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硯昭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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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硯昭明
新帝登基,年號“昭明”。倏忽三載,寒暑更疊。
在攝政王蕭燼與國師沈硯的鼎力輔佐下,幼帝蕭允澈勤學修德,勵精圖治。當年紫宸殿血火中頒佈的新政,如同春雨般滲透帝國的每一寸肌理,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考成法》肅清吏治,耿直能乾的官員被提拔至要職,官場風氣煥然一新。“濟世堂”的旗幟插遍州府郡縣,路金鉞的商隊穿梭如織,平準倉有效調節著豐歉,鹽價鐵價低廉穩定。北境屯田成效卓著,倉廩充實,柳遺風治軍嚴謹,與狄族在賀擎蒼太師的震懾下維持著脆弱的和平,互市繁榮,駝鈴聲取代了戰鼓聲。曾經飽受戰亂與苛政之苦的百姓,臉上終於綻開了真心的笑容,田野間迴盪著豐收的號子,市井中洋溢著安居的煙火氣。
又是一年上元佳節。
昭明三年的上元夜,京都的繁華盛景更勝往昔。宵禁早已解除,朱雀大街及禦河兩岸,華燈如晝,亮如白晝。千姿百態的彩燈爭奇鬥豔:象征五穀豐登的麥穗燈、寓意國泰民安的蓮花燈、栩栩如生的龍燈鳳燈、精巧別緻的走馬燈將整座帝都妝點成一座流光溢彩的不夜之城。
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孩童手持小巧的兔子燈、金魚燈,興奮地穿梭嬉笑;年輕男女盛裝出遊,笑語盈盈,暗送秋波;白髮翁嫗相攜而行,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安寧;來自天南海北的商賈、藝人、遊人彙聚於此,感受著這太平盛世的嘉年華。空氣中瀰漫著香甜的元宵氣息、燃燭的微焦味,以及一種名為“盛世”的蓬勃生氣。
鎮北王府內。
蕭燼難得地褪下象征權柄的玄色蟒袍,換了一身質地精良的深藍色常服,少了些攝政親王的威嚴,多了幾分世家公子的英挺。沈硯依舊是一襲素雅的月白雲紋錦袍,外罩銀灰色狐裘披風,清俊如昔。兩人屏退了隨行的侍衛與暗衛,如同最尋常的友人,並肩融入了這洶湧的人潮。
置身於鼎沸的人聲與炫目的燈火中,蕭燼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他習慣了軍營的號令、朝堂的肅穆、刀光劍影的肅殺,這般純粹的熱鬨與喧囂,於他而言既陌生又新奇。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肩背,銳利的目光習慣性地掃視著周圍。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覆上他緊握的拳。
“放鬆些,燼。”沈硯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在喧鬨中清晰地傳入蕭燼耳中,“今夜無刀兵,隻有這人間煙火。”
蕭燼微微一怔,側頭看向沈硯。跳躍的燈火映照在沈硯含笑的眸子裡,如同碎落的星辰,溫柔而明亮。他緊繃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反手握住了沈硯的手,十指交扣,藏入寬大的袖袍之中。那份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溫度,瞬間熨帖了他所有的不適。
“好。”蕭燼低聲道,唇角微揚。
兩人隨著人流緩步前行。路過一個賣糖畫的攤子,晶瑩剔透的糖漿在藝人手中飛舞,頃刻間化作騰飛的龍、展翅的鳳、憨態可掬的生肖。沈硯駐足,饒有興致地看著。蕭燼見狀,直接掏出一小塊碎銀:“要一個兔子。”
老藝人笑嗬嗬地應下,手腕翻飛,一隻活靈活現、晶瑩剔透的小糖兔很快遞到沈硯手中。沈硯眼中閃過一絲訝然,隨即化為清淺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他接過糖兔,輕輕舔了一下,甜意直透心底。“很甜。”他看向蕭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悅。
蕭燼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心頭一片柔軟。記憶中那個在風雪中瑟瑟發抖、眼神卻倔強明亮的小乞丐,與眼前這個執掌天下棋局、清雅從容的國師,在炫目的燈火中緩緩重疊。歲月改變了容顏,磨礪了心誌,卻未曾改變彼此眼中那份純粹的溫暖與信任。
“阿硯,”蕭燼的聲音在喧鬨中顯得格外低沉醇厚,“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上元節見麵嗎?”
沈硯眸光悠遠,彷彿穿越了時光的長河。
他看向蕭燼,眼中映著萬千燈火,也映著眼前人:“那時我就在想,這世上,原來還有這樣熱鬨、這樣溫暖的光景。若能年年歲歲,天下處處皆是如此,該有多好。”
蕭燼握著他的手緊了緊,沉聲道:“那時我在北境最苦寒的烽燧戍邊。上元夜,狄族小股遊騎襲擾,我們剛打退他們,滿身血汙,又冷又餓。衛鋒不知從哪摸出兩個凍得硬邦邦的餅,我們幾個戍卒就著雪啃著,望著遠處狄族部落方向隱約的篝火光亮心裡想的是,何時我大肖的百姓,能在冇有刀兵威脅的上元夜,安安穩穩地看燈、吃元宵?”
兩人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感慨與難以言喻的欣慰。當年烽燧邊啃著凍餅、遙望敵營的戍卒,崑崙山上初次見識人間熱鬨的小弟子何曾敢想,有朝一日,他們能並肩站在這帝國最繁華的中心,看著眼前這如海如潮的燈火,聽著這響徹雲霄的歡聲笑語?
“你看,”沈硯指著前方禦河上緩緩駛過的巨大龍舟燈,舟上藝人正表演著噴火絕技,引得兩岸人群爆發出陣陣喝彩;又指向遠處高台上,濟世堂的孩子們正提著自製的燈籠,合唱著新編的歌謠,歌頌太平;再看向身邊,一對年輕的農家夫婦抱著剛滿週歲的孩子,孩子戴著虎頭帽,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張望著這璀璨的世界,小手裡緊緊抓著一個剛買的、小小的風車,發出咯咯的笑聲“河清海晏這便是了。”
蕭燼的目光隨著沈硯的手指移動,將這太平盛景儘收眼底。冇有饑餓,冇有恐懼,冇有刀兵。隻有富足、安寧、歡笑與希望。胸中一股滾燙的熱流奔湧激盪,幾乎要衝破喉嚨。他征戰半生,守護的,不正是眼前這一幕嗎?沈硯殫精竭慮,謀劃的,不正是這人間長明嗎?
“嗯。”蕭燼重重地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這便是了。阿硯,我們做到了。”
巨大的滿足感與幸福感如同溫熱的潮水,將兩人緊緊包圍。十年生死,血火荊棘,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犧牲,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最圓滿的回報。這萬家燈火,便是對他們最好的告慰。
不知不覺,兩人隨著人流,走到了禦河上一座相對僻靜的拱橋中央。橋下,無數承載著人們心願的荷花燈隨波逐流,點點燭光彙成一條流動的星河,映照著天上的明月。橋上,喧囂聲稍稍退去,唯聞水聲潺潺,燈影搖曳。
沈硯倚著漢白玉的橋欄,望著河中璀璨的燈河與天上皎潔的明月,輕聲道:“真美。”
蕭燼站在他身側,目光卻未曾離開沈硯的側臉。月光與燈光交融,柔和地勾勒出他清雋的輪廓,長睫低垂,唇角含笑,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光暈裡,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在蕭燼心中瘋狂滋長。眼前的盛世繁華,身邊的摯愛之人這世間最珍貴的一切,都在他觸手可及之處。
“阿硯。”蕭燼低聲喚道,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沈硯聞聲,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周圍的喧囂彷彿瞬間遠去,世界隻剩下彼此眼中的倒影。
蕭燼伸出手,輕輕拂開沈硯被夜風吹到頰邊的一縷碎髮。指尖的觸感微涼而細膩,如同上好的玉石。他的目光深邃如夜海,裡麵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愛戀、滿足,以及一種曆經滄桑後沉澱下來的、無比珍重的溫柔。
“這些年辛苦你了。”蕭燼低語,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灼熱的溫度,“陪我走過地獄,又陪我築起這人間天堂。”
沈硯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他看著蕭燼眼中那毫不掩飾、幾乎要將他溺斃的深情,感受著他指尖傳來的、帶著薄繭的溫熱觸感,一股暖流夾雜著酥麻感瞬間流遍四肢百骸。他微微啟唇,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有些發緊。
蕭燼卻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他微微低下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和虔誠,緩緩地、堅定地吻上了沈硯的唇。
不同於月下湖心亭那帶著宣泄與掠奪意味的激吻。這一次的吻,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花瓣,溫存得如同月光擁抱大地。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是珍而重之的嗬護,是無聲勝有聲的傾訴,更是對彼此、對這來之不易的太平盛世的深深感恩與眷戀。
沈硯微微一怔,隨即閉上雙眼,長睫輕顫,如同蝶翼般棲息。他溫順地承接著這個吻,甚至微微仰起頭,迴應著那份極致的溫柔。唇齒間是清冽的夜風氣息,是淡淡的、屬於蕭燼身上獨特的冷冽鬆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糖畫的甜香。這個吻裡,冇有**的焦灼,隻有無儘的愛意與相守的寧靜。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
橋上偶有遊人經過,看到這對氣質非凡、相擁而吻的男子,眼中或有驚訝,但更多的,是瞭然的善意與祝福。京都誰人不知,權傾天下的攝政王與算無遺策的國師,是生死相隨、禍福與共的愛侶?他們的故事,早已成為這太平盛世中,另一段令人心折的傳奇。
不知過了多久,蕭燼才戀戀不捨地稍稍退開些許,額頭卻仍抵著沈硯的額頭。兩人呼吸交融,氣息可聞。沈硯臉頰微紅,眸光瀲灩,唇瓣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水澤。
“阿硯,”蕭燼的聲音低沉而滿足,帶著一絲饜足的喑啞,“這盛世煙火,人間長明往後餘生,你我共賞。”
沈硯望著他,眼中是同樣的深情與堅定。他伸出手,撫上蕭燼眉骨那道猙獰卻早已成為他生命一部分的疤痕,輕聲應道:“好。往後餘生,歲歲年年,共此長明。”
月光如水,燈河璀璨。拱橋之上,兩人相擁的身影被燈火拉長,融入這盛世繁華的無邊畫卷之中。他們的愛戀,如同那禦河中承載著萬千心願的荷花燈,在歲月的長河裡,熠熠生輝,永不熄滅。這河清海晏的人間,便是他們最盛大的婚禮,最永恒的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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