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人魚離港 072
沉船與估價
其實林池冶的著裝有很多處不合理，包括裙長都是她自己發揮的，幾處的不合身都十分的明顯。
但綺鱗就是覺得不一樣。
林池冶挑眉，綺鱗就乖乖點頭，哪裡看得出一點凶名在外的樣子，乖順得不得了。
分化期趨向於雄性的人魚，整個臉部的線條也趨向於堅硬，線條流暢剛毅，帶著冷漠的鋒利。可就是這樣貌美的人魚，頂著一張這樣的臉，說她一個臉上有疤痕的女人，好看。
她自己是不信的，可林池冶又清楚地知道，他是不會說謊話的。
他是真心覺得她很好看，或者說是今天很好看。
林池冶不自覺地露出一點笑意來，緩慢地靠近他。
綺鱗沒有對此表現出抗拒，反而看著林池冶空空如也的手，疑惑地歪了歪頭，“今天你沒拿書來嗎？不講故事？”
“書？”虧她今天還仔細打扮過，結果這玩意不想著好好看看她，反而想著那些書？
“就那麼好看？”她倒是沒對此表現出在意來。
林池冶想，按照人魚這樣子下去，以後不成大文豪，估計也會是厲害學者什麼的。現在講話都有點文嗖嗖，像葛鉤帆那個勁了，還好長了一張這樣的臉，最起碼不會惹人討厭。
“行啦，天天看那些乾什麼，都看成傻子了。你說你帶著鏈子都這麼勤奮，你這樣不是要氣死那些學者嗎？”
綺鱗沒聽出林池冶的嘲諷：“書裡的人類，很有意思。”
“人，是一種很厲害的生物，他們會一代代地自我繁殖、自我精進，不會隻停留在原地，依靠生存的本能。”綺鱗總結。
“這點和我們，不一樣。”
林池冶認同，“就像我和你說過的，人嘛，總是要為自己想一想的。”
林池冶隨口一說，見綺鱗又低頭深思，生怕這頭魚突然又給她講出什麼了不得的大道理來，她急忙打斷綺鱗的思考。
“行啦！彆講那些有的沒的。”林池冶一揮手，自然地轉向話題，“今天我有點時間，不聊彆的，來聊一聊你吧。”
綺鱗：“我？”
林池冶又重複肯定：“對，你。”
“不，應該說你們人魚，跟我說說吧，我突然有點好奇，可以嗎？”林池冶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笑著問他。
綺鱗沒有回應，看林池冶的目光卻瞬間多了一絲凝重。
林池冶被氣笑了。
林池冶：“好啊你，現在是不是都懷疑我了？”
“怎麼，不相信我，來吧來吧，你也把我抓起來吧。”林池冶說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逗，把雙手向前一伸。
綺鱗臉上沒有笑意，以一種近乎審視的姿態，評估著林池冶笑意後的深意，而林池冶絲毫不怕他的試探，又雙手合攏著接近。
綺鱗這纔有些放鬆，磕磕巴巴地又恢複了原來的姿態，“不，不用了。”
“你是人類，和人魚不一樣。”
“會受傷……”
林池冶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並沒有責怪對方的意思，反而自圓其說，“那如果我不是人類，你就也要把我鎖起來？”
綺鱗搖搖頭，對比林池冶滿不在乎的調笑，綺鱗反而格外專注深沉地回答：“我不會。”
“如果你是人魚，你一定會是海裡最厲害、最漂亮的。”
“你會比現在更好，更自在。”
“你會很開心。”
林池冶的笑容僵在臉上，綺鱗說起另一種人生的可能，即使林池冶知道很荒謬，還是不由地朝著他的設想接下去。
如果有另一種可能，不是綺鱗來到岸上，而是她入水變成人魚，她確實可能會和綺鱗說的一樣，再也沒有什麼煩惱，憑實力的戰爭，林池冶有那個自信不會輸。
可偏偏，事情發展是最殘忍的走向。
林池冶扯了扯唇角，沒接下去人魚的話，“行了，我沒彆的意思。”
“就是有點好奇，想聽聽你說以前的故事，你就撿能說的說兩句，不能說的就彆說，我又不逼你。”
“你不想說你們人魚多的事，那能不能跟我說一下，你們在海底是什麼樣子的？”
“什麼樣子？”綺鱗有點不解，不知道林池冶想要聽什麼。
林池冶不顧自己的過長的裙子，盤腿坐在綺鱗的麵前，拖著下巴點頭，“什麼都行，就比如你們在海底是怎麼睡覺的，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
“你們吃什麼？”
“平時也會見到人類嗎？”
“你們之間是怎麼打招呼的？”
林池冶看著綺鱗的樣子有點好笑，對方像是憋氣，就是一個字也不說，林池冶就不停換著說法，把一個個問題不停地往外冒，“這總能說吧？”
綺鱗搖搖頭，抿唇思考：“沒什麼特彆的。”
他想回答林池冶的問題。
可又覺得沒什麼意思。
對比林池冶給他講述的很多故事，帶給他很多書本上人類的知識。
人類所謂的曆史、哲學、語言、數學，屬於人魚的世界，屬於他的一角反而十分的單調，甚至是黯淡。
睡覺、捕食。
迴圈往複。
林池冶要的答案，綺鱗不用幾句就能說完，他甚至講不出彆的有趣事情來。
綺鱗有些無措，她會不會覺得人魚的世界，包括他都十分的無聊、無趣。
他從書本上瞭解，人類好像是一種特彆喜歡追求挑戰與樂趣的種族。正好對應著林池冶這樣的熱血。
綺鱗的情緒突然低落了起來。
林池冶看著麵前的人魚肉眼可見的萎靡，連尾巴都蔫吧了不少。
林池冶不解，不知道她的問題，有什麼問題。
但在林池冶不停的追問之下，綺鱗即使再頹廢，還是多多少少都給了回答。
“海底的東西都吃。”
“人魚的飯量很大，吃飽了就不愛動了。”
“平時喜歡在海底，喜歡呆在密閉的空間……”
好像聽不出來綺鱗敷衍似的回答，即使簡短的話語，林池冶聽過也十分有興趣一樣。
她接著問：“那你呢？你喜歡呆在哪？”
林池冶沒有繼續再問人魚怎麼樣，反而將話題又重新指向回了綺鱗本身。
綺鱗有些意外，他太瞭解林池冶了。即使表麵上裝的再好，心底裡那一肚子壞水是藏不住的。
綺鱗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甚至對於林池冶將所有手段，內地裡隱藏的一切陰暗心思，綺鱗都全盤接受。
但這也不代表，綺鱗能完全把自己的所有暴露。
學習人類知識，並以此瘋狂構建世界的人魚，隻要林池冶不冒犯他的邊界，作為人魚的他，當然也很樂意跟對方說一些有關於海底的世界。
那也是一個離她十分遙遠的世界，但綺鱗依然為林池冶願意瞭解他的世界，而感覺到興奮。
綺鱗的魚尾忍不住擺動，跟小狗一樣搖動著，開始說起有關自己的事。
“我喜歡呆在石頭裡。”
“石頭裡？”林池冶反問，有點意外綺鱗的習性。
綺鱗有點不好意思，還是主動和她描述海底的場景，“海底有很多巨大的石塊，有些石頭中間有秘密的空間，很大……很空……能容納很多人。”
“我住的地方是一個圓形的洞。”
“很圓。”
綺鱗認真地說著，說起來的時候還把嘴嘟起，說’圓‘的形狀。
莫名的很呆，林池冶忍住笑意，沒吭聲。
綺鱗以為林池冶沒聽懂，又開始向林池冶比劃，被鐵鏈懸掛的手在努力高舉著，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形。
“真的，很圓。”綺鱗重複。
林池冶這才裝模作樣地感歎，“啊～就那麼一點啊，那不是很小？你在裡麵待著不黑嗎？”
綺鱗有些急了，“不小……也沒有黑。”
“人魚的眼睛和你們的不一樣，眼睛能看到，很多東西。”
林池冶嘗試著鼓勵綺鱗說出更多來，“很多東西？比如呢，什麼？”
綺鱗低頭想了想，“很多……有一種魚它……”
*
潮濕的海風，裹脅著鐵鏽與硝煙的氣息撲麵而來，三桅帆船的帆布在暮色中獵獵作響。
為首的船隻即使表麵看起來再精緻，也帶著掩飾不住陰暗氣息。
船身好似還凝結著褐色血漬，船首像雕刻著咧嘴大笑的骷髏，在巨響中搖晃著看著就要衝撞向碼頭的護欄，迸濺的火星照亮鏽跡斑斑的錨鏈。
在相撞的前一刻，驟然——停了下來。
巨型貨船噴出的黑煙籠罩了海盜船桅杆上飄揚的黑旗，骷髏頭圖案在煙霧中忽隱忽現，與遠處懸掛著的皇家海軍徽章形成詭異的重疊。
鹹腥的海風卷著長鳴掠過皇家海港，鏽跡斑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