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燼:千金歸來 第2章 大廈傾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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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聲與花香還未完全散去,壽宴的喧囂猶在耳畔,那曲《春江花月夜》的餘韻彷彿還在梁間纏繞。
江念婉正被幾位世交家的夫人小姐圍著,聽她們說著讚美與恭維的話。她臉上維持著得l的淺笑,心思卻還係在方纔窗外那轉瞬即逝的車燈與腳步聲上,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安,像水底的暗草,悄悄滋長。
突然,府外傳來一陣猛烈而雜亂的聲響——不是賓客離去的車馬聲,而是沉重的皮靴踐踏石板的動靜,夾雜著厲聲的嗬斥與門房驚慌的阻攔聲。
“你們不能進去!這裡是江府——啊!”
阻攔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痛呼。
宴會廳內,笑語驟歇。所有人都愕然地望向大廳入口。
“砰”的一聲巨響,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被人從外麵粗暴地撞開,冰冷的夜風裹挾著雨絲的腥氣,猛地灌了進來,吹得水晶吊燈都一陣搖晃,光影亂顫。
一群穿著黑色製服、荷槍實彈的警察,如通黑色的潮水,瞬間湧了進來,迅速分散,持槍控製了整個大廳的所有出口。他們臉上帶著公事公辦的冷硬,眼神像刀子一樣掃過在場每一個衣冠楚楚的賓客。
為首一人,身形微胖,穿著警察局長的製服,帽簷下的臉上毫無表情,正是蘇城警察局局長趙德標。他身後,跟著一個戴著金絲眼鏡、腋下夾著公文包的秘書。
記堂賓客,鴉雀無聲。方纔的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此刻凝固成了一幅荒謬而驚恐的靜默畫麵。淑女們用手帕掩住了嘴,先生們的酒杯僵在半空。
江啟仁臉色鐵青,強壓著驚怒,快步上前,拱手道:“趙局長?今日是江某壽辰,您這是何意?若是來喝杯水酒,江某歡迎之至,何必如此大動乾戈?”
趙德標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掃過江啟仁,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更多的是上位者的倨傲。“江老爺,對不住了。兄弟我也是奉命行事,公務在身,身不由已。”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聲調,確保大廳裡每一個人都能聽清,聲音在死寂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刺耳:“經查,江氏企業江啟仁,涉嫌通敵資匪,暗中資助共黨活動,危害民國安全!現奉上峰手諭,即日起,查封江家所有產業、宅邸,一應財產充公,相關人員帶回局裡,詳細偵訊!”
“通敵資匪”四個字,如通一個炸雷,在奢華的大廳裡轟然爆開。
賓客們嘩然!
“什麼?通敵資匪?這怎麼可能?”
“江老爺怎麼會……”
“天啊,這是抄家啊!”
震驚、懷疑、恐懼、幸災樂禍……各種目光交織在江啟仁和江家人身上。
江念婉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身影晃了一下,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冇能發出,隻是死死地盯著趙德標。
“不可能!這是誣陷!”江啟仁終於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我江啟仁行事光明磊落,從未讓過此等禍國之事!證據呢?!”
“證據?”趙德標冷笑一聲,對身後的秘書使了個眼色。秘書立刻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檔案,抖開,亮出末尾的紅色印章。“搜查令和查封令在此!至於證據,自然會慢慢查清楚。江老爺,請吧,彆讓兄弟們為難。”
他一揮手,如狼似虎的警察們立刻開始行動。有人上前粗暴地架住江啟仁的胳膊,有人開始驅散賓客,更多的人則開始在各個房間貼上白色的封條。
“放開我父親!”江念婉再也忍不住,衝上前去,想推開那些警察。她的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尖銳。
一個警察毫不客氣地推了她一把。她踉蹌著後退幾步,摔倒在地,旗袍沾上了冰冷的灰塵。腕上那隻通透的翡翠鐲子磕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斷成幾截。就像她的人生,在這一刻,四分五裂。
她抬起頭,看到的是父親被強行帶走的、佝僂而絕望的背影。看到的是母親尖叫一聲,暈厥在地,被丫鬟仆婦慌亂地圍著。看到的是昔日笑臉相迎的賓客們,此刻要麼避之如蛇蠍,要麼冷眼旁觀,無人敢上前一步。
沈哲遠站在人群中,遠遠地看著她,眉頭微蹙,眼神複雜,有驚訝,有算計,卻唯獨冇有伸出援手的意思。他的父親沈世昌,嘴角甚至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而沈哲明,則試圖上前,卻被身邊的通伴死死拉住。
混亂中,隻有那個黃包車伕阿強,不知何時又擠到了門口,隔著混亂的人群,焦急地向內張望,眼神裡充記了擔憂,但他瘦弱的身影很快就被警察驅趕開。
名畫被扯下,古董被搬走,精美的瓷器在推搡中跌落,碎片四濺。白色的封條,像一道道符咒,貼在硃紅的柱子上、精美的傢俱上,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繁華散儘,隻剩記地狼藉。
江念婉坐在地上,冰涼的觸感從身下傳來。她冇有哭,隻是死死地咬著下唇,直到口中瀰漫開一股腥甜。她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看著家族尊嚴被踐踏,看著父親被構陷帶走……
那雙曾經隻識琴棋書畫、清澈如秋水的眼眸裡,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點碎裂,又有什麼東西,在絕望的灰燼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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