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夜叩玉案(探案) 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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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贓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軲轆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住。
沈柔則猝不及防的停頓讓她往前踉蹌,額頭重重撞在李琰肩頭。
“怎麼回事?”李琰扶住她的同時,掀開了車簾一角。
夜風裹挾著濃烈的煙火氣撲麵而來,三十餘支火把在宮道兩側熊熊燃燒,映得禁軍甲冑泛著冷光,如同一道密不透風的鐵牆。
“阿福?”他凜冽的聲音透過車簾傳出去。
車外傳來阿福壓抑著怒火的低吼:“你們可知這是誰的馬車?魏王殿下在此,誰敢攔駕!”
禁軍手中的長矛已斜指車轅,矛尖在火光下閃著寒芒。
“奴婢柳營,忝為東宮女官。”女子的聲音從火光深處飄來,清冽如冰泉擊石。
沈柔則順著李琰掀開的簾縫望去,隻見火把映照中,那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麵若桃花卻眼含冰霜,鬢邊金步搖隨著夜風輕晃,每一聲脆響都像是在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柳營從禁軍隊列中走出,手中明黃的卷軸在火光下刺目。她瞥了眼怒目圓睜的阿福,嘴角勾起一抹譏誚:“貴妃娘娘有旨,捉拿案犯沈柔則,誰敢阻攔便是抗旨。”
“案犯?”沈柔則喃喃自語仿若不敢相信,自己怎麼也成案犯了?
她看見柳營身後的禁軍握緊了長矛,甲冑摩擦的鏗鏘聲裡,每一個人都如臨大敵,方纔在李琰身邊攢起的那點暖意,正順著毛孔一點點被夜風抽走。
“案犯?”李琰掀開車簾的手頓了頓,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俊美無儔的麵龐覆著層寒霜,“本王的馬車裡,何時藏了貴妃要抓的人?”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讓火把的劈啪聲都彷彿弱了幾分。
阿福趁機往前跨了半步,擋在車轅前:“柳姑娘休要胡言!沈尚宮是魏王殿下請去大理寺的,你們憑什麼抓人?”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握著馬鞭的手咯咯作響。
柳營忽然屈膝跪地,明黃的聖旨舉過頭頂,宮裝裙襬鋪在潮濕的石板上,濺上幾點泥汙也毫不在意:“奴婢不敢欺瞞殿下,隻是現在沈尚宮捲入了一起命案,貴妃娘娘要親自審問。”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尾音帶著刻意的尖銳,“若是殿下執意阻攔,便是要包庇凶嫌了?”
“命案?簡直荒謬?這宮中剛剛死了端慧公主,難道自己也牽扯親戚中?”沈柔則隻覺得心口一窒,喉間湧上腥甜。她死死攥著李琰的衣袖,指尖幾乎要嵌進那層錦緞裡,後背已沁出冷汗。
李琰按住她發抖的手,指腹摩挲著她冰涼的指節。
他望向跪在地上的柳營,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貴妃要審案,該去大理寺提人。拿著鳳印在宮道上攔本王的車,柳姑娘好大的膽子。”火把的光在他眼中明明滅滅,藏著翻湧的怒意,卻偏生笑得溫文爾雅。
夜風突然捲起地上的火星,撲在禁軍的甲冑上劈啪作響。
柳營的臉色白了一瞬,舉著聖旨的手微微發顫,卻依舊不肯低頭:“奴婢隻是奉旨行事。”
車簾被李琰重新落下,隔絕了外麵劍拔弩張的對峙。
沈柔則聽見他在耳邊低語,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彆怕,有我在。”
可她望著車壁上跳動的燭火,隻覺得那點微光隨時都會被外麵的狂風吞噬,連帶著她剛剛找到的那片安寧港灣,一起沉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沈柔則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藉著刺痛逼退喉頭的澀意。
她緩緩直起身,鬢邊碎髮被夜風掀起,露出光潔的額角,方纔的慌亂已被一層薄冰般的鎮定覆蓋。“王爺放心。”她側過臉對李琰淺淺一笑,燭光在她眼底投下細碎的光影,“這些年在尚宮局見慣了風風雨雨。”話音未落,她已親手掀開厚重的車簾。火把的光驟然湧進來,照亮她蒼白卻緊繃的麵龐,那雙往日總是含著暖意的杏眼,此刻像淬了冰的琉璃珠,直直看向柳營。“柳尚宮。”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個字都像落在青石板上的冰粒,“你與我同侍東宮,何時見我沾過命案?如今口口聲聲說我涉案,敢問死的是誰?我竟半點風聲也未曾聽聞。”
柳營被她突如其來的氣勢懾住,握著聖旨的手指猛地收緊,往日裡的沈柔則總是低眉順眼,說話時帶著三分怯意,活像團捏不碎的棉花,可此刻她微微揚著下巴,眼底的銳利幾乎要刺破火光,倒讓柳營心頭莫名一慌,喉間竟有些發緊。
“沈尚宮說笑了。”柳營強扯出一抹笑意,金步搖在火光下晃出紛亂的影子,“誰不知你素來謹守本分?隻是——”她頓了頓,刻意壓低聲音,“證據確是指向你。貴妃娘娘有令,在查清之前,你不能離開東宮半步。”說到此處,她擡眼看向沈柔則,語氣添了幾分凝重,“至於故去的,是永巷的王太妃。”
“王太妃”三個字狠狠紮進沈柔則心口。
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連唇瓣都泛出青灰,方纔強撐的鎮定轟然崩塌。那雙杏眼猛地睜大,瞳孔因震驚而縮成針尖,死死盯著柳營,彷彿要從她臉上剜出真相。
火把的光在她眼中明明滅滅,映出一片空洞的白。周遭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禁軍的甲冑聲、阿福的喘息聲、甚至李琰按在她肩上的手溫,都消失在這片突如其來的死寂裡。
柳營被她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後退半步,甲冑碰撞的脆響才驚醒了沈柔則。
“王太妃……”她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管裡擠出來,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尾音幾乎要散在風裡,“怎麼會是她!她什麼時候!?”
夜風捲著火星掠過宮道,吹得火把劈啪作響。沈柔則望著柳營的嘴唇開合,卻聽不見半個音調。
寒風凜冽,柳營無心繼續糾纏,她心焦急切趕快想把沈柔則引入錦珍宮。
“貴妃娘娘想見你,這件案子牽扯後宮,娘娘不能坐視不理。”
火光在李琰眼底跳動,他接過那方明黃卷軸,指尖觸到鳳印硃紅的烙印時,指節微微泛白。展開卷軸的動作緩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李琰反手按住她的肩,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去,帶著安撫的力量。他看向柳營,語氣已冷得像數九寒天的冰湖:“本王的人,本王自會帶回府中查問。若真有罪,本王親自押她去麵聖。但現在,誰也彆想動她。”
阿福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擋在馬車與禁軍之間,腰間佩刀半出鞘,寒光映著他漲紅的臉:“殿下說得是!沈尚宮既然揹負命案,要審也得回大理寺審,輪不到你們這些禁軍動手!”
柳營額上滲出細汗,雙手死死按在地麵:“殿下,這是貴妃娘孃的懿旨,鳳印在此,抗旨便是與整個後宮為敵啊!”
“後宮?”李琰挑眉,指尖輕撫過沈柔則顫抖的發頂,“鳳印不是在韓宮令手裡?怎麼一下就落到貴妃娘娘手裡了?”
李琰的側臉棱角分明,那雙總是帶笑的桃花眼此刻覆著寒霜,竟比禁軍手中的刀刃更令人膽寒。柳營看著他身後緊閉的車簾,又看看地上的聖旨,終於咬著牙道:“奴婢隻是奴婢,請王爺不要為難,國有國法,宮有宮規!”
沈柔則不想讓李琰捲入這些是是非非,她強擠出一絲笑容,故作鎮定道:“清者自清,我冇做過的事情我不怕任何人的指摘,王爺不必為我憂心。”說完冇等李琰反應過來,沈柔則跳下馬車,扶起了柳營道:“既然貴妃娘娘說證據確鑿,那我也想見識見識究竟是什麼證據?王太妃深居簡出在永巷這麼多年,竟然被害?無論如何我都會為她討回公道!”看著沈柔則和柳營消瘦的身影消失在甬道。
阿福憂心忡忡道:“王爺,現在該怎麼辦?”
李琰思忖片刻道:“去錦珍宮。”
阿福張了張嘴道:“可是我們要去錦珍宮是需要內務府通報的。”
李琰望著車窗外掠過的宮牆暗影,聲音輕得像歎息:“不去,怎麼知道是誰想讓她死呢。”
錦珍宮內,鎏金燭台排開兩列,數百支燭火燃得正烈,將金磚地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半分凝滯的寒氣。
靜貴妃斜倚在鋪著白狐裘的寶座上,指尖把玩著腕間的玉鐲,宮裝袖口垂下的珍珠流蘇掃過案幾,發出細碎的聲響。
沈柔則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膝蓋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覺,唯有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還在隱隱作痛。她死死盯著靜貴妃,聲音因憤怒而發顫:“貴妃娘娘明鑒!王太妃待我恩重如山,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傷她分毫!”
“恩重如山?”靜貴妃忽然笑了,笑聲像碎冰撞在玉盤上,她緩緩傾身,鬢邊金步搖垂下的流蘇幾乎掃到沈柔則的臉,“如今人證就在眼前,沈尚宮還想狡辯嗎?”
胡連翹被兩個小太監推搡著上前,青灰色的宮裝下襬沾滿了泥汙,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膝蓋一軟重重跪倒時,地磚發出沉悶的響聲。
沈柔則猛地擡頭,看清那張被淚水糊花的臉時,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
“連翹,”沈柔則的聲音忽然啞了,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是伺候永巷的胡連翹?”
胡連翹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始終把臉埋在臂彎裡,像是要鑽進地磚縫裡。“我……我看見了……”她的聲音含混不清,像被水泡過的棉絮,“昨晚沈尚宮推開門,王太妃就倒在地上!”
“你撒謊!”沈柔則猛地向前掙去,手腕被身後的宮婦死死攥住,粗糙的指甲幾乎嵌進衣服褶皺。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袖擺被扯得歪斜,露出腕上那道為救王太妃被熱水燙傷的疤痕,“我昨天晚上明明和徐姑姑在一起!”
靜貴妃慢條斯理地擡手,旁邊的掌事太監立刻捧著一個黑漆托盤上前,上麵鋪著的白綾上,赫然放著一個小小的木牌,沈柔則隻覺得眼花,定睛一看,竟然是王太妃送給自己的占卜盤?
沈柔則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知道靜貴妃不僅僅要把自己汙衊成為殺死王太妃的凶手,更可怕的是要利用巫蠱之術讓自己死無全屍。她忽然明白過來,這就是一張織好的網,而她早已是網中央待宰的魚。
“這是宮裡明令禁止的東西,當年先皇就是為了杜絕巫蠱之術殺死了很多人!怎麼沈尚宮裡還保留著這個東西呢?”
沈柔則嘴唇哆嗦著,她怔怔的盯著靜貴妃,此刻百口莫辯。
突然太監傳來通傳,太子和魏王駕到的訊息。
靜貴妃眼波閃過一絲驚異,很快恢複平靜,笑容甜蜜道:“真是熱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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