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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140章 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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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日的陰雨雖歇,但天空依舊被厚重的鉛灰色雲層嚴密地封鎖著,透不下一絲鮮亮的陽光。

空氣濕冷徹骨,彷彿能擰出水來,吸入肺中帶著一股南方冬日特有的、黏膩陰寒的窒息感。

街道上行人匆匆,大多縮著脖子,麵色被這天氣浸染得同樣灰敗。

沐兮裹著一件料子普通、顏色黯淡的駝色大衣,豎起的毛領將她大半張臉都掩藏起來,隻露出一雙清澈卻寫滿警惕與憂慮的眼睛。

她站在靠近閘北區的一個嘈雜街角,這裡遠離租界的繁華,充斥著汗味、煤煙味和廉價食物的氣息。

黃包車夫吆喝著穿梭而過,苦力們扛著沉重的麻袋,小販在路邊叫賣著熱騰騰的包子或劣質香煙——這是最適合隱匿在人群中進行秘密接頭的環境。

她指尖冰涼,深深藏在大衣口袋裡,緊握著一把小巧的、來自江予哲的女士手槍。

冰冷的金屬觸感並未帶來多少安全感,反而時刻提醒著她所處的危險境地。

父親生前最後一批未能成功運抵前線的物資清單,以及“星槎”名錄上那些可能已血灑疆場的名字,像一塊塊灼熱的炭,日夜炙烤著她的心。

張彥鈞的勢力範圍內探聽不到真實的前線戰況,他隻會用強橫的態度將她與外界隔離;

周複明的話語永遠像蒙著一層薄霧,真假難辨,利益至上;

沈知意的情報網路或許能觸及,但那代價她心知肚明,且他的掌控欲令人窒息;

孫應洋那位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隻關心如何將沐家的海外資產變現。

思前想後,唯一可能給她帶來一些不加掩飾的、哪怕殘酷卻真實資訊的,似乎隻剩下江予哲——那個懷抱理想、行走在刀尖上的革命者。

儘管上次在那條肮臟弄堂裡,他刹那間的失控讓她心生警惕,像一根細刺紮在心頭。

但她不得不理智地承認,在這些與她命運交織的男人中,江予哲的“動機”相對最為“純粹”,哪怕這種純粹是建立在另一種宏大卻遙遠的目標之上。

他的理想主義,有時顯得天真甚至迂腐,卻也是一種可以嘗試利用的、相對乾淨的籌碼。

她在寒風中佇立了約莫一刻鐘,鼻尖凍得發紅,腳尖也漸漸失去知覺。

終於,在大街湧動的人潮中,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予哲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色長衫,頸間圍著一條深色圍巾,遮住了部分下頜,步履匆匆,眉頭緊鎖,似乎正沉浸在某種沉重的思慮中。

他的打扮與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毫不起眼。

見到沐兮,他目光快速掃視四周,隨即加快腳步走近,聲音壓得極低,被寒風一吹就幾乎散掉:“這裡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沐兮默然點頭,壓下心頭翻湧的焦慮,緊跟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

兩人默契地轉身,迅速拐入旁邊一條更為僻靜狹窄的小路。

這裡的喧囂頓時被隔絕,隻剩下風吹過電線發出的嗚嗚聲。

路邊堆放著廢棄的木箱和破損的籮筐,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煤球燃燒後刺鼻的硫磺味、食物殘渣腐爛的酸臭以及角落裡便溺的騷味,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江予哲在一處相對背風的牆角停下腳步,再次警惕地觀察了來路,確認無人跟蹤後,才轉向沐兮。

他的臉色凝重,沒有一句寒暄,直接切入主題,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與焦慮:“前線情況,非常不好。”

沐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日本人投入了重兵,火力懸殊太大。”

他語速很快,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石子砸落,“我們的隊伍很多連像樣的槍都沒有,彈藥匱乏,醫療條件更是近乎於無。傷亡極其慘重。”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沐兮瞬間失去血色的臉龐,補充道,“你父親上次冒著巨大風險送過去的那批磺胺和止血帶,確實救回了很多戰士的命。組織上讓我務必轉達感謝。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冷意似乎能凍結肺葉:“但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

沐兮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悄悄伸手扶住旁邊冰冷粗糙的磚牆才能站穩。

她聲音發顫,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那後來呢?還有沒有物資能送過去?或者有沒有我可能認識的人的訊息?”

她問得小心翼翼,避免直接提及“星槎”名錄,但相信江予哲能明白她所指。

江予哲的眼神驟然一黯,像是被觸動了最痛苦的神經。

他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避開了沐兮那雙充滿希冀又恐懼的眼睛:“水陸封鎖線都被日本人看得死緊,幾乎是鐵桶一般。最近一次我們嘗試通過內河小船輸送一批緊急藥品,護送的三個同誌,全部犧牲了,物資也沉入了江底。”

他艱難地說完,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回應她關於“熟悉的人”的詢問。

那些或許曾與沐兮有一麵之緣、或許曾受沐父資助的熱血青年們的名字,可能早已化為陣亡名單上冰冷的符號,他不忍心在此刻,在這個地方,對她宣判。

一股冰冷的、徹骨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沐兮,彷彿腳下的土地都在塌陷。

父親畢生的心血,那些誌士仁人的犧牲,難道就這樣被戰爭的巨獸無情吞噬,連一點回聲都沒有嗎?

就在她心神激蕩,幾乎難以承受這沉重打擊的刹那——

異變陡生!

前方巷口毫無預兆地傳來一陣急促雜亂、沉重有力的腳步聲,粗暴的嗬斥聲如同冰冷的鐵器刮擦著寂靜的空氣:“在那邊!彆讓他們跑了!”

“快!堵住那頭!”

江予哲臉色驟變,眼中的沉重瞬間被高度警覺所取代。

他甚至來不及細想,完全是出於多年地下工作形成的本能,猛地一把抓住沐兮的手臂。

力道之大讓她痛呼幾乎脫口而出,隨即被他粗暴地往旁邊一堆高大腐朽、散發著黴味的廢棄木箱後麵狠狠一推!

“蹲下!絕對不要出聲!”

他的命令短促、急切,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隨即用自己的身體嚴嚴實實地擋在了木箱的縫隙之前。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幾個穿著統一黑色勁裝、行動迅捷、麵色凶狠的彪形大漢如同鬼魅般從巷口衝了進來。

他們的目光如同鷹隼,銳利而冰冷地掃視著狹窄巷弄裡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可能藏人的陰影。

雖然明麵上沒有亮出武器,但他們腰間鼓囊囊的突起和行動間那種訓練有素的協調性,無不昭示著極大的危險。

“分頭搜!肯定就躲在這附近!跑不遠!”

為首的一個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男人壓低聲音吼道,聲音像是砂紙摩擦,帶著殘忍的意味。

沐兮的心臟瞬間瘋狂地撞擊著胸腔,幾乎要跳出來。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將驚呼咽回去,蜷縮在冰冷肮臟的木箱後麵,儘可能地縮小身體。

腐朽木頭的黴味和灰塵嗆入鼻腔,她卻不敢發出一絲咳嗽。

透過木箱的縫隙,她能看到的隻有江予哲擋在她身前的、那件舊長衫下繃緊的脊背線條,像一道沉默而脆弱的屏障。

沉重的腳步聲在逼仄的巷子裡回蕩,越來越近,伴隨著雜物被踢翻、踹開的劈啪聲響。

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就在離他們藏身之處不到步遠的地方響起,清晰得可怕:“媽的,溜得倒快!看清楚是往這邊來了嗎?”

冰冷的恐懼如同潮水般淹沒上來,沐兮的指尖冰涼,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裡的衣衫。

她無法判斷這些煞神是衝著她來的,還是衝著江予哲來的,亦或是他們倒黴地撞破了彆的什麼陰謀?

但無論哪種可能,一旦被這些人抓住,後果不堪設想。

張彥鈞的囚籠、周複明的算計與眼前這種**裸的、充滿暴力的威脅相比,幾乎顯得“文明”了。

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她能聽到自己血液衝上頭頂的嗡鳴聲,以及那幾乎無法抑製的、劇烈的心跳聲。

突然——

“哐當!!!”一聲刺耳至極的金屬撞擊巨響毫無預兆地炸開。

就在他們藏身的木箱旁邊,一個不知被誰踢到的空鐵皮桶猛地翻滾開來,在寂靜的巷弄裡製造出驚人的噪音!

“在那邊!箱子後麵!”

幾乎是同時,立刻有人厲聲喊道,腳步聲瞬間朝著他們藏身的方向蜂擁而來!

“走!”

江予哲的反應快得驚人,在那聲巨響餘韻未消之時,他已經猛地轉身,再次一把死死抓住沐兮的手腕。

幾乎是將她從地上拖拽起來,不顧一切地朝著巷子另一頭更深更暗處發足狂奔!

“站住!再跑開槍了!”

身後傳來凶狠的威脅聲,以及更加密集急促、如同追命鼓點般的腳步聲!

冰冷的寒風瞬間變得淩厲,像無數細小的冰刃刮在臉上。

沐兮被他拖拽著,幾乎腳不沾地地向前衝去。

高跟鞋在凹凸不平、濕滑的青石板上踉蹌蹣跚,腳踝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有好幾次她幾乎要迎麵摔倒,全憑江予哲一股強大的拉力才勉強維持住平衡。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叫罵聲、腳步聲、甚至能聽到粗重的喘息聲,如同附骨之蛆,緊咬不放。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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