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小飯堂(美食) 第33章 偷聽
大夫張汝成站在牆角下,
一身白袍,十分儒雅。
秋日午後,京城楓紅一片,
他這一身白格外耀眼。
舒甜看清他的麵容,微微頷首:“張大夫,
好久不見,您怎麼會來長寧街?”
話一出口,
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不是我娘親請您過來的?我爹爹他……”
長寧街人家不多,張汝成每次過來,幾乎都是為了為她父親董鬆看診。
張汝成捋了捋藥箱,淡笑一下,道:“我確實是從你家出來的,
不過董伯父的病情還算穩定……”頓了頓,他看向舒甜,低聲道:“是我有事,來告知董夫人。”
舒甜這才放下心來,
她抬眸看向張汝成,
表情都鬆快了幾分,
問:“什麼事呀?”
張汝成遲疑了片刻,
低聲道:“我要離開京城了。”
舒甜眨了眨眼,
有些奇怪地問:“離開京城……去哪兒?”
張汝成凝視舒甜,麵色有些古怪,低聲道:“我想去雲遊四海,
治病救人。”
舒甜笑了笑:“好男兒誌在四方。”
張汝成仔仔細細地看著舒甜,
企圖在她臉上看出一絲不捨或者挽留……但,
都沒有。
張汝成垂眸,
心裡有些失落。
“董伯父的病情,
如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況,隻能等他自己醒來……我留了方子和一些藥材,你們可以繼續用著……若是碰到更好的大夫,也可以試試彆的辦法……”
舒甜認真地點了點頭,她一直覺得,張汝成是個好大夫。
“多謝張大夫,我們也會好好照顧爹爹的。”舒甜輕聲道,她看了張汝成一眼,他麵色有些複雜,似乎滿腹心事。
“不過安平醫館一直開得很好,張大夫怎麼會突然想離開京城呢?”
張汝成麵色微僵,頓了頓,他道:“我不喜歡京城。”
他麵色暗了幾分,似有些難以言喻的不忿。
“京城裡,人的三六九等,格外明顯……最高的人主宰一切,我們這些下等人,隻能任人宰割,連叫苦的權利都沒有……”
他一麵說著,語氣隱隱有些激動。
舒甜疑惑地看著他:“張大夫是不是碰到了什麼難事,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張汝成立即斂了斂神,重新挽起笑容,好似剛剛那個憤世嫉俗的人不是他。
“沒什麼……董姑娘不必為我掛心……我聽董夫人說,你在城北酒樓做廚娘了?還未恭喜你。”他聲音明朗不少,似乎是真的為舒甜高興。
舒甜有些心虛,含糊地應了聲:“多謝,不值一提。”
氣氛沉默一陣。
舒甜笑了笑,低聲道:“若沒什麼旁的事,我就……”
“舒甜。”
張汝成忽然喚出她的名,舒甜愣住。
張汝成手指輕握成拳,胸腔起伏不定,似乎有什麼情緒要噴湧而出。
半晌,他開口:“今日一彆,未有歸期。我想問你……可、可會偶爾掛念我?”
他清秀的麵龐,倏而漲得通紅,聲音都有些顫抖。
舒甜心中微動。
張汝成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
不過是一直避免回應罷了。
舒甜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她想要的,不想要的,從來都分得很清楚。
她輕輕吸了口氣,抬眸看他。
相比張汝成的羞窘和緊張,舒甜的眼神卻十分坦然。
“我會掛念每一個遠方的朋友,包括你。”
張汝成愣住,然後,他的眼神迅速灰敗下來。
朋友……他懂了。
片刻後,張汝成蒼白著一張臉,拱手,低聲:“珍重。”
舒甜唇角微勾:“你也是。”
舒甜與張汝成告彆,落落大方。
說完,便與他擦肩而過。
張汝成獨立風中,久久不語,秋風刮在麵頰上,吹得人生疼。
-
董家小院裡靜悄悄的。
舒甜入了院子後,關上大門,向東邊的臥房走去。
自從董鬆病了,就一直在這裡修養,劉氏便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舒甜輕輕推開房門,室內光線昏暗,許是因為秋日漸涼,門窗關得嚴嚴實實。
董鬆照舊,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他麵容沉靜,看起來彷彿睡著了一般。
董鬆雖然暈過去很長時間,但在劉氏的悉心照料下,麵色尚可。
此刻,劉氏坐在床邊的木凳上,頭枕著手臂,趴在董鬆的側麵,沉沉睡著。
深藍色的衣裙垂落一地。
舒甜輕手輕腳走了過去,靠近劉氏。
劉氏的眼睛緊緊閉著,發髻有些淩亂。
原本烏黑的長發中,已經夾雜了幾根銀絲,格外刺眼。
舒甜心頭微酸。
她拿起薄毯,輕輕蓋在劉氏身上。
劉氏睡得並不熟,這一動作驚動了她,她動了動眼皮,醒了過來。
“甜甜?”劉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驚喜:“你怎麼回來了?”
舒甜靠坐在劉氏身邊,挽著她的手,輕聲道:“娘親,今日下午無事,我回來看看您和爹爹。”
劉氏點點頭,眼尾帶著笑意,道:“你難得回來用晚膳,娘親這就出去買菜!”
舒甜連忙拉住她,嬌聲道:“娘親彆去了……我晚上還要出去呢。”
劉氏愣了愣,蹙眉道:“怎麼,今日還沒有下值嗎?近日裡你已經回得夠晚了,實在是太辛苦了!”
舒甜笑了笑:“娘親……人家給我這麼高的工錢,活兒自然會多一些。”
劉氏歎了口氣,心疼地看向舒甜,溫言道:“累得我甜甜都瘦了。”
可她就算心疼也沒辦法,為了救董鬆和養家餬口,舒甜不得不出去務工。
舒甜寬慰她:“娘親,沒關係,等我們熬過這段時間就好啦!而且我在酒樓,大家也對我很好呀!”
說到這兒,劉氏拉過她的手,問:“對了,你上次說你在城北酒樓找了活兒,還沒說是哪個酒樓呢?等娘親有空了……”
舒甜心裡微頓,忙道:“娘親!您就安心照顧爹爹便好,外麵的事交給我罷……”
劉氏卻不死心,繼續問道:“你倒是說說,那個酒樓叫什麼名字?”
她見舒甜如此早出晚歸,而工錢又這樣可觀,不由得有些擔心,她被人騙了。
舒甜愣了愣,她本來想搪塞過去,但娘親已經追問了好幾次,若是再不告訴她酒樓的名字,恐怕她會起疑心……娘親什麼都聽爹爹的,爹爹最討厭錦衣衛,萬一娘親知道自己在錦衣衛指揮司後廚務工,肯定會逼得自己辭了這份工……如此一來,一家人又會陷入困頓了。
舒甜心思飛轉……城北的酒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太大的酒樓,說出來不合適,太小的酒樓,名字又沒記住……舒甜正在苦惱之際,忽然摸到了隨身攜帶的牙牌。
這牙牌,是夜嶼給她的。
她靈機一動,道:“我在‘夜雨樓’做廚娘,這夜雨樓名氣不大,地方也有些偏,都是些城北的本地人才會光顧的。”
劉氏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舒甜硬著頭皮笑了笑,撒嬌道:“娘親,我纔去不久,和其他人還不熟悉,等我和大家熟絡起來,便帶你去坐坐,好不好?”
劉氏的麵色這才緩了緩,笑道:“那好吧。”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你量力而為,若是真的太累,就彆做了……娘親可以一邊照顧你爹,一邊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
“娘親!”舒甜拉著她的袖子,嬌嗔道:“甜甜長大了,可以照顧娘親和爹爹啦!您彆老是這麼操心,會變老的!”
劉氏本來一本正經,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個丫頭!”
舒甜抿唇笑起來。
她輕聲道:“娘親,甜甜會努力賺錢,等我們治好了爹爹的病,重新把無名飯館開起來,好不好?”
劉氏眼角有些熱,輕輕點頭。
舒甜乖巧道:“娘親,我如今負責酒樓的早膳,酒樓見我做得好,便給我安排了一間廂房,若是晚上忙到太晚,可以直接住在那裡。”
劉氏忍不住蹙眉:“你們這酒樓也太忙了,晚上都不放人回家嗎?”
舒甜的腦袋靠在劉氏肩上,嬌聲道:“不是您說的,晚上回得太晚,怕不安全嘛?這樣多好呀,不但安全,還能省下路上的功夫,多睡會兒呢!”
她笑得十分爽朗,彷彿全然不在意。
劉氏見舒甜覺得好,便也隻好接受了。
劉氏又想起一事:“對了,張大夫要離開京城了。”
舒甜點頭,道:“我剛剛回來的時候,遇到張大夫了。他看起來,不是很開心……”
劉氏輕歎一聲,道:“我聽張老夫人說,張大夫的一位好友,突然自戕了。”
舒甜有些吃驚,問:“是怎麼回事?”
劉氏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人是個文書先生,原本時常在武義巷擺攤兒的,但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不開了,唉……這世道,死了比活著容易多了。”
舒甜呆了呆,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劉氏看了舒甜一眼,又道:“不過……張大夫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原本娘還覺得,他是個能托付終身的人呢……”
劉氏一提起這事,就開始喋喋不休。
“等有機會,娘就給你尋一門好親事……女兒家,最終還是要嫁人的,找個好歸宿,比什麼都強……”
舒甜調皮地捂了耳朵,嘟囔道:“娘親要不去當媒婆算了,一日能說三遍親呢!”
劉氏一愣,頓時忍俊不禁。
她佯裝要撓舒甜,舒甜咯咯笑起來,母女兩個親昵地鬨成一團,就像舒甜小時候一般。
雖然董鬆依舊沒有醒來,但屋內的氣氛,明顯好了不少。
舒甜陪劉氏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去了廚房。
她傍晚時分就要離開,便想為劉氏把晚膳做好再走。
到了小廚房裡,舒甜卻有些笑不出來了。
她心頭微澀,難怪娘親說要去買菜,家裡一點菜都沒有了,隻有一點糯米、燕麥米等食材。
劉氏獨自一人照顧董鬆,每日都不敢出去久了,每次出門購置食材,都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來,自己下廚也是極儘應付,隨便吃兩口便罷了。
舒甜有些心疼。
但此時出去買也來不及了,舒甜便隻能在廚房裡翻找,她記得以前爹爹會將豆類的食材放入壁櫥裡儲存,於是便開啟壁櫥搜尋起來。
一包紅豆引入眼簾,舒甜拿起來看了看,這紅豆顆顆飽滿,密封完好,可以用。
豆類食物含有豐富的蛋白質,還有脂肪、維生素和膳食纖維,有很豐富的營養價值。
舒甜當即決定,為劉氏熬一鍋桂圓紅棗粥。
舒甜將一把糯米下入鍋中,白晃晃的糯米,發出歡快的瀝瀝聲。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勺燕麥米進去,燕麥米的脂肪含量大約是白米的四倍,對娘親提升體力,有很好的促進作用。
然後,她又將飽滿的紅豆放了進去,不同顆粒的食材撞在一起,舒甜輕輕搖了搖鍋,沙沙聲不絕於耳。
舒甜拿出幾顆紅棗,紅棗健脾養胃,她小心翼翼地去了核,將棗肉放到鍋裡。
最後,她找出了封存已久的乾桂圓。
乾桂圓表皮硬脆,手指輕輕一捏,外皮便凹了下去,“哢”地一聲,裂開一條縫。
舒甜剝開桂圓外殼,將桂圓肉輕巧地剝離出來,黑黝黝的桂圓肉芯,便滾落到了鍋裡。
所有的食材彙聚好了之後,舒甜在鍋中加入了不少水,沒過了所有的食材。
燃起火來,開始燜煮。
舒甜一麵開著火,一麵整理起小廚房來。
以前爹爹在時,總是把小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每一把刀,都擦得鋥亮,每一種食材都是分門彆類地收好,如今爹爹病著,娘親也沒有太多精力收拾廚房,自己又時常不在家,於是小廚房便呈現出一種頹然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