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160章 荊棘
汽車平穩地行駛在夜色中的上海街道，窗外的流光溢彩被厚重的車窗過濾成模糊的光斑。
車內一片寂靜，隻有沐兮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和周複明平穩的呼吸聲交織。
他大衣的溫熱和身上清冽的書墨氣息緊密地包裹著她，驅散了巷子裡的冰冷與汙穢，卻也帶來另一種無形的、更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他抱著她的手臂穩健有力，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蘊含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控製欲。
沐兮的臉頰埋在他胸前，淚水無聲地浸濕了他的襯衫。
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屈辱是真實的，那決堤的淚水裡，七分是真切的驚嚇與後怕，三分卻是急速運轉的算計。
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周複明此刻的維護和那罕見的、因她而起的怒意，是真切的。
無論這背後是出於他對“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的佔有慾，還是那偽善麵具下或許殘存的一絲對她父親的“舊情”，這都是她可以利用的縫隙。
她需要抓住這份“特殊”，需要加深這份“聯係”，需要讓他更深的捲入她的漩渦，從而為最終獲取“杉計劃”罪證、扳倒他增添一分可能的籌碼。
哭泣聲漸漸止歇，變成細微的、惹人憐愛的抽噎。
她在他懷裡微微動了動，彷彿尋求更多溫暖和安全感般，更緊地依偎進去，冰涼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他胸前的衣料。
周複明低頭看她，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深沉難辨。
他抬起另一隻空閒的手，指節分明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她散亂的、還沾著淚痕的發絲，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珍視的小心翼翼。
“嚇壞了？”
他的聲音低沉，恢複了些許平日裡的溫和，卻比平時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磁性與……暗啞。
沐兮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眼眶和鼻尖都哭得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看起來破碎又可憐。
她望著他，眼神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依賴和脆弱，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哭過後的軟糯沙啞：“嗯……他們……他們……”
似乎回想起那可怕的場景，她身體又輕輕顫抖起來，下意識地往他懷裡縮了縮，尋求保護。
周複明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寒意，但看向她時，語氣依舊溫和：“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人能傷害你。”
他的保證聽起來如此可靠，彷彿真是她唯一的守護神。
沐兮仰望著他，眼神裡漸漸染上一種複雜的、混合著感激、依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英雄救美後自然產生的朦朧情愫。
她咬了咬下唇，那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眸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澈而……誘人。
“周叔叔……”
她軟軟地喚了一聲，這個稱呼在此刻聽起來沒有絲毫長輩的疏離，反而帶著一種全然的信任和托付，“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
她的話語未儘，眼眶又紅了起來，彷彿他是她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
周複明凝視著她，看著她蒼白小臉上那抹因情緒激動而泛起的異常紅暈，看著她微微敞開的、被他大衣嚴密包裹卻仍能窺見一絲細膩肌膚的領口，看著她那雙此刻彷彿隻盛得下他一個人的、水光瀲灩的眸子。
他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沐兮似乎毫無所覺，反而微微支起身子，更靠近他一些，仰著臉，氣息幾乎拂過他的下頜。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抖，輕輕碰觸了一下他緊繃的下頜線，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方纔暴怒時的痕跡。
“你剛才……好嚇人……”
她小聲說，語氣裡卻沒有害怕，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被強大力量保護的安心感，甚至是一絲……崇拜？“我從來沒見你那樣過……”
她的指尖冰涼，碰觸卻像帶著微弱的電流。
周複明捉住了她那隻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
她的手很小，很軟，冰涼得像玉。他的手掌溫熱乾燥，帶著薄繭，完全包裹住了她的，力量懸殊。
“嚇到你了？”
他問，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幾分，目光鎖住她，彷彿要將她吸進去。
沐兮搖了搖頭，眼神迷離，帶著一種近乎天真又致命的誘惑：“沒有……隻是覺得……有周叔叔在，真好。”
她微微垂下眼簾，長睫像蝶翼般輕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我現在隻有你了……”
這句話，像一枚精準的箭矢，夾雜著全然的依賴、孤女的淒惶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將終身托付的暗示，直直射向周複明那顆深不見底的心。
車內空氣彷彿瞬間變得粘稠而曖昧。
周複明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彷彿在審視一件失而複得的、絕無僅有的珍寶，眼底翻滾著複雜難明的**——
占有、保護、算計，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全然依賴所取悅的滿足感。
他沒有說話，隻是這樣深深地看著她。
沐兮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她在賭，賭她這副破碎又依賴的模樣能最大程度地激發他的保護欲和佔有慾，能讓他暫時放下那些深沉的算計。
她微微仰起臉，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淚珠將落未落，彷彿一朵在風雨中飄搖、亟待采擷的嬌弱花朵，無聲地邀請著，又帶著全然的信任與交付。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周複明的呼吸似乎沉重了一分。
然而，最終，他並沒有吻下來。
他隻是緩緩地、極其克製地鬆開了她的手，然後用那隻手，輕輕將她重新按回自己懷裡，讓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或許比平時稍快一些——的心跳。
“累了就睡一會兒。”
他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溫和，甚至帶上了一絲長者般的安撫，“到家我叫你。”
他的動作溫柔，語氣平穩，彷彿剛才那瞬間洶湧的暗流從未存在過。
沐兮順從地靠在他懷裡，閉上眼，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和更深的警惕。
周複明……
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動搖的。她的引誘，似乎起了作用，卻又被他牢牢控製在某個界限之內。
但這顆種子，已經種下了。
汽車駛入周複明位於法租界西區的宅邸。
這裡環境清幽，守衛森嚴，與他平日示人的低調儒商形象略有不同。
他親自抱著沐兮下車，穿過庭院，走進一間佈置得極其雅緻舒適的客房，將她輕輕放在柔軟的床上。
“今晚就在這裡休息，哪裡都不要去。”
他替她掖好被角，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需要什麼就吩咐傭人。”
他站在床邊，看著她蜷縮在被子裡的脆弱模樣，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深沉如夜。
“好好休息。”他最後說了一句，轉身離開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門外，周複明臉上的溫和瞬間褪去，隻剩下無儘的冰冷。
他對陰影處低聲吩咐：“去查清楚，今晚巷子裡那三個雜碎是誰的人。處理乾淨。”
“是。”
陰影裡傳來恭敬的回應。
而門內，沐兮睜開了眼睛，眸中哪裡還有半分脆弱與淚光，隻剩下冰冷的清醒和一絲未能完全達成目的的懊惱。
她輕輕撫過身上依舊帶著他氣息的大衣。
周複明，這場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