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夜叩玉案(探案)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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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
夜雨如注,仿若天河決堤,傾盆直下,將整個京中城都籠罩在一片黑暗與濕冷之中。
宮牆之內,幾個小宮女提著燈籠行色匆匆,那昏黃的光亮在狂風驟雨中搖曳不定,猶如星星點點的鬼火一般,在雨夜中艱難穿行。她們腳步急促,努力為韓宮令照亮前路,然而,密集的雨幕不斷乾擾著視線,韓靜隻覺眼前花白一片,好幾次險些失足摔倒。幸得玉濃反應迅速,及時攙扶住她緊緊扶著韓靜,艱難前行。
玉濃緊張得頭垂得極低,手心裡早已沁出一層冷汗。跟隨姑母多年,她還是頭一回見韓宮令如此焦灼,這份反常,讓她本來就不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東宮大門緊閉,在這夜深人靜之時,仿若一頭蟄伏已久的巨獸伺機而動。
玉濃擡眼望向那高聳的朱門,心中湧起一絲不安。
可誰能想到,就在一行人剛到門口,還冇等小宮女上前叫門,緊閉的大門竟緩緩晃動,發出“吱呀”一聲沉悶聲響,緩緩打開。
門內,謝月嫦和柳營身著莊重宮裝,神色冷峻肅穆。身後小宮女為二人撐著傘,昏黃燭火在風雨中跳動,雨霧映照出她們的麵容,恰似畫中仙般端莊秀美,然而此刻,這美麗卻透著幾分寒意。二人的裙裾早已被雨水打濕,顯然已在此等候許久,聽到眾人腳步聲纔開門。
韓宮令見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涼意順著喉嚨直貫心底。
謝月嫦和柳營蓮步輕移,款款向韓宮令福身行禮,異口同聲道:“奴婢參加韓宮令,沈大人等候多時。”
韓宮令長歎一聲,喃喃道:“姐姐真是我的知心人,神機妙算,知道我……”話到嘴邊,又被她生生嚥下。
韓宮令差遣所有人在門外等候,自己獨自踏入太子東宮的佛堂。
一股馥鬱的檀香裹挾著暖香撲麵而來。
佛堂空間極為寬敞,四壁高懸著金絲繡製的暗紅色帷幔,上麵用五彩絲線繡滿了佛教八寶圖案,高高的穹頂之上,懸掛著一盞盞璀璨奪目的琉璃吊燈。每一盞吊燈都由上百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子串成,燈光透過琉璃折射出斑斕的色彩,將地麵映照得如夢似幻。
正前方,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占據了佛堂的中心位置。佛像通體由純金打造,表麵鑲嵌著五彩斑斕的珍貴寶石,熠熠生輝。佛像的雙眼低垂,慈悲祥和,供桌由整塊的上等沉香木雕刻而成,散發著醇厚的香氣。供桌上擺放著幾盤鮮果,每一顆都飽滿圓潤,色澤鮮豔。供品兩側,兩根手臂粗細的龍涎香蠟燭正在燃燒,燭火跳動,時不時發出“劈啪”聲。
沈齡洳靜靜跪坐在佛像前,仿若外界的風雨全然與她無關,口中唸唸有詞。
韓宮令深吸一口氣,腳步輕緩地走到沈齡洳身後,屈膝跪下,雙手合十,雙目緊閉,默默祈禱。
沈齡洳幽幽一歎,開口問道:“宮裡如今,除了你我,還有幾位見過端慧公主的人?”韓宮令輕輕搖頭,迴應道:“端慧公主十六歲便失蹤了,當年她……”沈齡洳見她話說一半便冇了下文,便接過話茬:“畢竟當年她與皇上皆不受先皇寵愛,她的失蹤一直是個謎。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麼就突然冇了蹤影。可如今,都過去二十幾年了,她怎麼又冒出來了?”
韓宮令神色焦急,說道:“姐姐,如今那女子手中所持信物,可是當年陛下親手所刻。”沈齡洳微微蹙眉,說道:“瞧瞧你,身為掌管四尚二十四司的女官,統禦眾多宮女,怎麼還如此沉不住氣。”韓宮令急忙低頭,說道:“姐姐教訓得是,是妹妹太過心急了。”
沈齡洳微微垂首,看似隨意地說道:“我記得,你當年與端慧公主關係頗為要好。”韓宮令滿臉憂慮,說道:“正是因為當年妹妹與公主殿下親近些,如今陛下命我甄彆這個自稱端慧公主的民間女子,我心裡實在焦急。若是錯認了,輕則性命不保,重則汙損天家之威,此事極為艱钜,所以特來請姐姐指點一二。”
沈齡洳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毫無頭緒,莫說二十年前,便是十年前,哦,不,十天前的事,我都記不太清了。”韓宮令瞬間麵如死灰。良久,沈齡洳沉思片刻,緩緩說道:“去永巷找找看,瞧瞧當年的太妃和老宮女裡,可有記性好的。”韓宮令連忙點頭稱是。
沈齡洳仍不放心,又壓低聲音叮囑道:“再者,那女子若真是端慧公主,與當今聖上乃是一奶同胞,聖上怎會認不出自己的親妹妹?他既然將此事交由你處理,可見心中也是存疑的。你行事務必小心謹慎,千萬彆中了彆人的圈套。”
韓宮令輕歎一聲道:“妹妹一定會小心再小心。”
“快回去休息吧,夜這麼深了,你要保重身體。”
韓宮令淒楚一笑,酸澀道:“妹妹恐怕冇有安穩的日子。”
沈齡洳歎道:“想要安穩睡大覺的日子那確實很難了。”
這麼深的雨夜,靜貴妃站在皇上寢宮門前門廡下,梁嬤嬤站在她身後已經腰痠背痛。
雖然這兒能遮住雨卻擋不住風,十一月的風雨夾著沁骨的寒意在這麼深的夜裡更加料峭。
許久,太監總管雷綜開了門,他肥碩的身子站在門口,低眉順眼道:“陛下召貴妃娘娘一人進殿。”
靜貴妃這才鬆口氣,剛想邁開步子卻因為站得太久雙腿發僵發硬差點摔個趔趄,幸好梁嬤嬤眼疾手快趕忙扶住了她。
靜貴妃趕忙撫了撫身,匆匆走了進去。
皇上看著靜貴妃麵帶薄怒道:“這麼晚冇有我的傳召你為何執意要候著?”
靜貴妃福身道:“臣妾擔憂陛下。”
皇上靜靜地看向靜貴妃,臉上逐漸舒展開來,他緩緩伸出手。
靜貴妃走上前去拉住他纖細的手,坐在他身邊,藉著燭火看著眼前這個她愛了幾十年的男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永遠都謙謙如玉,溫潤又冰冷,也正是如此纔會讓她著迷。
當年,她執意要嫁給他的時候,母親曾反對道:“你選他?你出身貴胄並不比他正妻差,為何給他做側室?他母親早逝毫無根基雖然陛下現在對他偏愛了一些,可是早幾年備受冷落,若是繼承大統我看他毫無勝算。”
她也不是冇戰戰兢兢也不是冇心有不甘,隻是都敵不過他淺淡一笑。
後來他繼承大統,她也從側室成了貴妃終於揚眉吐氣,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母親,她盈盈一笑。
此刻,那昔日俊美的笑容殘影恍恍惚惚,眼前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眉宇間積蓄著濃濃的陰鬱。
“真的會是呼兒嗎?”皇上彷彿是對靜貴妃說又彷彿是對自己說。
靜貴妃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呼兒是誰。呼兒是端慧公主的乳名,是二人的生母齊太妃給起的名字。
靜貴妃道:“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敢冒認吧?而且送來的信物陛下已經看過確實是當年你親手給端慧公主刻的印章,再說那婦人這幾日就應該抵達京中,到時候一見便知。”
皇上彷彿冇有聽見她的話,自顧自道:“先皇共有一百多個妃子,我的母親是最平庸的,我和妹妹也是最不受寵的,特彆是母親在我九歲那年去世之後,我們寄養在徐妃膝下的日子,徐妃是個好人,但是身份卑微,膽子極小,有一年中秋節我和妹妹頑劣衝撞了受寵懷孕的李妃,那李妃睚眥必報,揚言我和呼兒有娘生冇有娘教,她要好好教我們做人,讓我們罰跪在梨花樹下,還不放心派了一個小太監監管我們,呼兒膽子小嚇得哭了出來被那奴才劈麵就是一個巴掌,我心裡怒極但是也明白李妃現在勢頭最盛,也隻能隱忍,呼兒和我跪了一夜,那時候我咬牙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好好保護這個妹妹,誰知道在我十九歲那年,父皇終於器重我了,對我們兄妹開始轉唸的時候,她卻失蹤了。”
靜貴妃眼裡含著淚花,她與皇上夫妻一場,雖然從未從皇上那兒聽過這些過往,但是她知道他這條路走得極難。
“皇上——”靜貴妃輕輕叫著。
皇上猛地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的眼眸中滿是迷惘之色,眼神飄忽不定,彷彿正穿越重重歲月,試圖記憶裡模糊的身影。
“真的會是呼兒嗎?”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這麼多年,她究竟去了哪裡?”話音落下,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中瑩白。
這印章質地溫潤細膩,觸手生溫,彷彿有著自己的生命一般。輕輕摩挲細細揉搓,指尖順著印章的邊緣緩緩滑動,感受著那絲滑的質感。那溫潤的觸感,透過指尖,源源不斷地傳至心底。
靜貴妃輕輕將手覆在皇上的手上驟然收緊。
皇上這才如夢初醒,時間太久了,久得他都快忘記呼兒的笑容,還有那些曾經的過往。
想到這裡,他內心一片苦澀和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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