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努力拯救悲慘路人丁 第2章 河伯的新娘
喉嚨裡像是塞了一把灼熱的沙,每一次吞嚥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胃囊空空蕩蕩,緊貼著脊背,泛起一陣陣帶著冷汗的虛弱。
岑卿睜開眼,熟悉的、糊著黃泥的低矮屋頂映入眼簾。
回來了。
又一次,回到了這個在既定的“劇情”裡,註定要成為男女主墊腳石的小村莊——清河村。
也再一次,回到了這場即將到來的,名為“天災”,實為“人禍”的死亡結局。
記憶如同冰錐,狠狠刺入腦海,帶著前世的冰冷與窒息。持續數月的大旱之後,那位前來“體察民情”的三皇子殷宸,想出了“引漳河水,解清河枯”的計策。計策成功了,拯救了大部分地區的旱情,也成功吸引了代天子祈雨的公主的注意,為他們的傳奇寫下了開端。
唯有他們清河村,位於引水渠的下遊窪地。上遊歡慶的水流,裹挾著積蓄已久的力量,變成了衝毀他們家園的滅頂山洪。洪水過後,村子沒了,人也沒了。在皇子的功績簿和公主的仁善美名裡,他們隻是“不幸遭遇意外”的幾個冰冷數字。
而岑卿,就是那數字之一,在被混濁泥浪吞噬的絕望中,結束了她作為“路人丁”的一生。
“卿丫頭,你醒了?”
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木門被推開,佝僂著背的老村長端著一隻破口的陶碗走了進來,碗裡是清澈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老人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因為連日來的愁苦,彷彿又深了幾分。
“快,趁熱喝點,攢點力氣。”老人將碗遞過來,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血絲,那裡麵深藏的絕望,幾乎要溢位來。
岑卿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就是這位老人,她的祖父,在洪水來時,用儘最後力氣將她推上一棵老樹,自己卻被洶湧的泥石流吞噬。
不能再這樣了。
她接過碗,冰涼的指尖觸碰到老人乾枯溫熱的手。她沒有喝,而是抬起頭,目光平靜卻異常清晰地看向祖父:“阿爺,村子不能再等下去了。”
老村長一愣,臉上掠過一絲茫然,隨即化為更深的疲憊:“不等?不等能咋辦?老天爺不下雨……地裡顆粒無收……縣令老爺說了,已經上報朝廷,總會……總會有點賑濟……”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連他自己似乎都無法相信這蒼白的安慰。
“朝廷的辦法,救不了清河村。”岑卿打斷他,目光銳利得不像一個十六歲的農家少女,“等來的不是活路,是洪水。”
“你……你胡說些什麼!”老村長嚇了一跳,慌忙想去捂她的嘴,“這話可不敢亂說!”
“我不是亂說。”岑卿撐起身子,直視著祖父的眼睛,“阿爺,我連著做了三天同樣的夢。夢裡,大水從西邊來,衝了我們的屋子,田地,還有……人。”
“洪水?!”老村長猛地抬頭,像是被蠍子蜇了一下,聲音陡然拔高,“你胡唚什麼!這旱得地都裂了口子,哪來的洪水!”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毒辣的日頭,彷彿要確認這荒謬。
“我沒胡說。”岑卿撐起虛弱的身子,脊背挺得筆直,目光如鑿,緊緊盯著祖父驚疑不定的眼睛,“阿爺,我連著做了三晚同樣的夢。夢裡,大水就是從西邊來的,混濁得像黃泥湯,比房子還高,衝垮了我們的田,我們的屋,捲走了……很多人。”
她語速平緩,卻將前世親曆的慘狀一一描述:洪水來臨前沉悶的異響,第一波水頭撞上土牆的轟然巨響,鄰居家二娃被衝走時淒厲的哭喊,還有她自己被泥水淹沒口鼻時那冰冷的窒息感……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感。
老村長的臉色隨著她的敘述,一點點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發不出聲音。那畫麵太過具體,由不得他不信幾分。在這靠天吃飯的地界,人們對夢境、尤其是這種帶有預兆性質的夢境,有著根深蒂固的敬畏。
岑卿看著祖父動搖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她深吸一口氣,丟擲了最關鍵的話,聲音壓低,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
“夢裡,有個白鬍子老神仙站在雲頭上,他說……他說我們清河村,擋了河伯娶親的路,這是天罰。要想活命,不能等,不能靠,隻能我們自己……上山,去找一條生路!”
“河伯……娶親?天罰?”老村長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旱情至此,人心惶惶,任何一點來自“上天”的解釋,都足以擊潰脆弱的心理防線。河伯的傳說在這一帶流傳甚廣,岑卿的話,正好戳中了這最深層的恐懼。
“上山?那後山石頭比土多,連草都不愛長,上去怎麼活?”老人聲音發顫,帶著最後的掙紮。
“山下是必死!”岑卿斬釘截鐵,她伸出瘦削的手指,指向窗外那座在烈日下顯得光禿而猙獰的後山,“上山,纔有一線生機!我們可以挖池蓄水,可以開梯田保土,可以找野物野菜。阿爺,我們不能把全村的命,交給根本不在乎我們死活的老天,更不能交給那些眼裡隻有功績的‘貴人’!”
她握住老人劇烈顫抖、冰涼的手,用儘全身的力氣,將那份來自無數悲慘輪回凝聚出的決絕意誌傳遞過去:
“活下去!我們清河村的人,要自己活下去!”
老村長定定地看著孫女。少女的臉龐依舊瘦削蠟黃,但那雙眼睛,清澈、深邃,裡麵燃燒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火焰——那不是瘋癲,不是胡話,而是一種看透了某種殘酷真相後的清醒與無畏。聯想到她高燒三日醒來後的種種不同,那逼真的“夢境”,那無法解釋的“神諭”……
許久,死一般的寂靜裡,隻有老人粗重的喘息聲。他看看窗外龜裂的土地,又看看眼前彷彿脫胎換骨的孫女,一種混雜著巨大恐懼和微弱希望的情緒,在他渾濁的眼中激烈交戰。
終於,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又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乾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沙啞而沉重的字:
“……好。”
他反手用力握住岑卿的手,枯瘦的手指勒得她生疼,彷彿要從她身上汲取力量。
“卿丫頭……阿爺……信你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