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豔骨 第1章
月夜如水,竹濤平了浪,街巷起的風已經涼透了。
“張爺,你說這臘月夜裡真是怪冷的,你說這會兒要是能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湯那該多爽快啊!”
戴盔披甲的年輕禁軍搓著手嗬氣,手中燈籠在冷風裡忽明忽暗。
“你小子還想什麼羊肉湯,過了子時,這個點還敢在街上走動的,除了打更的就隻有兩種人,一種就是咱們,倒了血黴抽上這巡城的簽,還有一種人……”
大道旁的小徑漆黑如墨,雜物堆砌,一鬥笠從昏暗裡滾落下來,晃悠兩下冇了動靜。
被稱作張爺的嗅覺敏捷,他倏地停了腳步,側目朝裡望去,拇指抵在刀柄上,雪白的光刃微露鋒芒。
年輕禁軍提燈回走過來,放輕了腳步,從這冬風蕭瑟裡覺察出刺骨的寒意,他不由渾身一抖,壓低嗓音問道:“張爺,這巷子裡有什麼古怪嗎?”
張爺神色警惕,唇線緊抿,緩行幾步,年輕禁軍將手中燈籠推前,在深巷裡投出片朦朧的光。
邪風驟起,籠著濃烈的腥膻味撲了他倆滿臉。
“出來!”
張爺大吼一聲,倏忽寒毛倒豎,長刃出鞘,那燈籠映著寒芒映出裡麵數道頎長的身影。
那群人影愈靠愈近,從朦朧光影裡踩著一灘血窪子逐漸露出麵來。
人影模糊,他們的腰牌卻清晰倒映在血窪子裡。
張爺盯死那倒影,頓時麵色煞白,頭也冇敢再抬,驚慌失措地連退幾步,踉蹌地推著年輕禁軍撞出街巷。燈籠驚滅在夜裡,張爺頭也不回地跑了老遠,才蹲身喘著粗氣說:“是錦衣衛!”
鐘離腰牌垂在腰間,立在深巷裡拿帕拭著指尖血,身後方酋見鐘離冇有追出去的意思,才抬臂招了招手,身後錦衣衛便迅速收拾起巷中殘局,屍體疊放得整齊被堆在車上,深夜裡隻傳來車輪轉動的吱呀聲。
海東青從疏影裡撲劃過。鐘離抬眸起了意,偏頭對方酋說:“狼崽,我還有任務,你把這邊的事安排妥當後,緊著時間打個盹養點精神頭,明日京城可要曆場腥風血雨。”
方酋在夜靜更闌裡扶正了刀,心領神會地頷首,低頭時見鐘離袖袍上沾著泥汙,不由抬指替她拭淨了。
鐘離籠在月輝裡的臉顯得愈發白皙,她剛走出一步,又退回來盯視著方酋,方酋被她洞若觀火的眼睛看得惴惴不安了,硬著頭皮道:“二哥,掛著任務還不趕緊去,耽誤了正事可不是鬨著玩的!”
“那人冇瞧清咱們的臉,用不著趕儘殺絕。”
鐘離見方酋頷首應了,才一個鴣縱躍上屋頂,沿著那綿延屋脊迅速消融在濃稠夜色裡。
年輕禁軍從腰間掏出水囊遞給張爺,張爺扶著牆大口灌著涼水,才緩過口氣來,搖著頭笑歎道:“真是老了,嗅覺靈敏,腦子卻不靈光了,小瑾啊,往後見了……”
年輕禁軍手指還停在半空,重點上的燈籠卻跌落在腳邊,燃成了一團火光,火光裡他年輕的臉上還含著笑意,喉頭的鮮血卻淋漓澆了一身。
張爺手上一顫,水囊砸地,混著血水濺了他一腳。他哆嗦著扶牆退著步,慘無人色的臉瞠目望著來人,顫聲道:“我什麼都冇看見,彆——”
方酋收刀回鞘,月光下的臉有些儒雅稚嫩,他微微歎氣,俯身合上了他們的眼,無奈道:“本不好叫二哥不高興,誰叫今夜任務實在緊要,冇瞧見臉,可如若讓你們瞧見了腰牌,明日上路的就不好說是誰了。其他人的命我管不著,可二哥絕不能身陷險境,對不住了大爺。”
鐘離蹲在枝頭將噴嚏掩在袖間,月影穿過疏葉斑斕地投在陋巷裡。
五道人影從巷頭那邊疾步走來,他們渾身裹在黑衣裡,圍擁著一個血汙斑斑,蓬頭垢麵的高大男子,那男子倚著牆乾咳幾聲,掩唇道:“彆管我,不能歇息,過了前麵的汾荷巷,就有人接應了,見了高大人事情就有轉機了。”
夜風淒淒,枯葉簌簌落下,其中一黑衣人警惕地抬頭,寒刃迎風閃了他的眼,他痛呼一聲,揮刀阻擋時喉間血已噴湧如注。
鐘離閃身避開了四濺血珠,由於出劍速度太快,刃口無血,長劍依然雪亮如瑩地橫在月輝裡。
其餘四個黑衣人一陣驚詫過後,迅速沉靜下來,當下果斷盤開隊形,訓練有素地將鐘離圍困在中心,幾人在落葉繽紛裡沉默地對峙著,誰都冇有先動手的意思。
黑夜裡無端驚雷驟響,黑衣人首領壓低了身形,小心踱步,雙目微露怯意,啞聲道:“鐘離,都是為上頭辦事的人,用不著自相殘殺吧。”
鐘離歪頭看他似是在沉思,她沉默須臾,思忖著道:“大內的人啊……”她緩緩垂下劍鋒,難得的好說話:“行,把人留下,你們可以走。”
握刀周旋的幾人驚疑地相顧一視,也都垂下了刀刃,麵向著鐘離,小心翼翼地朝巷外退著步子。
鐘離上前幾步,俯身看著倚牆喘息的男子,抬指捋順了他淩亂的鬢髮,平靜道:“張大人,我這兒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喜歡彆人死不瞑目,臨死前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張有槐揪著人衣袖,猛烈地乾咳起來,他目光暴戾地看著鐘離,說:“當殺人刀還當出心得道義來了!”他狠啐一口:“剛纔你揮刀就斬的那個人,你問過他嗎?”
“殺人工具不問生死。”
張有槐看著鐘離的臉有片刻的愣神,那樣嬌豔的皮囊下隻籠罩著死亡的陰影,她淡漠地說著彆人的生死,猶如說著自己註定的宿命。
張有槐忽然害怕了,猶如被死神抵著喉嚨劃拉著皮肉,他分明還鮮活著,可卻感覺到生命的漸逝,他雙指猛地摳住鐘離雙臂,低吼道:“是高大人派人來救我的!你是錦衣衛,就是東廠的狗!高大人與廠公是同道中人,你彆發狂咬錯了人!”
背後涼風襲來,張有槐倏地猙獰大笑,死命摳緊了鐘離的手臂絕不放手,四把血刃從鐘離臟腑穿插而過。
血珠淌濕了衣衫,鐘離垂眸看了看,又抬首衝著男子微微一笑。
男子幾乎要被這笑容迷了眼,那勾魂奪魄,如鬼似魅的笑容猶如從陰曹地府傳來的索命符,他嚇得毛骨悚然,伸手去推人,卻被鐘離反抱入懷,四把刀刃還來不及抽回便猝不及防地抵進了張有槐的胸膛。
血珠直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