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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136章 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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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間的陽光透過霞飛路公寓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幾道蒼白的光帶。

空氣中浮塵緩慢舞動,卻依舊帶不走早晨留下的、那股濃稠到令人窒息的氣息——昂貴的冷杉須後水、淡薄的硝煙味,以及一種更私密、更蠻橫的,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占有氣味。

何景站在緊閉的臥室門外,像一尊被釘死在原地的石像。他手中拎著剛從“福記”買來的蟹粉小籠和溫熱的豆漿,那是小姐小時候就偏愛,至今偶爾還會提起的早點。他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幾乎要掐破那單薄的油紙袋。

他來了有一會兒了。

起初,是隱約的、被刻意壓低的嗚咽,像受傷幼獸的哀鳴,細細一縷,鑽透門板,精準地刺入他的耳膜。

他的心臟猛地一縮。

繼而,是床榻不堪重負的、有節奏的吱呀聲,沉悶,持久,伴隨著男人低沉模糊的、彷彿野獸啃噬獵物時發出的饜足喘息。

每一個聲音,都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他心口反複剮蹭。

何景的臉色一點點失去血色,變得灰白。他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手裡的早點從溫熱變得燙手,最後又一點點冷下去,如同他此刻的心。

那些他小心翼翼守護的、藏在最深處的、連自己都不敢直視的妄念,在這一刻被門內殘酷的聲響撕扯得粉碎。

他知道裡麵是誰。除了那位權勢滔天、霸道專橫的少帥,還能有誰?

小姐……他的小姐……昨夜經曆了什麼?是被強迫,還是……為了某種目的,不得不委身?

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他痛徹心扉,恨意滔天。

他想象著沐兮在那人身下承歡的模樣,想象她那雙清冷眸子是如何蒙上水霧,如何被迫染上**或是屈辱的色彩……這想象幾乎要逼瘋他。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那個掠奪者,針對這無力到了極點的自己。

他是她的忠仆,發誓用生命守護她。可如今,他卻隻能像個卑劣的竊聽者,站在門外,聽著她被人欺淩折辱,連破門而入的資格和力量都沒有。

張彥鈞,那是手握兵權的軍閥,動動手指就能讓他這種小人物灰飛煙滅。

他甚至連憤怒,都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憎恨,如同最陰毒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要讓他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門內的動靜終於歇了。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反而更加令人難熬。

何景聽到軍靴落地的聲音,聽到衣料摩擦的窸窣聲,聽到男人沉穩的腳步聲走向門口。

他猛地驚醒,幾乎是踉蹌著後退幾步,閃身避入客廳的陰影裡,將自己藏匿起來,如同見不得光的老鼠。

臥室門開了。

張彥鈞走了出來,軍裝筆挺,釦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麵一顆,恢複了那副冷峻威嚴、睥睨眾生的模樣。

隻有細心之人,或許才能從他眉眼間捕捉到一絲饕足後的疏懶,以及身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混雜著小姐閨房暖香的氣息。

他甚至沒有朝客廳陰影處瞥一眼,彷彿早知道那裡有人,又或許根本不屑一顧。他徑直走向大門,開門,離去。

動作流暢,帶著毋庸置疑的掌控感,彷彿這裡也是他的行轅之一。

門再次合上。

公寓裡陷入了真正的寂靜。

何景又在陰影裡站了許久,久到四肢都變得僵硬冰冷。

他低頭,看著手裡已經徹底冷透的早點,油漬凝固在紙袋上,顯得格外肮臟油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終於挪動腳步,走到臥室門前。手指抬起,想要敲門,卻又懸在半空,顫抖著,遲遲落不下去。

他該說什麼?能說什麼?

問小姐你還好嗎?這是何等愚蠢可笑的問題。

請安彙報情報?在這樣的情形下,又是何等的諷刺與殘忍。

他甚至不敢去想此刻門內沐兮是何等模樣。

是蜷縮在被子裡無聲流淚,還是已經戴好了那副冷靜自持的麵具?

就在他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門板時,裡麵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響動,像是身體翻動,牽扯到痠痛的肌肉時發出的細微抽氣聲。

何景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心臟再次被揪緊。

所有的不甘、憤恨、憐惜、痛苦,最終都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無力感。

他不能進去。

不能在此刻麵對她。

他最終隻是將那份冷掉的、多餘的早點,輕輕放在臥室門口的地板上,如同進行某種無聲的、卑微的祭奠。

然後,他轉過身,腳步沉重地走到客廳沙發旁,卻沒有坐下。

他就那麼站著,背對著臥室的方向,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灰白色的天空,等待著。

等待他的小姐收拾好殘局,收拾好情緒,重新披上那身優雅而脆弱的外殼,走出來,對他發布新的指令。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銼刀打磨他的神經。

他聽到臥室裡傳來細微的穿衣聲,布料摩擦過麵板的窸窣響動,然後是輕輕的腳步聲走向門口。

門開了。

何景沒有立刻回頭。他需要調整好表情,壓下眼底所有不該有的情緒。

“何景?”

沐兮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刻意放緩的沙啞,還有那種她慣用的、用來偽裝柔弱的微顫,但仔細聽,底下卻是一片冷硬的平靜,“你來了。”

何景緩緩轉過身。

沐兮站在臥室門口,穿著一件高領的軟緞旗袍,將脖頸遮得嚴嚴實實。

臉上薄施脂粉,卻依舊掩不住眼下的淡淡青影和一絲疲憊到極點的蒼白。

她站得筆直,嘴角甚至努力牽起一個極淡的、安撫般的笑意,彷彿昨夜隻是一場無足輕重的風雨。

可何景的目光何等銳利。他看到了她眼底深處那抹無法完全掩飾的冰冷,看到了她扶在門框上的手指微微的顫抖,看到了她努力挺直的背脊裡透出的那一絲強撐的脆弱。

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以複加。

他的小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被人如此對待……而他卻隻能站在這裡,看著她的偽裝,配合她的表演。

“小姐,”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厲害,他垂下眼,不敢再看她,生怕泄露心底翻湧的驚濤駭浪,“您吩咐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他頓了頓,努力讓彙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公事公辦:“普德藥房那邊,近日常有日本商社的人出入,行動很隱蔽。

另外,碼頭大火那晚,確實有人看到一個背影極似福伯的人,在起火前出現在三號碼頭附近,但很快就不見了,無法確定。”

每說一個字,他都覺得是一種煎熬。他多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多想告訴她不必如此強撐,多想……可他什麼都不能做。他隻是一個仆人。一個連保護她都做不到的、無用的仆人。

沐兮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冷的銳光。

她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有些啞,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決斷。

“知道了。繼續盯緊普德藥房,特彆是他們進出貨物的清單,想辦法弄一份副本。

至於福伯的線索……不要打草驚蛇,暗中排查那晚三號碼頭所有船隻的登記記錄,尤其是日本人的船。”

“是。”何景低聲應道。

彙報完畢,兩人之間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空氣裡彌漫著尷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

何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板上那份冷掉的早點上。

沐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怔,隨即那強撐的平靜麵具似乎裂開了一絲細縫,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像是難堪,又像是一絲極淡的溫暖,但很快又歸於沉寂。

“以後……不必特意去買這些了。”她移開目光,聲音輕飄飄的,“現在,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

何景的心沉了下去。他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曾經的嬌慣與喜好,在血海深仇和殘酷現實麵前,都成了不必要的奢侈,甚至是一種負累。

“是,小姐。”他低下頭,掩去眸中翻湧的痛苦。

“還有事嗎?”沐兮問,似乎急於結束這場令人窒息的會麵。

何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從懷中取出一個用乾淨軟布包裹著的小小油紙包,遞了過去,聲音更低了些:“路過藥鋪……順便買的。化瘀……效果很好。”

他沒有明說是什麼,但彼此心知肚明。那高領旗袍下,定然布滿了不堪的痕跡。

沐兮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看著那小小的油紙包,沒有立刻去接。空氣彷彿凝固了。

何景舉著那藥膏,手臂僵硬,感覺自己像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淩遲。

許久,沐兮才緩緩伸出手,指尖冰涼,輕輕接過了那個油紙包。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他的掌心,那一瞬間的冰涼,讓何景猛地一顫,幾乎要失控地握住她的手。

但他終究沒有。他死死克製住了。

“謝謝。”

沐兮的聲音低若蚊蚋,飛快地將手收了回去,將那藥膏緊緊攥在手心,彷彿那是什麼滾燙的東西。

“告退。”何景幾乎是倉促地行禮,轉身就想逃離這個讓他心痛到無法呼吸的地方。

“何景。”在他的手觸碰到門把手時,沐兮忽然又叫住了他。

何景背影一僵,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身後傳來沐兮的聲音,依舊帶著那絲揮之不去的沙啞,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記住你的身份,也記住我的目的。有些事……不必看,不必問,不必想。”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紮進何景的心臟。

不必看?他看到了。

不必問?他想問。

不必想?他無法不想!

巨大的悲憤和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愛恨在胸腔裡瘋狂衝撞,卻找不到任何出口。他隻能將所有的情緒死死壓在喉頭,壓得喉嚨裡湧起一股腥甜的鐵鏽味。

他最終隻是極其艱難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頭,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的聲音:

“……是。明白。”

然後,他拉開門,幾乎是落荒而逃。

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那個充滿另一個男人氣息的空間,也隔絕了他視若珍寶、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摧折的小姐。

何景靠在冰冷的樓梯間牆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眶赤紅,卻流不出一滴眼淚。那雙總是沉靜忠誠的眼眸裡,第一次翻湧起近乎毀滅性的、黑暗的浪潮。

忠仆之愛,被現實撕扯得支離破碎,淬煉出的,是無聲的咆哮,是深植於骨髓的恨意,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危險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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