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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餘玉:孤影亂世情難全 第7章 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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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賣廳內水晶燈流光溢彩,卻照不亮沐兮心底的寒潭。當父親最珍愛的那幅山水畫被兩名侍者徐徐展開時,她終於忍不住偏過頭去,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披肩的流蘇。

這個細微的舉動被所有人看在眼裡,恰到好處地流露了她強撐的脆弱。

無人得見,她藏在披肩下的手正死死攥著一枚白玉佩——那是父親留給她的最後一件念想,冰涼的觸感不斷刺醒她,提醒她保持清醒,勿要被眼前的戲碼吞噬。

玉佩邊緣的雕花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讓她維持著最後的清醒。

“起拍價五千銀元”

拍賣師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廳回蕩。

張彥鈞率先舉牌,周複明緊隨其後,孫應洋也加入競拍。價格一路攀升,宛如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舉牌起落間,三個男人的目光不時掠過沐兮,試圖從她臉上捕捉一絲情緒波動。

沐兮始終垂著眼,長睫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淺淡的陰影,彷彿不忍目睹這場對沐家遺產的公開瓜分。直至那對明代青花瓷瓶被小心翼翼地捧上台,她才輕聲開口,聲音如羽毛拂過水麵。

“這是家母生前最愛”

她的聲音雖輕,卻透過略顯安靜的空氣,令競拍為之停頓一瞬。瓷瓶釉色溫潤,瓶身繪著纏枝蓮紋,那是母親最愛的圖案。

她記得小時候總愛踮著腳偷看母親擦拭這對瓷瓶,陽光透過窗欞,在青花上流淌成河。

“兮兒若是捨不得,叔叔替你保管”

最終,瓷瓶被周複明以天價拍下,他轉向沐兮,語氣慈愛得無可挑剔。

沐兮抬眼看他,眼中情緒複雜難辨。目光與周複明短暫相接,其中的堅持令他不禁一怔。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需要庇護的孤女,而是沐家最後的守護者。

“周叔叔好意,兮兒心領了”

她微微頷首,聲音輕柔卻堅定,“隻是沐家的東西,終究該由沐家人守著”

她頓了頓,每個字都咬得清晰,彷彿敲在每個人心上。這話,既是對周複明說,也是對在場所有窺伺者言。

她此刻的姿態,彷彿不再是脆弱的象征,而是沉靜而堅定的宣言。

宴會過半,侍者端著香檳穿梭其間。日本領事山本一郎端著酒杯走近,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的中文頗為流利,卻帶著一種刻意的生硬。

“沐小姐,節哀順變。”

“沐先生是我十分敬佩的人”

他微微欠身,目光在沐兮身上停留片刻,如同審視一件商品,“如果沐小姐日後有何困難,儘可來找我”

沐兮微微頷首,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既不過分親近也不失禮數:“多謝領事先生好意”

她故意讓聲線裡帶上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一個孤女對外國人的戒備。山本笑了笑轉身離去,眼神卻暗了幾分。

“離日本人遠些”

張彥鈞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她身側,聲音極低,帶著命令的口吻,“沐家的事,還輪不到他們插手”

沐兮抬眼看他,眼神在燈光下清澈而無辜,彷彿不解其意:“少帥說笑了,沐家如今還有什麼值得旁人插手的?”

這話說得天真,卻讓張彥鈞麵色一沉。他顯然聽出了其中的諷刺,也看清了她這身脆弱偽裝下的尖刺。

周複明適時插話,彷彿打圓場:“少帥多慮了,兮兒自有分寸”

他轉向沐兮,語氣溫和得如同春風,“累了麼?要不要去休息室稍坐?”

他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沐兮搖搖頭,強撐起一抹微笑:“我還好”

她的目光掃過全場,將每個人的表情儘收眼底。孫應洋正與英國領事交談,眼神卻不時飄向她這邊;沈知意依舊躲在角落裡,目光陰鬱地注視著一切;江予哲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彷彿從未出現。

這場舞會宛若一個微縮的戰場,人人皆在為各自利益角逐。而沐兮,這個被多方目光丈量過的孤女,恰是這場戰爭的核心。

她小心翼翼周旋其間,既不能顯得過分軟弱任人拿捏,亦不能太過強硬引人忌憚。這其間的分寸,比她白日裡被丈量的腰身尺寸,還要難以把握。

當她轉身時,餘光瞥見周複明與張彥鈞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極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她捕捉到了——那是獵人間分配獵物的默契。

沐兮的心猛地一沉,麵上卻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彷彿對暗流洶湧毫無察覺。

拍賣繼續進行,每一件沐家珍藏的成交都像在她心上剜下一塊肉。但她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姿態,偶爾在某件特彆有意義的物品被拍出時,會適時地流露出一絲隱忍的痛楚。這表現既不會太過火讓人看輕,又恰到好處地滿足了他人的窺探欲。

宴會結束時,沐兮麵色已蒼白如紙。她勉力維持儀態,與眾人一一告彆,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卻不肯失儀。高跟鞋踩在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張彥鈞的副官悄無聲息地出現:“少帥吩咐,送沐小姐回府”

沐兮望向不遠處正與領事交談、甚至未曾回望她一眼的張彥鈞,綻出一抹極為燦爛的笑容,彷彿用儘了最後的氣力。

“不勞少帥費心啦,我自己可以回去”語氣輕快得宛如一隻不知愁的黃鶯,與她這一晚沉靜哀婉的姿態判若兩人。

副官麵露難色,正要再勸,卻見張彥鈞幾不可察地抬了抬手。一個簡單手勢,副官立即躬身退下。

沐兮轉身的瞬間,笑容倏地消失,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直至坐上黃包車,垂下車簾,沐兮才允許自己徹底癱軟,蜷縮在角落,彷彿被抽去了所有力氣。簾影搖曳間,她看見那幾個男人仍站在飯店門口,目光似乎仍追隨著她的方向。

周複明與張彥鈞正在交談什麼,孫應洋站在稍遠處與山本領事說話,而沈知意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沐兮閉上眼,唇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這場戲,她總算演完了上半場。既不過分柔弱失了尊嚴,也不過分堅強引人忌憚。

一個失去一切卻勉強維持體麵、偶露尖刺卻又迅速縮回殼中的孤女,正是他們最願看到、也最放心拿捏的模樣。

黃包車轉過街角,沐兮終於鬆開一直緊握的手。掌心赫然四道深紅的指甲印,微微滲著血絲,如同她今夜被反複丈量、評估、試探的命運。

她凝視那些傷痕,眼神冰冷而堅定。

雨不知何時開始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地敲打在車篷上。沐兮透過簾縫望著窗外迷離的燈火,忽然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話。

“上海灘是個吃人的地方,但我們沐家人,寧可站著死,不能跪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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