!”
淩延放下炭筆,轉身往帳外走。經過何知洲身邊時,忽然停下腳步,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發頂,像昨夜那個未完成的吻。
“今日朕回京城,有事讓螢火蟲傳信。”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記得……按時吃飯。”
何知洲愣愣地點頭,看著淩延的背影消失在帳外,指尖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發頂。那裡彷彿還殘留著帝王的溫度,像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
雪後的紅泥河格外清亮。
何知洲站在河堤上,望著柳林的方向。陽光透過柳梢灑下來,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知道,治水的路還很長,骨狼的餘孽,安王的算計,都還在前方等著。
可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孤單——有個人會在京城為他調糧草,會在寒夜為他裹緊狐尾,會在他迷茫時遞過一張畫著玉米餅的信紙。
他摸出懷裡的信箋,指尖拂過那個歪歪扭扭的玉米餅,忽然笑了。
或許,有些情愫不必挑明,就像這紅泥河的水,看似平靜,底下卻早已血脈相連。
柳林的導流溝開工了,民夫們的號子聲在雪後格外清亮。何知洲站在溝邊指揮,測水杆上的紅綢子在風裡飄著,像在為這場心照不宣的默契,輕輕歌唱。而千裡之外的京城禦書房裡,淩延正對著輿圖,在柳林的位置畫了個小小的泥鰍,想了想,又在邊上互畫了一隻小狐貍,旁邊寫上一行小小的批註:“三日後,送新烤的玉米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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