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人魚離港 094
公主與金幣
“我的——未婚夫,應該能聽到我的要求吧。”
林池冶像在談論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玩意兒:“告訴他,我要金幣。”
林池冶拉長了音調,每一個字都吐得清晰而緩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任性,“很多,很多的金幣,越多越好。”
“金幣?”安雅妮娜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不敢想象她聽到了什麼。
林池冶也笑了,肯定地重複,“小事而已,你們做不了主嗎?好啊……或者,讓他來見我。”
“你們也可以想辦法告訴他,我要金幣。”
“要一箱箱的珠寶。“
”要能堆滿這個房間的財富。”
安雅妮娜和瑪格麗麵麵相覷,即使大多數時候林池冶都是溫和的,但此刻林池冶陰沉下臉來,她們也不敢反抗。
林池冶似笑非笑,完全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你們這……應該不缺吧。”
舞會結束之後,林池冶早結束了什麼見鬼的禮儀,那些人再說起,林池冶也隻當是沒有聽見。
她還真期待著……有人能不怕死的,跟她起衝突。
她倒是不擔心這些人會不把話傳到某人的耳朵裡,一次不行就二次,發瘋總是有用的,不是嗎?
*
政務廳內。
成堆的羊皮卷堆滿了長桌,墨水瓶旁的羽毛筆時常滴著墨,是這裡的常態。
有人進入,沉重的橡木門扉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政務廳內那種特有的、混合著羊皮紙、墨水、蠟封以及權力氣息的凝重氛圍。
洛繆坐在中間,他正揉著眉心,俊朗的眉眼在光線充足的房間下顯得格外深邃。
他低垂著頭,精心打理好的發絲垂落幾縷在光潔飽滿的額前,側臉的線條流暢。
他整個人更有著深刻、冷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羊皮紙在他翻動時發出特有的沙沙聲,這是這間安靜的巨大廳堂裡唯一的聲響。
羅德尼在距離書案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屏住呼吸,微微躬身。
他沒有立刻出聲,隻是安靜地等待著。
洛繆皇子正在忙碌。
這幾天尤其更甚。
洛繆的指尖劃過一份邊境軍報的某一行文字,懸停在那裡,似乎在斟酌某個至關重要的決策。
羅德尼當然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皇子殿下。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了幾息,羅德尼沒出聲,始終在等待著。
終於,洛繆的目光從那份軍報上移開,頭卻沒有抬起,隻是低沉地開口。
他的聲音裡帶著處理冗繁政務後的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依舊清晰有力:“怎麼了。”
羅德尼一滴冷汗留下,在內心已經開始斥責起了那位素未謀麵的公主。
可那位公主畢竟名頭上掛著的是殿下的未婚妻,根據訊息那位公主發了大脾氣,鬨得很大。
即使是荒謬,羅德尼也不得不將訊息傳遞到位,這也是殿下的意思。
這些話由他說起來,他更覺得不堪和鄙夷,最後一個字落下,羅德尼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知何時,旁邊沒了聲音。
羅德尼聽著屬於政務廳裡那固有的沙沙聲消失了,空氣彷彿瞬間被抽空,凝固成冰。
完了。
洛繆翻動檔案的手指,停下了。
這要求簡直太無理,荒唐得可笑。羅德尼認為即使皇子殿下脾氣纔好,聽到這種要求也很難不憤怒。
羅德尼大氣都不敢喘息一聲。
洛繆原本十分流暢,簽署過名字的手修長而穩定,此刻卻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筆尖上凝聚的一點墨汁,在羊皮紙粗糙的紋理上暈開一個微不可察的深色小點。
他緩緩的,抬起了頭。
夕陽熔金般的光芒恰好完全籠罩了他。
他是有些意外的,想著林池冶說這話可能的反應,那雙深潭似的眼睛,掠過一絲極其短暫、極其幽深的笑意。
隨即,那點笑意被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東西取代。
他緩緩勾起了唇角,原本冷漠的神情短暫帶上了一點玩味的愉悅,像是一種看到自己豢養的鳥兒終於開始啄食金籠柵欄的瞭然,一種……居高臨下的掌控感被滿足的愉悅。
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聽了羅德尼的回報,洛繆頓了頓,隨即放下手中的檔案,給出了回答。
“給。”他絲毫沒有猶豫,抬頭正視著羅德尼。
“她還要什麼,都給她。”
羅德尼像是不敢想象他聽到了什麼,猶疑一瞬,他緩緩抬頭,微不可查地打量著皇子的神色。
反而洛繆臉上是肉眼可見的輕鬆。
他身體微微後靠,陷入高背椅深色的陰影中,指尖的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桌麵堅硬的木質,發出篤、篤、篤的輕響,如同為這場早已註定的遊戲敲響節奏。
“她要什麼,”洛繆的聲音低沉悅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下了決定,“就給她什麼。”
*
畢竟是小國來的公主,沒有見過奧修維斯帝國的榮耀。
眾人對這位‘公主’的要求鄙夷,但也能接受無知人的請求。
可沒想到,這一要,就是十八天。
她的索要似乎沒有儘頭。
每天都有大量的金幣財物、稀世珍寶被送進她的房間。
數不儘的金幣、翡翠、珠寶、珍珠……甚至還有國庫的珍藏,全部都像石頭一樣堆積在林池冶的屋內。
一天又一天。
隨之流言四起。
這位皇子未婚妻,格尼絲蒂公主的索要像是一場沒有儘頭的風暴,仍未停歇。
成箱的金幣被守衛們扛進寢殿,金屬碰撞的脆響隔著厚重的石牆都能被所有人聽見,鑲嵌著紅石的金盃、從其它國家運來的翡翠雕像……這些本該陳設在國庫或貴族私邸的珍寶,此刻正一箱箱堆疊在格尼絲蒂公主的房間裡,幾乎要漫出來。
這場持續十八天的“索要”早已越過了皇室禮儀的邊界。
這位公主的胃口也越來越大。
最初隻是國庫中常規的珠寶首飾,很快便延伸到貴族們的私藏,如果說剛開始隻是圍牆之內皇宮的事,可等到這位傳說中的‘公主’將手伸向貴族的口袋。
一切的流言就再也壓製不住了。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流言像藤蔓般在城堡與周圍的城鎮間瘋長。
很多場合都在談論著這位不知名的公主,貴族們在宴會廳的角落竊竊私語,銀杯碰撞的聲音都掩不住眼底的憤懣;平民們則在市集的攤位,或者其他的街巷前抱怨。
很多人都對這位素未謀麵的公主,甚至以後為整個奧修維斯帝國的女主人有了極大意見。
更遠處的那些反派軍們也持續不斷的暴動,這段時間更甚,好像他們終於有了理由可以將炮火集中在遠處的皇城裡麵。
集中某個人身上。
而寢殿深處,格尼絲蒂公主正站在堆積如山的財物中央,指尖劃過一枚鴿血紅寶石的切麵。
她每天都好像很期待這些東西被送進來,可等這些東西在她麵前放下的時候,她卻連眉梢都未曾動過,彷彿那些關於“貪婪”、“奢靡”的流言,跟她毫無關係。
好像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在她麵前隻是跟一塊石頭一樣不起眼的東西,
林池冶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不停地有人在搬進搬出。
她環抱著手臂,不顧所有人有意無意的打量目光,站得離堆積如山的箱子中心距離更遠,目光卻始終沒從這些來來回回的人身上離開。
即便這些珠寶、金幣足以讓任何人目眩神迷,她卻隻是以一種近乎旁觀者的姿態,靜靜地審視著這一切。
這些東西堆積如山,隨著運送的人慢慢退出去,留給林池冶的,就是滿屋子絢亮到近乎極致的顏色。
林池冶沒有動。
她的雙手輕輕交疊於身前,指尖輕觸,卻未曾有絲毫觸碰這些東西的念頭。
半晌,她像是纔回過神來一樣,先是極輕的笑了一聲。
這才開始緩緩的移動步伐。
洛繆啊洛繆,還真是大方,這可比你當初的身價高多了。
林池冶不是沒有見過好東西,雖然大部分運送的都是彆人的,但要說見識,林池冶也並不少。
可她也是現在才知道,有些東西,還真是她沒能見過的。
她擱在光滑桌麵上的右手食指,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彈動了一下。一點點地看過去,緩慢地撫摸著。
指尖之下,是一枚剛剛從塔樓外送來的、作為紀念意義的金幣的,正靜靜地躺在那裡。
金幣冰冷的邊緣,恰好抵著她溫熱的指腹。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滑過金幣的邊緣,動作既輕柔又冷漠。
冰涼的金屬感順著指腹蔓開,她拿起一枚金幣,讓它在手心沾染了自己的溫度後又放開。
一枚又一枚。
一次又一次。
林池冶看著這堆所有人夢寐以求的財富,情緒反而沒有任何波動,看這些東西的眼神更像是看一堆無關緊要的石頭。
“咯噔——”
“咯噔——”
不時有金幣散落在地,她的長裙下擺拖過地麵,掃過層疊散落的金幣,發出的些微碰撞聲響,在碩大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不知何時,這房間裡就剩下她一個人,曾經的熱鬨、嘈雜消失殆儘。
林池冶不在意,就自己一個人,一點點地把這房間的邊角都轉到。
“卡塔——”
身後突然傳來鞋底碾過碎石的輕響,林池冶聽到了身後的聲音,沒回頭,指尖依然停留在手裡的那枚金幣上。
隻是指節微微收緊。
男人在靠近。
昏暗的燭火將一道修長的黑影投在金幣堆上,緩緩拉長、逼近。
林池冶微微轉頭,看到了男人的臉。
巴塞洛繆·澤爾修斯。
他一襲緊身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
走過來時更是沒什麼聲音,像是夜色中的幽靈。
他的麵容同樣被昏暗遮掩,鬥篷的帽兜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薄唇和冷峻的下頜線。
洛繆抬手將自己的麵容完全暴露,眼神中閃爍著與林池冶相似的冷漠,如同兩條蓄勢待發的毒蛇,冷靜而致命。
昏黃的燭火繼續跳躍,將他們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冰冷的牆上形成一道道扭曲而詭異的影子。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極輕,像是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終於亮出了爪牙。
最終還是林池冶先開的口,“忍不住了?”
洛繆沒有回她,徑直從旁邊的箱子裡麵拿出一枚金幣,在手間摩挲著,他環顧四周,看著堆積如山的珍寶。
“喜歡嗎?”
窗外的風吹來,燭火剛好晃過二人的臉。
林池冶的臉部上疤痕蜿蜒曲折毫不掩飾遮蓋的痕跡,她笑了,還是問:“怎麼,終於忍不住出來了?”
她打量著周圍這一圈明晃晃晃人的財富,“你猜猜再有幾天,我就能把你的國搬空?”
他的聲音也似愉悅,“不如,你試試?”
劈裡啪啦的燭火聲持續響起,林池冶打量著他的臉色,確認他沒有任何不愉快的表情,甚至好像還認真地思索著林池冶說的可能性。
他像是真的要看一看,林池冶的做法,到底多久能把他的所有搬空。
林池冶打量著他,下了結論,“你瘋了?”
“這幾天的流言,你不會不清楚嗎?那些反派軍,都快打到你門口了,你在這陪我……玩遊戲?”
“那不是合你心意?”洛繆回答,高挺的眉骨在暗光下投出一片陰影。
林池冶沒話說了,這所有事情當然和她脫不了關係,甚至說她早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可洛繆給她一種感覺,他知道她要乾什麼,甚至對她是放任的,縱容的,甚至在後麵推了不知道多少把。
洛繆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
可她現在,反而有些看不透洛繆了。
“你不怕?”她打量著洛繆,提醒他,“這現在可是你的國家。”
洛繆摩挲金幣的動作停滯,隨後漫不經心的將手裡的金幣隨手扔在地上。
哦,忘了,他是人魚來著。
林池冶想,如果有個機會能把他看不順眼的這些人通通消滅,他一定是最樂見其成的。
“還要嗎?”
這問話幾乎是在問林池冶,‘還玩嗎’差不多。
林池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