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118章 嘲笑
巷弄死寂，唯有沐兮尚未平息的、細微的抽噎聲，和她如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狹窄的空間裡突兀地回蕩。
她僵在原地，臉上淚痕未乾，羞窘的紅潮一路從臉頰蔓延至耳根脖頸，彷彿一隻被獵人堵在窩裡、連皮毛都炸開卻無處可逃的幼狐。
周複明逆光而立，鏡片後的目光在她狼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彷彿在欣賞一幅意外獲得的、生動卻脆弱的珍品。
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卻並未立刻走近，隻是慵懶地倚著斑駁的牆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嘖”
他輕輕咂舌，聲音不高，卻在這寂靜中清晰得可怕，“瞧瞧這是誰家走丟的小可憐，躲在這裡偷偷掉金豆子？”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狎昵的調侃，沒有半分意外，更像是早已料到會在此處“撿”到她。
他緩步向她走來，皮鞋踩在潮濕的地麵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沐兮緊繃的心絃上。
沐兮下意識地想後退，後背卻緊緊抵著冰冷的牆壁，無處可退。
她慌忙用手背胡亂擦拭臉上的淚痕，試圖恢複平日的冷硬麵具，可泛紅的眼圈和鼻尖，以及那雙被淚水浸潤得愈發清亮、此刻卻寫滿了慌亂無措的眸子，徹底出賣了她。
周複明在她麵前一步之遙處停下，微微俯身，湊近了她。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舊書墨香與冷冽煙草的氣息再次將她籠罩。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並未觸碰她的臉頰，而是極輕地拈起了她額前一縷被淚水沾濕、粘在麵板上的發絲，小心翼翼地將其捋到她的耳後。
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敏感滾燙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遇到麻煩了？”
他開口，聲音壓得低低的，醇厚如陳釀，帶著一種致命的蠱惑力，“而且，還是連你那把鋒利的‘小刀’都解決不了的麻煩？”
他意指何景，顯然對沐兮身邊的動向一清二楚。
沐兮猛地偏開頭，躲開他那過於親昵的動作和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神，聲音還帶著哭過後的沙啞和一絲強裝的硬氣：“不勞周叔叔費心！我隻是……隻是被風迷了眼睛！”
這話說得毫無底氣，連她自己都不信。
周複明低笑出聲，氣息拂過她的發頂：“哦？什麼樣的風，能把我們聰明又倔強的小狐狸，吹到這種地方掉眼淚？”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身上那件在咖啡館被玻璃劃破、沾了灰塵的外套，語氣驀地沉緩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銳利，“是……差點傷到蘇小姐的那陣‘歪風’？”
沐兮心臟猛地一縮，倏然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這件事發生纔不過幾個小時！
周複明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微光，遮住了他眼底的真實情緒，隻餘下高深莫測的笑意：“上海灘很大，有時候也很小。”
“尤其是……當有人想讓我知道些什麼的時候。”
他話中有話，既不承認是自己派人監視，也不否認知情，反而將問題拋回給她，暗示著背後更複雜的資訊博弈。
他看著沐兮瞬間變得警惕和蒼白的臉，語氣又重新變得溫和，甚至帶上了一絲循循善誘的意味：“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硬扛是最愚蠢的選擇。”
“聰明的狐狸，都懂得在暴風雪來臨前，尋找最堅固的洞穴棲身。”
他向前微微傾身，再次拉近兩人的距離，目光鎖住她閃爍的眼睛，聲音低沉而充滿誘惑：“告訴我，是誰讓你受委屈了？或許……”
“周叔叔可以幫你，把這陣‘歪風’，連根拔起。”
他的承諾聽起來如此動人，帶著絕對的權威和力量，彷彿隻要她點頭，所有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威脅和恐懼都會煙消雲散。
沐兮的心劇烈地動搖了一瞬。
巨大的壓力和孤立無援的困境，讓她幾乎要忍不住抓住這根看似強有力的稻草。
將麻煩拋給他，藉助他的手去報複，這似乎是一條輕鬆的捷徑。
但就在話要脫口而出的瞬間，她猛地清醒過來！
代價呢？
周複明的幫助，從來都不是免費的午餐。
一旦向他求助，就等於將更多的把柄送到他手上，徹底落入他的掌控，甚至可能被他利用來對付他真正的目標，而她則會成為他手中更聽話的棋子。
她不能！
她好不容易纔掙紮到今天，絕不能再次將自己完全交托出去！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的掙紮和動搖，再抬頭時，臉上已努力擠出一絲勉強卻疏離的笑意：“周叔叔說笑了，真的沒什麼大事。”
“一點小意外而已，我自己能處理。不敢勞您大駕。”
她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自然，卻不知那微顫的尾音和依舊泛紅的眼眶，早已將她出賣得徹底。
周複明看著她這副明明脆弱得不堪一擊、卻還要強撐著豎起所有尖刺的模樣，眼中的興味反而更濃了。
他沒有逼問，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彷彿早已看穿她所有的口是心非。
“是嗎？”
他語氣輕飄飄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那我們的小狐狸，可要藏好尾巴，彆再被風追著跑了。”
他伸出手，這次不是觸碰她，而是輕輕撣了撣她外套肩膀上沾染的灰塵，動作自然得彷彿長輩對晚輩的關懷，卻又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親密感。
“走吧，這裡陰冷，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他語氣自然地提議，彷彿隻是偶然遇到並關心一下，“我送你回去。”
沐兮下意識地想拒絕，但周複明已經率先轉身，向著巷口走去，那從容不迫的姿態，根本不容她拒絕。
她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邁開了腳步，跟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
夕陽的餘暉將兩人的影子在狹長的巷子裡拉得很長，一前一後，看似同行，中間卻彷彿隔著一道無形的、充滿算計與試探的鴻溝。
他知道了多少？
他提出幫忙是真心還是試探？
他此刻的溫柔，是誘餌還是……？
無數個疑問在沐兮心中盤旋。
而走在前麵的周複明，嘴角始終噙著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小狐狸的爪子確實利了，也會咬人了。
但似乎，更容易受驚，也更……惹人憐愛了。
這場遊戲，果然越來越有趣了。
而他，有的是耐心，等她主動咬鉤，或者……跌入他早已張開的網中。
巷弄幽深，光影曖昧，無聲的拉扯與試探，在每一步履間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