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2章 困鳥
高熱如影隨形，沐兮的意識在火海與血沼間浮沉。她感覺自己正不斷下墜，父母慈愛的麵容和兄長的笑聲在濃煙中扭曲、碎裂，化作虛無。
冰冷軍氅的觸感、懷表炸裂的脆響、書冊在油汙中燃燒的烈焰，還有那五張不同的、卻同樣寫滿**的臉孔，如同地獄繪卷中的惡鬼，在她模糊的視線中交替閃現，迴圈往複。
她掙紮著，想要逃離這片灼熱的噩夢，卻彷彿被無形的枷鎖禁錮，隻能在痛苦中輾轉。
一絲涼意忽然落在她的額上，輕柔地拭去涔涔冷汗。那觸感帶著熟悉的粗糲，卻又極致小心。
是何景。
沐兮混沌的意識中浮現出這個名字。隻有他，才會這樣待她。
那隻手在她額前停頓了一下，最終隻用手背上相對平滑的麵板，極輕極快地拭過，彷彿怕掌心的厚繭會磨傷她細膩的肌膚。
“小姐”沙啞得幾乎破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壓得極低。
“喝點水，慢點”
她聽出他聲音裡的疲憊和擔憂，心中微微一顫。無力睜眼，她卻微微偏過頭，順從地就著他穩穩的手，啜飲了一小口溫水。
微溫的水流劃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舒緩。
見她喝了，何景像是鬆了口氣，緊繃的氣氛微妙地緩和了一瞬。她聽見碗勺輕碰的細微聲響。
“我熬了米湯”他小聲說著，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
“就一口，小姐，吃了東西纔有力氣”
沐兮緩緩睜開眼，目光越過他憔悴焦急的臉龐，望著頭頂那些繁複卻黯淡的繡紋。金絲銀線織就的華麗圖案，此刻在她眼中卻如同牢籠的柵欄。
她沒有猶豫，微微張口，吞下了那口送到唇邊的、熬得爛熟的米湯。吞嚥的動作牽動了某處看不見的傷口，帶來一陣隱痛，讓她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當她將目光落回何景臉上時，注意到他眼底布滿的血絲和濃重的青黑。他守了她多久？這個認知讓她的心微微發緊。她手指微動，想示意自己沒事，卻終究無力抬起。
但那細微的動作立刻被他捕捉。他猛地湊近，屏住呼吸將耳朵貼到她唇邊。
“小姐？”他的聲音因緊張而繃緊。
“你要什麼？你說”
“痛”
就這一個字，卻讓何景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直起身，臉上瞬間爬滿了全然的驚慌與無措。
“哪哪兒痛？”他急得聲音都變了調，眼神慌亂地在她身上掃視，恨不能立刻找出痛苦的根源。
“告訴我哪兒痛？我去叫醫生！”
沐兮極輕地搖了一下頭，用眼神製止了他。在這四處都可能隱藏著窺探目光的囚籠裡，任何大的動靜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何景的腳步生生釘在原地，急得眼眶更紅，卻不敢違逆她的意思。
“那那我給你換個姿勢？墊個軟枕？”他語無倫次，慌亂中竟把自己的手臂遞到她手邊。
“痛你就掐我，小姐，掐我就不痛了”
沐兮閉上眼，沒有再說話。一絲真正的脆弱在她緊閉的眼睫下飛快閃過，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覆蓋。
她沉默地嚥下那口帶著他笨拙心意的米湯，也嚥下他毫無保留的關切。這份沉重而溫暖的情感，在這冰冷華麗的金絲囚籠中，顯得格外珍貴，也格外令人心痛。
何景仍舊守在她床邊，不敢有絲毫鬆懈。他仔細地為她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彷彿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小姐，再歇會兒吧”他低聲勸道，聲音裡的沙啞透著一絲疲憊。
“我在這兒守著，不會有事的”
沐兮沒有回應，但她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高燒似乎稍稍退去了一些，噩夢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糾纏不休。
夜深了，房間裡隻剩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何景依舊保持著警惕的姿勢，時刻注意著她的狀況。
不知過了多久，沐兮再次睜開眼。這一次，她的目光清明瞭許多。她看向仍舊守在一旁的何景，輕聲開口：“什麼時候了？”
她的聲音依舊虛弱，但比先前有力了幾分。
何景猛地回過神，連忙應道：“快7點了。小姐感覺可好些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切。
沐兮微微點頭，“好多了”她頓了頓，又道：“你去歇著吧，不必一直守著我”
何景卻堅定地搖頭，“我不累。小姐纔好些，我不能離開。”
沐兮知道拗不過他，便不再多言。她緩緩移動視線，打量著這個房間。華麗的裝飾、精緻的擺設，無一不彰顯著此處的奢華，卻也無一不提醒著她此刻的處境——一個被精心打造的金絲籠。
“他們可曾來過？”
她輕聲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白日裡醫生來看過，說是風寒入體，開了藥。其他”
“除了沈知意來看過小姐外，其他人未曾來過，但我感覺外麵一直有人守著。”
沐兮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果然，即使她病成這樣，那些人也不會放鬆對她的監視。
“小姐不必憂心”
何景低聲道，語氣堅定。
“有我在，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沐兮看向他，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忠誠與決心，心中微微一暖。在這個充滿算計與背叛的地方，何景的存在是她唯一的慰藉。
“我知道”
她輕聲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難得的柔和。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燭火搖曳，在牆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小姐可還記得”何景忽然開口，聲音壓得更低。
“那日的事情？”
沐兮的眼神驟然一冷，那些不願回憶的畫麵再次湧上心頭——烈火、鮮血、還有那些寫滿**的臉孔。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被褥。
“記得”
她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每一刻都記得”
何景的神色變得複雜，既有憤怒，也有深深的自責。
“是我無能，未能保護好小姐和沐先生”
“不怪你”沐兮打斷他，語氣堅決。
“那時的情況，任誰也無法改變什麼”
但她知道，何景始終將那次的事情歸咎於自己。自從那日後，他守護她的姿態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彷彿隻要稍有不慎，她就會再次陷入危險之中。
“我一定會找到真相的”
“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何景的聲音低沉而冰冷。
“不必急於一時。在這個地方，我們需得小心行事”
沐兮輕輕搖頭她的目光變得深遠。
“既然他們將我安置於此，必定有所圖謀。在弄清楚他們的目的之前，我們不可輕舉妄動”
何景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明白。但小姐也要答應我，不可勉強自己。”
“養好身子纔是當務之急”
沐兮微微頷首，卻心知肚明——在這個地方，她根本沒有安心養病的資格。每一天都可能是新的挑戰，每一刻都可能需要她全神應對。
她重新躺下，閉上眼睛，但腦海中已經開始盤算起來。那些傷害她和她家人的人，那些將她困於此地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但現在，她需要耐心，需要等待最佳的時機。
“何景”
她忽然輕聲喚道。
“我在，小姐”
“若有人來訪，無論誰問起，隻說我一直昏睡，病情反複，未曾清醒過。”
她的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何景立即領會了她的意思。
“明白。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小姐已經好轉。”
沐兮的唇角微微揚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就讓他們以為她依舊脆弱不堪吧，這樣反而能讓她在暗處更好地觀察一切。
高燒過後虛弱的身體依然沉重，但她的心智已經重新變得清明銳利。這個金絲籠或許能困住她的身體，卻永遠無法禁錮她的意誌。
在這個漫長的夜晚，沐兮在心中默默立誓——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她都會活下去，並且會讓那些傷害她和她所愛之人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何景靜靜地守在一旁，看著沐兮似乎重新陷入睡眠的麵容，心中卻是波濤洶湧。他知道，沐兮雖然表麵柔弱，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強。也正是這份堅強，讓他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守護在她身邊，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