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辭:鳳弈未央 第10章 長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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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的夜,從未如此漫長。
阿嬌守在竇太後榻前,宮燈在她臉上投下搖曳的影子。老太後的呼吸淺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與無形的敵人抗爭。
“外祖母,”她輕撫著竇太後枯瘦的手背,低聲耳語,“阿嬌明白您的意思了。”
“防王氏,查韓嫣”。
這六個字,是竇太後在神智尚清時寫下的最後警示。阿嬌將絹帛焚燬,字句卻已深深刻入心底。
寅時三刻,殿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阿嬌警覺地抬頭,見韓嫣端著藥碗輕步走入。
“翁主辛苦,該換藥了。”韓嫣笑容溫順,眼神卻在不經意間掃過太後的枕榻。
阿嬌不動聲色地起身:“有勞韓內侍。”
就在韓嫣俯身準備喂藥時,阿嬌忽然道:“聽聞韓內侍是趙地人?”
韓嫣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翁主好記性,奴婢確是趙人。”
“那可巧了。”阿嬌輕輕攪動藥碗,“本宮在梁國時,聽王叔提起過一位趙地的故人,名叫韓嬰,不知內侍可認識?”
韓嫣麵色微變,隨即恢複如常:“奴婢孤陋,不曾聽聞。”
“是嗎?”阿嬌抬眼看他,“可王叔說,這位韓嬰有個侄子自幼聰慧,精通藥理,後來入宮做了內侍,說的不就是韓內侍你嗎?”
殿內一時寂靜,隻有藥碗與湯匙相碰的清脆聲響。
韓嫣緩緩直起身:“翁主查過奴婢?”
“本宮何必查你?”阿嬌輕笑,“不過是王叔念舊,托本宮問候故人之後罷了。”
這是她精心設計的試探。前世韓嫣得勢後,曾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家世,說他叔父韓嬰是趙地名醫,因治癒梁王頑疾而得重用。若此時的韓嫣已經與王美人勾結,必會否認這層關係,以免暴露與梁國的聯絡。
韓嫣果然中計,躬身道:“奴婢不知王爺還記得家叔。家叔確實曾在梁國行醫,但已回鄉多年。”
阿嬌點頭,不再追問。心中卻已瞭然——韓嫣果然早已投靠王美人,否則不會急於撇清與梁國的關係。
餵過藥,韓嫣躬身退下。阿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卯時初,館陶公主悄悄來到偏殿。
“嬌嬌,”她壓低聲音,“廷尉府連夜審問淳於醫官,他招認是受人指使。”
“是誰?”
館陶公主神色複雜:“他指認是梁王指使。”
阿嬌手中茶盞一頓:“可笑!王叔何必害自己的母親?”
“淳於醫官說,梁王是想嫁禍王美人,所以才用梁國特有的烏羽玉...”
阿嬌冷笑:“好精妙的算計!若成功,可除去王美人;若失敗,也可藉機撇清。隻是這計策太過刻意,反倒顯得欲蓋彌彰。”
館陶公主憂心忡忡:“陛下已經派人去梁國查證了。”
“母親不必擔心。”阿嬌安撫道,“王叔行事縝密,必不會留下把柄。倒是我們,該好好查查這位韓內侍。”
她將發現密信和試探韓嫣的經過告知母親。
館陶公主震驚:“韓嫣竟是趙人?還與梁國有舊?可他明明是栗姬舉薦入宮的...”
阿嬌眸光一閃:“栗姬?”
前世栗姬失勢,正是在這個冬天。若韓嫣真是栗姬的人,為何要幫王美人?
除非...
“母親,女兒有一計。”
辰時,阿嬌求見景帝。
“陛下,阿嬌有一事相求。”她跪在殿中,“外祖母病重,阿嬌願在長樂宮齋戒祈福,還請陛下準許。”
景帝麵色稍霽:“準。”
“此外,”阿嬌抬頭,“阿嬌聽聞宮中有人與外祖母病症相同,想請陛下準許太醫署按古方為他們診治。”
景帝挑眉:“這是為何?”
“一來可驗證藥方效用,二來...”阿嬌頓了頓,“若有人因此康複,或可證明外祖母的病確是時疫,而非有人下毒。”
王美人在旁柔聲道:“翁主仁心,隻是若真是時疫,讓病患聚集,恐會傳染他人。”
“美人放心,”阿嬌微笑,“阿嬌在梁國時,已學會如何防治時疫。可設隔離病舍,專人照料。”
景帝沉吟片刻:“準奏。”
訊息傳出,宮中嘩然。不過半日,長樂宮旁的永巷便被辟為病舍,十餘名病倒的宮人被移至此地。
阿嬌親自監督熬藥,衣不解帶地照料病患。張沐通過張氏在宮中的人脈,悄悄送來所需藥材。
三日後,第一個病患康複。五日後,大半宮人病情好轉。
與此同時,廷尉府的調查卻陷入僵局。派往梁國的使者回報,梁國進獻的藥材記錄完整,並無異常。而淳於醫官在獄中翻供,說是受人脅迫才誣陷梁王。
“脅迫你的人是誰?”廷尉張歐厲聲問。
淳於醫官支支吾吾,最後指認了一個讓所有人意外的名字——韓嫣。
“荒唐!”景帝震怒,“一個內侍,為何要脅迫醫官誣陷梁王?”
韓嫣被押到殿前,麵色蒼白卻依然鎮定:“陛下明鑒,奴婢與淳於醫官素無往來,何來脅迫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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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雙方各執一詞時,阿嬌帶著一個老宮人走進殿中。
“陛下,這位是永巷的浣衣婢女春杏,她曾見過韓內侍與淳於醫官私下會麵。”
春杏跪地顫抖:“奴婢...奴婢一個月前,看見韓內侍在永巷角落交給淳於醫官一包東西...”
韓嫣冷笑:“永巷往來宮人眾多,你如何確定是奴婢?”
“因為...”春杏抬頭,“那日內侍的腰帶上繫著一塊雙魚玉佩,奴婢記得很清楚...”
韓嫣神色驟變,下意識按住腰間。
阿嬌輕聲道:“韓內侍,可否讓我們看看你的玉佩?”
在景帝的逼視下,韓嫣不得不解下玉佩。白玉雙魚,栩栩如生,確是少見的好玉。
館陶公主忽然道:“這玉佩...本宮見過!這是栗姬賞給她身邊內侍的,怎會在你這裡?”
殿中一片嘩然。
阿嬌趁勢道:“陛下,阿嬌查到韓內侍的叔父韓嬰不僅是趙地名醫,更是栗姬的表親。韓內侍入宮,靠的正是這層關係。”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
韓嫣是栗姬的人,奉命陷害梁王,一石二鳥——既打擊了與館陶公主聯姻的梁王,又嫁禍給王美人。而王美人將計就計,反過來利用此事扳倒栗姬。
景帝麵色鐵青:“好個栗姬!好個韓嫣!”
就在韓嫣即將被押下時,他忽然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王美人:“美人好算計!借刀殺人,一箭雙鵰!”
王美人神色不變:“韓內侍瘋魔了,還不帶下去?”
阿嬌冷眼旁觀,心中清明。這場戲,栗姬和韓嫣是明麵上的棋子,王美人纔是真正的操盤手。但眼下證據不足,隻能先除去栗姬這個隱患。
當夜,景帝下旨:栗姬廢為庶人,幽禁冷宮;韓嫣腰斬於市;淳於醫官流放邊疆。
風波暫平,但阿嬌知道,真正的對手還隱藏在幕後。
子時,她再次為竇太後喂藥時,發現老太後的眼皮微微顫動。
“外祖母?”她輕聲呼喚。
竇太後緩緩睜開眼,雖然目不能視,卻準確地將手覆在阿嬌手上。
“嬌嬌...”聲音微弱,卻清晰,“做得...好...”
阿嬌眼眶一熱:“外祖母,您醒了?”
“一直...醒著...”竇太後輕喘著,“隻是...不能言...不能動...”
阿嬌頓時明白——外祖母是在裝病,引出暗中的敵人。
“栗姬...隻是...棋子...”竇太後斷斷續續地說,“真正的...黑手...還在...”
“阿嬌明白。”
竇太後緊緊握住她的手:“小心...彘兒...他...不簡單...”
阿嬌心中巨震。四歲的劉徹?難道他也...
“外祖母,您的病...”
“還要...病一陣...”竇太後疲憊地閉上眼,“陪哀家...演完...這場戲...”
阿嬌為太後掖好被角,心中五味雜陳。
宮燈搖曳,長夜未央。未央宮深處,還有多少秘密等待揭曉?
她走到殿外,望著滿天星鬥。長安的冬夜,比她想象的要漫長得多。
但至少,這一局,她贏了第一步。
遠處的宮牆上,一個瘦小的身影靜靜立著。月光下,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阿嬌與那道目光遙遙相對。
四歲的劉徹,對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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