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人魚離港 110
死亡與召回
艾德裡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我們擊潰的不過是帝國邊緣的三流部隊,真正的禁軍還駐守在覈心。”
“……況且,截糧船雖解了一時之急,卻讓沿海村落對我們心生畏懼——我們不是海盜團夥。”
“貴族老爺就是會咬文嚼字。”
比利·卡特嗤笑一聲,露出泛黃的牙齒,“沒有我們海盜的船,你們這些養在城堡裡的少爺能突破帝國的海上封鎖?沒有我們搶來的糧草,你們那些拿著早就餓死了!”
“你們現在倒是能指責老子!”
“彆忘了,海域現在掌控在我們手裡,不過是借你名頭用一用,讓那些蠢蛋乖乖聽話,都和老子們混在一起了,你以為你還是什麼見鬼的貴族?”
比利·卡特越說火氣越大,另外幾個看熱鬨的海盜紛紛拍著桌子附和,而站在艾德裡安身後的騎士們則按緊了劍柄,臉上無不帶著嫌惡鄙夷。
最後是坐在另一側的老貴族巴林咳嗽了兩聲,試圖緩和氣氛:“好了,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都收收脾氣。”
“我們剛收到訊息,帝國在西境增派了三個軍團,下一步該誰應對,這纔是該商量的事。”
“增兵?正好!”
比利·卡特猛地站起來,腰間的彎刀撞到發出哐當聲,“我帶船隊去襲擾他們的補給線,把他們的糧草燒光、軍械搶空!讓那些軍團變成沒蛋的鳥!”
比利·卡特說著,有意無意地朝著艾德裡安那看了一眼,“把那些軟腳蝦一樣的貴族再弄過來幾個,說不定還有更有意思的事。”
“你放肆!”艾德裡安猛地站起,銀甲在火光下泛著冷光,他聽出了對方的意有所指。
“我父親是為了保護領地百姓才暫時妥協,不像某些人,隻會靠掠奪無辜者過活!”
“妥協?”比利·卡特刀柄不耐煩地敲擊著桌麵,“我們是強盜!來這是為了打帝國的統治,不用天天在海上連個見鬼的身份都沒,老子不是來參加你TND狗屁的茶話會的。”
“你們就是捨不得你們那套玩意!覺得跟我們這群‘臭海盜’混在一起,臟了你們的手!”
比利·卡特啐了一口,貴族派係的幾個人立刻站了起來,手上按住了劍柄,與此相對的,海盜這邊的人更是嘩啦啦一片站了個夠。
本就狹小的空間,此時更顯得擁擠。
彎刀出鞘,長槍架起,空氣瞬間繃緊,充滿了一觸即發的緊張味道。
眼看兩撥人就要拔劍相向,蒙托亞連忙擋在中間:“行啦,行啦!真要打起來,這地方要不要了!”
蒙托亞的阻攔顯然並不夠格,也平息不了他們日漸高漲的憤怒。
老貴族巴林見局麵失控,這才忍不住站起來製止,他的柺杖一敲:“夠了!彆忘了我們為什麼聚在這裡嗎?”
“帝國已然腐朽,把我們逼到絕境,我們纔不得不聯手。現在它即將倒下,如果我們自己先出了亂子,不等他們動手,就已經輸了!”
他的話成功讓所有人都安靜了片刻,但不滿的情緒仍在蔓延。
海盜們低聲咒罵著貴族的“虛偽”,貴族、騎士們則用眼神控訴海盜的“野蠻”。
“西境的事……”
巴林深吸一口氣,艱難地開口,“先派斥候偵查,再議對策。在此之前,誰也不許擅自行動。”
沒人應聲,但也沒人再爭執。
酒儘過後,一群人換了地方,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酒液濺在地圖上的領地標記處。
“都聽我的!北境那片荒原歸我——三年前國王剝奪我父親的爵位時,就該想到有今天。”
比利·卡特舔了舔嘴角的酒漬,眼神掃過地圖上的港口:“這邊港口歸我們,以後商船過海峽都得給咱們交‘過路費’。”
“讓讓……都讓讓!老子……老子現在也是有領地的人了!”
嘈雜之間,鬨成一團,蒙托亞早就喝得不行了,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撞在最裡麵的門上,差點摔個跟頭。
朦朧的醉眼裡,他瞥見裡麵房間正起身的人影——那人背對著門口,腰間懸著柄嵌紅寶石的彎刀,一閃而過。
蒙托亞沒怎麼在意,看著對方瘦弱的身體,隻以為是哪裡又來的小子。
蒙托亞隨意看了兩眼,酒蒙的他收回視線,直到那人轉過身來,隻是餘光下意識一掃,蒙托亞的呼吸猛地頓住。
他猛地晃了晃腦袋,試圖驅散眼前的幻影。
蒙托亞把頭搖得發暈,但那個人影依舊在,甚至因他的動靜鬨得太大而微微轉過頭,那雙在無數個暴風雨夜和接舷戰中讓他一看就發怕的眼睛,精準地捕捉到了他。
不是幻覺!
那張臉!
那張臉!她!
以前在海盜船上總帶著浪蕩的狠勁,此刻卻像淬了冰的刀鋒,漫不經心地掃過周圍,再一筆帶過掃過她,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老……老大?”
蒙托亞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舌頭卻更僵了,他幾乎是本能地挺直腰板,手忙腳亂地想行禮,卻差點被自己的靴子絆倒。
反而是那人聞聲看來,眉頭微蹙,似乎在辨認這張醉醺醺的臉。
蒙托亞冷汗都下來了,在來人看過來的同時,站得筆直。
幾秒後,那人好像終於確定了點什麼。
黑暗中的人影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那抹熟悉的、帶著點痞氣的笑意,終於穿透了上位者的冷硬,直直地看著蒙托亞,笑著:“你這小子還沒死在哪個礁石灘上?”
“命大啊,沒被整死。那老子當初給你留的‘家產’呢,都被你送出去了?”
“沒死!老大!我跟著反叛軍混出息了!”蒙托亞根本沒什麼猶豫的下意識回答,“當初的東西沒了,但嘿嘿,我賺了更大的!”
蒙托亞看見林池冶,就如猛型大犬看見了食物一樣,猛地撲過去,“老大你怎麼在這?你也來……”
“我來談筆生意。”
林池冶笑了,對自己的事一筆帶過。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力道加大,捏了捏他的肩膀。
這是二人都熟悉的動作。
蒙托亞‘嘿嘿’笑著撓頭,醉意混著舊時光的熱乎勁湧上來,許久不見的熱烈在他的胸中湧動著。
他挺直胸膛,像當年在海盜船上彙報戰績時那樣,帶著醉意大聲說:“老大你放心!我分你一半領地!不……全部都給你!”
“拉到吧。”林池冶也笑了笑,“老子還沒淪落到要你那點的地步。”
蒙托亞見林池冶這麼說,心裡也沒多不舒服,‘嘿嘿’地笑了兩聲,林池冶一笑,他的心裡頓時就來了勁。
蒙托亞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那張桌旁,動作大得撞翻了旁邊的空凳。
“老大,你真沒死啊!”他聲音發顫,壓不住的激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沒那麼容易完蛋!”
剛說完,蒙托亞又想到了彆的什麼,嘟囔著,“老大,我就說那啞巴嘴裡每一句好話吧。”
“你聽聽,他說帝國的人把你抓了,說連你的屍體都見到了。”蒙托亞眼珠子一轉,又開始習慣性地搞小動作,“他這小子根本沒安好心啊!老大,他以為您不在了,就沒人能管得住他了。”
想起剛才陸啞巴那副樣子,蒙托亞就格外的氣憤,“老大你知道那小子現在叫什麼嗎?埃德特,誰給他起的名字,真TM得難聽。”
“老子早看他不爽了,還想拉攏老子,要不是看著老大您和他有點交情,老子連話都不想和他多說一句。”
林池冶挑眉,倒是有點意外小八和陸啞巴的關係,還是那麼糟糕。
在蒙托亞喋喋不休抱怨的同時,林池冶打量的目光盯死在蒙托亞的身上,似乎在衡量著現在這個人和她印象中的,到底改變了多少。
不過,有一點似乎一點都沒變,還是這幅話嘮樣子,林池冶甚至都沒有多問,他自己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個清楚。
這些都跟她瞭解的事實差不多。
林池冶看著他,嘴角似乎向上扯動了一下,很快又消失不見。
等到蒙托亞接著酒勁,將一切都通通倒了個乾淨,他這纔算是痛快了。
沒辦法,這日子苦啊。
小八,或者說蒙托亞,他向來是沒什麼大願望的人,頭上一旦沒人頂事了,他那點毛病就都顯出來了。
林池冶今天這趟,是做了萬全準備來的。
權利之上的人,能享受權利特權的人會變得麵目全非,這是林池冶得出的真理。
林池冶本不報任何信心,她也做好了小八會變得完全不同,甚至當場和她翻臉的準備。
可沒想到,蒙托亞剛吵完架,又喝了點酒,再見到以為死了的海盜老大,根本沒等林池冶開口,苦水就像決堤了的海水般湧出來。
能借著林池冶當初留下來的勢力混到今天,蒙托亞自認為自己已經相當厲害了,後來實在撐不下去,正愁跑路的同時,那些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反派軍叫喊著要他的勢力,還給不錯的待遇。
這可給蒙托亞高興壞了,頭上又有了頂事的之後,小八是吃也吃得下了,睡也睡得著了,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幸運極了。
可MD,很快小八就知道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這下,他見到林池冶,實在就跟見到親人一樣,該說的不該說的,借著酒勁就開始往外倒。
“老大,你是不知道,我現在有多想念咱們以前的日子。”他語氣了滿是憋屈。
“你知道現在那什麼狗屁‘自由反派軍’,裡頭是什麼鬼樣子嗎?亂!比他媽的海盜窩裡TND還亂!”
他揮舞著手臂,模仿著那些貴族的腔調,聲音變得尖細而傲慢:“‘你們這些粗鄙的海盜,毫無紀律和榮譽!’,‘我們的目標是崇高的革命,不是你們那套打家劫舍的野蠻勾當!’……還榮譽?我呸!”
“好像我們脫了這身海盜皮,換上了他們的軍服,骨子裡還是低人一等的賤民!”
說多了,蒙托亞卻覺得自己醉得更厲害了,忍住想吐的**,他幾乎要趴到桌子上。
“老大,我不明白!”
“我們當初造反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痛快地活著,不用受那些貴族豬玀的氣嗎?”
“怎麼現在……怎麼現在反而要天天看他們的臉色,受他們的鳥氣!這他媽比以前還憋屈!”
“那些貴族也就算了,還有以前那些海盜們,各個以為自己都了不得了,老大你都不知道,就連老陸也變了不少。”
蒙托亞最開始見到老陸也很吃驚,他和啞巴再不對付,也知道啞巴比他聰明,即使他倆關係不怎麼樣,但啞巴幫他可不少。
小八也是知道感恩的,在內裡,他也一直和陸啞巴是一派的。
“還有那鐵鉤,老大你可不知道。”小八陰測測地又想起一個人,跟林池冶交代著,“他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了,他……”
以前葛鉤帆和林池冶不對付,但林池冶看得出來,小八對葛鉤帆這人,算是有幾分欣賞,如果不是立場對立,他又早早的跟了她,隻怕搖搖尾巴就能跑到鐵鉤那。
但現在在小八口中,林池冶聽到的葛鉤帆卻完全成為了另一個人,甚至是說來,都有幾分咂舌的陰狠味道。
等到小八暗戳戳將葛鉤帆的事說完後,他又有意無意地看了林池冶兩眼,小心地問,“老大,你當初和那鐵鉤到底怎麼了。”
“以前你們再鬨,也沒到這種程度啊。”
“你是沒見,我有幾次提到你的名字,他跟要把我活吞了一樣。”
葛鉤帆?
林池冶又想起了自己當年做的事,隱隱朝著陰影裡看去。
她當初可真把他得罪死了,這事,還真是難辦啊。要怎麼說呢,林池冶甚至還覺得,葛鉤帆沒把小八和啞巴一起給她弄死,都算是他脾氣好了。
當然,是不想動,還是動不了,這就另當彆論了。
就談談這事,真是難辦,從小八口中說出的‘鐵鉤’,想起這個人,連林池冶都覺得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