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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連城 元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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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盛節

戌時的梆子聲敲過,衛勝的玄色袍掃過垂花門時,簷角銅鈴被夜風吹得叮咚作響。

他卸去了朝堂上的玉帶,隻鬆鬆繫著條鹿皮軟帶,發間還沾著禦花園的夜露,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衛秦氏正坐在花廳燈下覈對賬本,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頭也不擡地放下狼毫:\"鍋裡溫著蔘湯,自己去端。\"

\"娘還是疼我。\"

衛勝彎腰行禮時,蟒紋玉帶扣擦過青磚發出輕響。

他接過侍女遞來的白瓷碗,滾燙的蔘湯驅散了夜寒,卻壓不住眼底的興奮。

\"陛下今兒賞了我西域進貢的九曲連環佩,說要在元盛節宮宴上親自給我掛在腰間呢!\"

衛秦氏放下賬本,露出一雙洞察世事的眼睛:\"賞了多少田莊?\"

\"三千頃河西沃土,還有\"

衛勝忽然頓住,看見母親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那是他幼時打仗回來,母親連夜縫補的舊袍改的。

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老人斑白的發間落下銀霜,他忽然覺得喉嚨發緊:\"娘,您放心,兒子心裡有數。\"

\"有數?\"

衛秦氏佈滿皺紋的手撫上兒子的手背。

\"你爹當年也是這樣說,結果呢?\"她指的是丈夫戰死沙場的往事,聲音陡然低沉:\"如今衛家五子一女都在朝堂軍伍,陛下雖說寵信,可那龍椅上的人\"

衛勝猛地握住母親的手,蟒袍袖口露出道陳年劍疤:\"娘,這次不一樣。\"

他想起許錚放今日在禦書房拍著他的肩膀,說\"涼國有衛家,朕可高枕無憂\"。

帝王眼中的信任太過熾熱,反而讓他後頸發涼。

\"兒子已經讓儉用把一半田莊捐給了災荒的郡縣,兵器庫也清點了數目報給兵部\"

\"做得好。\"

衛秦氏點點頭,燈光在眼中折射出細碎的光。

\"元盛節宮宴\"

她忽然停住,側耳聽著窗外的動靜,衛錦繡的笑聲順著夜風飄進來,伴隨著衛儉汜咋咋呼呼的嚷嚷。

\"讓錦繡也去,她自小與公主親厚,在宮裡有個照應總是好的。\"

他放下蔘湯碗,瓷底與桌麵碰撞發出輕響:\"兒明白。\"

內堂的自鳴鐘忽然敲響,衛秦氏起身整理著兒子的衣領:\"時候不早了,去看看孩子們吧。\"

她走到門口時又回頭,蒼老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記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衛勝站在原地,望著母親蹣跚的背影消失在遊廊儘頭,手中的蔘湯漸漸涼了。

\"父親。\"衛錦繡收劍行禮,月光映著她額角的薄汗:\"祖母說您回來了\"

月光順著紫藤花架的縫隙漏下來,在衛錦繡玄色勁裝的肩甲上碎成銀箔。

她收劍行禮時,劍穗上的珊瑚珠蹭過地麵的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

衛勝望著女兒額角未乾的薄汗,忽然想起她六歲那年在演武場摔破膝蓋,也是這樣倔強地不肯落淚,隻把臉埋進他的甲冑裡。

\"元盛節宮宴,你隨哥哥們一起去。\"衛勝的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飄忽,他解下腰間的酒囊遞給女兒,裡麵是溫熱的葡萄釀:\"陛下說要在宴上賞賜衛家。\"

衛錦繡接過酒囊時,觸到父親指尖的厚繭。

她仰頭飲了一口,甜膩的酒液滑過喉嚨,卻衝不散父親眉宇間的鬱結:\"父親有心事?\"

衛勝忽然笑了,笑聲震得甲葉輕顫:\"我的錦繡長大了,會看父親臉色了。\"

他伸手替她拂去肩頭的落花,指腹擦過她耳後那顆硃砂痣:\"隻是忽然想起,你母親懷你時,總說想要個像她一樣愛讀詩書的女兒\"

\"結果生了個舞刀弄槍的。\"

衛錦繡介麵道,手腕翻轉,長劍在月光下劃出半道銀弧。

她瞥見父親袖中露出的半幅素絹,那是母親的舊帕子,邊角繡著的並蒂蓮已被摩挲得模糊。

“父親是想問我有冇有心儀的人?\"

衛勝的動作頓住了。

夜風捲起他的銀鬚,露出下頜那道陳年劍疤:\"若有喜歡的男子,告訴父親,哪怕是皇子\"

\"必須是男子嗎?\"

衛錦繡歪頭看他,發間的銀冠流蘇輕輕晃動。

\"女兒聽說南詔國就有女子通婚的先例。\"

衛勝愕然擡眸,卻在看見女兒眼中狡黠的光時笑出聲:\"難不成你要學你三哥,也帶個'夫人'回來?\"

他想起衛儉陽去年從邊關帶回的蠻族女子,此刻正在後院教丫鬟們鞣製皮革

\"隻是我們衛家的女婿\"

\"父親覺得不可?\"

衛錦繡握緊了腰間的螭紋玉佩,玉料裡天然的血絲紋路像極了纏繞的紅線。

她看見父親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向廊下掛著的母親畫像,畫中人正溫柔地笑著。

\"傻孩子。\"

衛勝忽然伸手揉亂她的頭髮,就像幼時她偷穿哥哥們的鎧甲時那樣。

\"你母親當年嫁給我時,也說過'女子未必不如男'的話。\"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隻要那人真心待你,是男是女,父親都替你撐腰。\"

話音未落,假山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衛儉汜像隻受驚的兔子蹦出來,杏黃色戰袍的下襬還掛著半片紫藤葉:\"妹妹!我們不是故意偷聽的!\"

他身後跟著三位兄長,衛儉用的墨色軟甲扣錯了位置,衛儉風的月白襴衫沾著草屑,衛儉陽乾脆敞著懷,露出古銅色胸膛上的傷疤。

\"不管是誰,有大哥在。\"衛儉用上前一步,沉穩的目光掃過妹妹:\"當年你替我擋箭的仇,我還冇報呢。\"

衛儉陽拍了拍腰間的佩刀:\"誰敢欺負我妹妹,先問過我這把刀!\"

他的聲音震得廊下的鸚鵡撲棱棱直叫。

衛儉風從袖中取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剛買的糖畫鳳凰:\"二哥給你留了最好看的。\"

\"咳咳。\"

衛秦氏拄著龍頭柺杖從月洞門走來,銀髮上的白玉蘭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你們兄妹五個啊,跟一窩小崽子似的。\"

老人走到衛錦繡身邊,溫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祖母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有你這麼個孫女。\"

衛錦繡望著眼前的親人,父親眼中的慈愛,兄長們笨拙的維護,祖母掌心的溫度,忽然想起前世他們靈位前冰冷的燭火。

指尖的螭紋玉佩漸漸發燙,她吸了吸鼻子,忽然笑道:\"元盛節宮宴,我要穿祖母新做的墨色長衫!\"

衛秦氏笑得眼睛眯成縫:\"早給你備好了,還鑲了南海珍珠呢!\"

半月後。

金鑾殿內的鎏金銅鶴香爐正吐著龍涎香,青煙如縷,將殿頂九龍藻井的貼金紋飾洇得朦朧。

三百六十盞九曲珠燈從殿梁垂落,琉璃珠串在燭火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映得金磚地麵上的雲紋雕刻都泛著流動的金芒。

樂師們在殿角的朱漆屏風後吹奏著,簫管與琵琶聲混著內侍往來的環佩輕響,織成一片靡麗的音浪。

晚風捲著簷角銅鈴的輕響,將遠處殿內的絲竹管絃揉碎了送來。

鎏金銅爐裡焚著的龍涎香隨宮燈影浮動,明明滅滅間,映得大殿金磚上的雲紋都泛著暖光。

衛勝帶著衛家兄妹踏上白玉階時,正聽見禮部尚書捋著鬍鬚笑談“元盛節的宮燈比去年更盛”,衛儉用與衛儉風立刻拱手應和,眼尾卻時不時瞟向高踞龍椅的皇帝——今日陛下格外恩寵衛家,那句“衛氏滿門忠勇”還在殿梁間迴盪,滿朝文武的目光便如針似線,密密織在他們兄妹身上。

衛儉陽早耐不住這拘謹,待衛勝在文官首列落定,便拽著衛儉汜往投壺區跑,箭矢破空聲混著少年人的笑鬨,倒比殿內的雅樂更顯鮮活。

衛錦繡卻隻覺鬢邊的累絲嵌珠釵愈發沉重,她望著禦道兩側垂落的九曲珠燈,那串珍珠流蘇隨著她移步輕顫,晃得眼前光影迷離。

“妹妹不去湊個熱鬨?”

衛儉汜跑出去兩步又回頭,手裡晃著從內侍處討來的酒盞。

“投壺贏了有葡萄釀呢!”

衛錦繡搖搖頭,指了指水榭旁的茶寮:“我去那邊歇著,你們玩罷。”

待兄長們的身影消失在攢動的人影中,她才鬆了口氣,提著裙襬往宮牆根的抄手遊廊走。

晚風掠過太液池,將她鬢邊碎髮吹得貼在頰上,帶著水汽的涼意總算壓下了些燥熱。

這處塔樓原是先帝觀星所用,此刻少有人來,唯有簷角鐵馬在夜風中輕叩。

衛錦繡扶著雕花欄杆拾級而上,裙裾掃過冰涼的石階,發出細微的簌簌聲。

頂層露台上擺著一張紫檀嵌玉桌,不知是誰遺落了一壺酒,月白釉的壺身繪著纏枝蓮,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光澤。

她斟了半盞酒,指尖觸到瓷麵的涼意,忽然想起幼時在相府,兄長們總笑她“滴酒不沾像個小尼姑”,如今卻獨自躲在這宮裡的角落,對著一輪孤月喝悶酒。

酒液入喉帶著一絲甜澀,是江南進貢的“醉流霞”。

她望著遠處殿內攢動的人影,衛勝正舉杯向皇帝敬酒,明黃的燭火映得他緋紅官袍格外鮮亮。

風忽然急了些,將她鬢邊的珍珠步搖吹得亂顫,碎銀似的光掠過欄杆上的雲紋雕刻,倒像是誰撒了一把星子在她發間。

“你在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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