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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年代_漫畫 第7章 蝴蝶飛進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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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慌忙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工裝下襬。

這邊,不甘寂寞的陳誌遠,大嗓門叫喚起來,帶著點被搶了風頭的不爽和壓不住的得意:“嘿!瞧見冇!咱秀雲妹子的‘蝴蝶’!這纔是真金白銀的好東西!擱門口算怎麼回事?走!抬家去!”

他吆喝著那兩個運輸社的夥計,重新把帆布蓋回那台嶄新的縫紉機上,七手八腳地往平板三輪上抬。

林秀雲再冇勇氣抬頭看周建剛的方向,像隻受驚的兔子,幾乎是逃也似的,跟著那台紮眼的三輪車,在無數道目光的洗禮下,狼狽地擠出車間大門。

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她止不住打了個寒顫,心中的忐忑更甚了。

傲嬌的陳誌遠一路高談闊論,唾沫星子都濺到夥計臉上了。

聲音在空曠的廠區迴盪,引得路過的工人都側目。

林秀雲恨不得把臉埋進衣領裡。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縫紉機的“嗒嗒”聲和車間裡周建剛扳手擰緊螺母的“哐嚓”聲,混在一起,吵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

三輪車吱吱呀呀地拐進錦繡裡家屬院。

正是下班做飯的點兒,狹窄的樓道裡擠滿了人。

蜂窩煤爐子的煙味、炒菜的油煙味、老爺們的汗味,老孃們的香粉味,彙合在一起,比北京的二鍋頭還上臉。

陳誌遠的大嗓門一進樓道,就像在油鍋裡扔了顆炮仗。

“借過借過!好東西進門嘍!”

陳誌遠吆喝著,指揮夥計抬著那裹著帆布的大傢夥往樓梯上挪。

“啥好東西啊誌遠?這麼大陣仗?”有人好奇地問。

“喲!這形狀…該不是縫紉機吧?”眼尖的已經猜出來了。

“縫紉機?!蝴蝶牌的?我的老天爺!”

議論聲瞬間炸開!小小的樓道像燒開的粥鍋。

各家各戶的門都開了條縫,探出腦袋,眼神像探照燈一樣打在那帆布包裹上,又齊刷刷地射向跟在後麵、臉色蒼白的林秀雲。

“林家嫂子買的?”

“林秀雲?她哪來那麼多錢?”

“嘖嘖,怪不得…”

“前陣子馬蘭花不是還說…”

馬蘭花果然第一時間就擠在水房門口,手裡還拎著個滴水的拖把,眼睛瞪得溜圓,像見了鬼!

她看著那被抬上樓的大傢夥,又看看林秀雲,塗得煞白的臉上表情變幻,最後定格在一種混合了嫉妒、鄙夷和幸災樂禍的複雜神色上。

她冇說話,隻是嘴角撇得老高,那眼神,比刀子還利。

林秀雲隻覺得後背像爬滿了螞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山火海。

好不容易挪到三樓自家門口,陳誌遠哄哄不嫌事大的吆喝著,夥計們小心翼翼地把縫紉機放在門口狹窄的過道上。

“得嘞!秀雲妹子,寶貝給你送到家了!”

陳誌遠抹了把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回頭讓建剛兄弟幫忙挪進去!這玩意兒,沉!”

他拍了拍那冰冷的帆布包裹,又湊近壓低聲音,“錢的事兒,不急!哥說話算話!”

他說完,帶著夥計風風火火地下樓走了。

留下林秀雲一個人,對著門口這個裹著帆布、散發著嶄新油漆和機油味道的龐然大物,還有樓道內、上下層無數道或明或暗、含義不明的目光。

她掏出鑰匙,手指抖得厲害,捅了好幾下才插進鎖眼。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綠漆門,一股熟悉的、帶著煤煙味的暖意湧出來,卻驅不散她心頭的冰冷和慌亂。

她幾乎是逃進屋裡,反手就想關門,把那台縫紉機和外麵所有的目光都關在外麵。

“媽!”小海像顆小炮彈似的從床邊衝過來,撲進她懷裡,小臉興奮得通紅,“樓下好吵!陳叔叔說咱家有‘蝴蝶’!蝴蝶在哪?會飛嗎?”他好奇地探著小腦袋往門口看。

林秀雲一把摟住兒子,把他往屋裡帶:“小海乖,先吃飯。”

她不敢看門口,更不敢想周建剛回來看到這台堵在門口的縫紉機會是什麼反應。

心被一隻殭屍的手緊緊拽著,七上八下。

她草草熱了飯,和小海坐在桌邊。

小海扒拉著飯,眼睛還不住地往門口瞟。

林秀雲食不知味,耳朵卻豎得尖尖的,捕捉著樓道裡的每一點動靜。

鄰居的議論聲漸漸散去,但仍有像蚊子哼哼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進來:

“…真抬上去了?”

“…可不,堵門口呢!林家那門纔多寬…”

“…周建剛能樂意?他那脾氣…”

“…等著瞧吧,有熱鬨看嘍…”

每一句都像針紮在她心上。

她看著碗裡冰冷的鹹菜,又看看兒子亮晶晶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湧上來,堵得她喉嚨發硬。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腳步聲終於踏上了三樓的樓梯。

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踩在林秀雲的神經上。

鑰匙串嘩啦作響,門被推開。

周建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臉上帶著比往日更深的疲憊,還有冇擦淨的新鮮油汙。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門口那個裹著帆布、幾乎堵住半邊過道的大傢夥。

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樓道裡那些若有若無的議論聲,像被按了暫停鍵,瞬間消失了。

隻有幾家門縫裡透出的燈光,沉默地照著。

周建剛的目光,像兩把冰冷的錐子,先是死死釘在那台縫紉機上,彷彿要穿透帆布,看清裡麵那讓他心煩意亂的東西。然後,那目光緩緩抬起,越過縫紉機,落在了屋裡飯桌旁僵坐著的林秀雲臉上。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額角那道冇擦淨的油汙,像一條扭曲的黑蜈蚣。嘴唇抿得死緊,下頜線繃得像塊生鐵。

他冇說話,也冇動。

就那麼站在門口,站在那台紮眼的縫紉機和無數窺探的目光中間,像一尊沉默的、壓抑著怒火的鐵塔。

空氣凝固了。

小海嚇得縮在媽媽身邊,大氣不敢出。

林秀雲的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手腳冰涼。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時間一秒一秒地爬過。

樓道裡的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讓人窒息。

突然,周建剛動了。他猛地彎腰,不是去碰那台縫紉機,而是伸手抓住了帆布包裹的一角!

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間賁張,青筋暴起!那沉重的機頭,竟然被他一個人,硬生生地拖拽起來!

帆布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嗤啦”聲!像撕破了什麼緊繃的東西!

林秀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乾什麼?把機器扔下樓嗎?

然而,周建剛隻是咬著牙,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用儘全身力氣,把那台沉重的縫紉機,一點一點地、粗暴地拖進了屋裡!沉重的鑄鐵底座刮過門檻,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哐當!”一聲悶響!

縫紉機被他重重地撂在了屋子最靠裡的牆角!

緊挨著他那堆油汙的工具袋和破零件!

嶄新的、“蝴蝶”縫紉機,鶴立雞群的站在那些沾滿油汙、黑乎乎的鐵疙瘩旁邊,顯得格格不入,又異常刺眼。

宛如光明與黑暗的交彙。

巨大的聲響震得牆壁都彷彿抖了一下,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

做完這一切,周建剛直起身,胸膛劇烈起伏著,喘著粗氣。

他看也冇看那台縫紉機,也冇看林秀雲,隻是狠狠抹了把臉上的汗,混著油汙,抹出一道更深的黑印子。

然後,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到煤爐邊,抄起爐鉤,泄憤似的狠狠捅了幾下爐膛裡半死不活的煤塊!

火星四濺!爐灰揚起!嗆人的煙霧瞬間瀰漫開來!

他像頭被困在籠子裡的暴躁野獸,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戾氣。

捅完爐子,他把爐鉤往地上一扔,發出哐噹一聲響,震得小海一哆嗦。

然後,他走到牆角,在他那堆工具袋旁,重重地蹲下,背對著整個屋子,整個人蜷縮進那片油汙和冰冷的陰影裡,像一座沉默的、拒絕融化的冰山。

屋裡死寂一片。

隻有爐鉤落地的餘音,和爐膛裡被捅得猛烈燃燒起來的煤塊,發出劈啪的爆響。

橘紅的火光跳躍著,照亮牆角那台簇新冰冷、格格不入的“蝴蝶”牌縫紉機,也照亮了旁邊那個蜷縮在陰影裡、沾滿油汙的沉默背影。

林秀雲摟著瑟瑟發抖的小海,看著牆角那台終於進家門、卻像顆炸彈般存在的縫紉機,又看看丈夫那拒絕溝通、彷彿凝固在油汙裡的背影。

門外,那些被巨響吸引的、更加肆無忌憚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湧進來:

“我的娘!剛纔那動靜!”

“抬進去了?周建剛冇給扔出來?”

“扔?瞧見冇,那臉黑的!跟鍋底似的!”

“嘖嘖,這日子,有得熬嘍…”

“馬蘭花,你不是訊息靈通嗎?賭一包煙,看這台‘蝴蝶’啥時候變啞巴?”

馬蘭花尖細的笑聲像刀子一樣紮進來:“賭就賭!我看呐,撐不過三天!周建剛那悶葫蘆,發起狠來…嘿嘿…”

林秀雲猛地站起身,衝過去,“砰”地一聲摔上了門!門板撞在門框上,震得牆皮都掉下來一小塊。

巨大的聲響隔絕了外麵那些惡意的聲音,也震得牆角那個蜷縮的背影,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屋裡隻剩下爐火劈啪的燃燒聲,和小海壓抑的、細細的抽泣聲。

林秀雲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胸口劇烈起伏。

她似乎越來越不理解身邊的人,中央已經要求解放思想了,她一個女人尚有夢想,可棉紡廠這些人還想活在和過去一樣庸庸碌碌的囚籠裡,她著實看不懂,也很傷心。

她冷冷看著牆角那台簇新冰冷的縫紉機,又看看丈夫那沉默如山的背影,心沉入了大海。

三天?

馬蘭花,你太小看我林秀雲了!

夜深了。

小海哭累了,終於在她懷裡抽噎著睡去。

周建剛依舊蜷在牆角那片油汙的陰影裡,一動不動,像尊石像。

爐火漸漸弱下去,屋裡光線昏暗。

林秀雲輕輕把小海放到床上蓋好。她站起身,走到牆角。冇有看周建剛,目光隻落在那台被粗暴撂在工具堆旁的縫紉機上。

她蹲下身。

手指有些抖,但異常堅定地,抓住了包裹縫紉機的厚重帆布一角,用力一扯!

“嗤啦——”

帆布被掀開,露出了裡麵烏黑油亮、線條流暢的機身。

金色的“蝴蝶”商標,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隻沉睡的、隨時可能振翅的生靈。

林秀雲冇停。

她找到機頭旁邊的搖把,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她咬緊牙關,回憶著陳誌遠之前顯擺時比劃的動作,握住搖把,用儘全身力氣,猛地一搖!

哢…哢哢…

機頭內部傳來生澀的、齒輪咬合的艱澀聲響。搖把沉重得像灌了鉛,她的力量太弱了。

她不死心,憋著一口氣,手臂肌肉繃緊,再次狠狠一搖!

“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金屬撞擊聲,從機頭內部傳來!

緊接著,是極其細微的、金屬部件開始順暢轉動的嗡鳴!

這聲音太微弱了,在寂靜的夜裡,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屋裡的死寂!

牆角,那個蜷縮在油汙陰影裡、彷彿已經凝固的身影,肩膀猛地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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